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翅声(林韵)

翅声
图片来自免费素材图片网

翅声中国当代作家林韵写的散文。

目录

作品欣赏

翅声

清晨如洗,一只鸟儿在鸽笼般的高楼顶鸣叫,将轻松和欢畅送到我的耳边。蓝的天,镶在楼与楼之间,白云穿行,鸽群盘旋,驮一背初升的阳光。

楼下聚集了不少老人,练功的音乐响起来,悠扬空灵如佛唱,老人们的脸笼罩在霞光中,都是慈眉善目,宁静安详。

孩子如出巢的小鸟,蹦跳着下楼,在林荫下奔跑,将极淡的晨雾冲散。一夜的吐纳,树叶绿得鲜润,树儿也有一颗无染的心。

不远处,有东西在挣扎,扑扑的声音,是一只垂死的鸟!长长的灰颈,尖尖的黄喙,瘦瘦的绿爪,松松的白翅,高挑而修长的身段。头扭曲地耷拉着,眼神颤抖,黑亮的瞳仁,清可鉴人。这是一只水鸟,在沼泽间,河汊里,池塘边鸣唱的鸟,像鱼儿般悠游飞翔着的鸟,撞进了城市这张网中,搁浅在这块水泥地面上,原本如水草般碧绿的脚爪已干枯黯淡,还绑着一根长长的尼龙绳。

儿子跑过来,特别兴奋,扯动绳子想让它飞翔,它惊恐地将翅膀尽量撑开,片片羽毛整齐光洁,等待风的鼓荡。扑扑扑扇动了三次,没有力气了,无奈地收回翅膀,胸膛剧烈地起伏,发出一丝尖细脆弱的鸣叫,像一声叹息,拖着悲凉的颤音,然后将腿伸长,灰白的眼睑缓慢地闭了一半,便悄无声息。

老人们练功的梵呗之音还在响,儿子早就丢开它到草地上捕捉蚱蜢,我的心像被针刺着,那最后一声哀鸣,放大,放大,幻成鹤唳般的琴音,从天际飘来,是什么?嵇康的《广陵散》吗?生命的绝唱!

这是我第一次观察一只鸟死亡的全过程。许多野生动物死前,会找一个安静的角落,静静地等待。对于鸟儿来说,在草的清香,泥的芬芳,水的潺响中结束生命,是最好的。可这只鸟,惊惧地听着人类快意的笑声,愤怒地挣脱着绑缚住脚爪的绳索,饥饿中想象水草间香甜的食物,在痛苦的煎熬中耗尽生命最后的分秒。它原来是一个多么自由优雅的生命,它原来也有一颗快乐无忧的心。

将它腿上的绳索解下,唤过儿子,找来一把小锄,在楼栋后面野草青翠茂密的地方挖一个坑,捧着还温软的身体,翅是无法收拢了,无力地散下来,一排排羽毛在阳光下闪着光泽。我细心地让它卧进泥土,站在那里陷入长长的冥思。

忽然头顶上响起扑扑的翅声,电线上一只鸟冲向远方的天空。

在树荫下读书,思维在文字间滑行,周围安静极了。只有阳光和微微颤动的树叶。

此时,我与自己生活的世间隔绝,心魂在另一个时空游弋。

一片透明的东西,飘落在书页上,阳光里泛着七彩的微光。我拈起,是一片小小的虫翅。不完整,只能算残翅。纹路极美,许多不规则的直线、曲线,组成和谐细密的网,令人不得不惊叹,造物主的神奇。

我不是昆虫学家,辨认不清这是哪种虫子的翅膀,但我知道,这翅膀曾经驮起过阳光,曾经扇动过轻风。在这安宁的午后,在我所不知的世界里,还有多少生命在繁衍,在死亡?

科学家说,鸟儿将死时,会到僻静处等死。大象,死之前,也会到达种群的墓地。虫子是低级动物,我们常看见虫尸。这半片残翅,出现在我的书本上,将我从书本的世界里拉出来。

常听见这样一句斗狠的话:“捏死你,就像捏死一只蚂蚁!”。许多人有过捏死蚂蚁的经历。看见地上奔忙的蚂蚁,用指尖按下去,如泰山压顶,焉能不死?人的心中,体会到自己的强大,和主宰生死的骄傲。

可谁在主宰人类呢?鸟与大象,可以平静地面对死亡,人难以做到。得道的高僧大德,预知自己的死期,沐浴斋戒,安详而去。拥有这样的修为,必须付出一生来苦修。可冥冥中这双主宰的手,真能完全参透吗?

不知拥有这残翅的昆虫,因何而死。残翅上,有锯齿般的痕迹,猜想,也许昆虫撞在蛛网上,蜘蛛在美餐时,将未啃完的翅,掉落下来。

我的眼前,出现一个喧腾的昆虫世界。我所坐的凳子,脚下的泥土,旁边那棵高大的树,还有房顶、墙角、沟壑、草丛,每一块砖头,每一个角落,都有生命在延续。

庄周梦蝶,可以有多种解读,但最基本的,是蕴含着万物平等的哲理。那么,在无数生命包围中静坐的我,与拥有残翅的昆虫之间,差别在何处?彼死我生,我能永生吗?

我不过是这生生动动、活活泼泼的万物众生的一份子。

沉在黑夜的最底层,听见翅声。或者,我是躺在猫头鹰紧闭着的那只眼底,如何能想象到另一只眼睛的光芒凛凛。

蚊子在飞,天空中充斥着蚊翅的轰鸣,它看不见我的眼睛、我的头脑,看不见我强劲敏捷的双手,它只看见一堆香甜的食物。

还有一只蝙蝠在滑翔,在我听不见的声波里刺探着所有,我无法找到它的轨迹,回避,回避,再回避。

天空眯着朦朦的睡眼,蝙蝠的目标是蚊子,蚊子的目标是我,我的目标呢?

有灯的夜,总归是夜。冲入云霄的豪气束于精致温馨的光芒笼中,逐渐酥软尖利的抓,左顾右盼中,城市的夜褪色得苍白慵懒,翅膀退化,蜷缩成蛹。

我四处搜寻,时间也在搜寻,它会寻找到某种脆弱,并一次次挤压、揉皱、拔除、丢弃,纷纷而落的碎片,填充成一个鸭绒枕,扛在我的肩上,我感觉到无翅的痛。

一次次梦见飞翔!飞翔!长风浩荡,白云翻涌,大地起伏,松涛沉吟。翅声,我听见翅声,用白鹤般优美的姿态启航,用大雁高远的心情掠过城市村庄,用雄鹰般冷静的眼睛看生命的消逝或辉煌。生命融入空阔无边,心灵滑过锦缎般华美的风景。

清晨雾散,阡陌田园,河在流,山正静。

太阳是宇宙凝结成的一个舍利子,照耀得一切自形惭秽,路上行人急急地行走,如在叶片的脉络间觅食的虫,而城市,是否可以看成一片紧贴地面的落叶。有棵行道树的树尖,突兀地铸上一只黑鸟,冷冷地注视。

在有风又有阳光的日子里,将生命的表层晾晒风干,翅声就可以穿透。展开时,可以承载飞翔的欲望。覆盖时呢?轻盈的羽毛不必轻盈,漩升的气流自在漩升。

蚊子、蝙蝠、鸦雀,饱餐之后毫无意义地在吟唱,我等待太阳咬破明月的蛹,就听见一飞冲天的翅声。[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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