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刘霞)
作品欣赏
老屋
老屋倒了!我听到这个消息时并没有太惊讶!
对于我家老屋说不定哪天也会倒塌的话题,之前跟叔父聊过。叔叔说,这几年老家逄梅雨季节,下雨的时间特别长,一下雨就两三个月,洪涝较多,去年由于洪水较大,村子很多房子都进了水。时间久了老房子终不敌雨水和洪水的袭击,先后倒下了一大片。我家的老屋虽进水有一尺多深,但是终躲过一劫,倒是个奇迹。
自我父亲过世后,这些年都是叔叔在帮忙打理老屋,近几年叔叔对老屋有些发悚,都不敢进去,害怕老屋突然倒了被砸到。事实证明叔叔的担心是对的。最先发现老屋出现异常的是我伯父家的二儿媳,我叫她二嫂,本来常年在外的二哥二嫂因为今年的新冠肺炎疫情选择了留守家乡。二嫂那天路过老屋门前时,透过挂着铁锁的门缝发现屋子里一块白一块黑,觉得奇怪,喊来我二哥,俩人从门缝一看,才发现是老屋厅堂的一边山墙倒了,房顶上的桓条也塌了下来。房子是从里面塌的,如果不是雨后天睛,阳光从屋顶塌陷处照进来,从门缝里透出的亮光中发现异常,还没人知道房子的内墙已然先倒了。而房屋的外部,虽然有些地方已经出现不同程度的裂缝,但是仍然倔将地屹立着。就像一个形将就木的老人,虽然风烛残年,五脏六腑已经衰竭,但是硬生生撑起一付老骨头,顽强地支撑着老朽的躯体。
叔叔担心哪天外墙倒了会砸到过路的人,打电话跟我商量,要不找挖机来推倒算了,留着始终是个隐患。我说,“好吧,找挖机推了吧。”话说得很轻松,但是内心很纠结。
关于老屋的取舍问题,我们姐妹和叔叔讨论过多次。从感情上来说是很难舍弃的,因为那是我成长过程中的一个重要标记,是父母亲留在这世上的一份念想。老屋于我们有更深的一层意义,那就是我们的根之所在。
听村里老人们说,以前村里的房子都是几进的砖瓦房,从大门进去是一个小厅,两边各有一间厢房,小厅后面有一天井,是露天的,这叫一进。从天井再进去才是正厅,正厅有小厅的两三倍大,正厅两侧各有两间正房,象这样有一个天井,两个厅,两边共六间房的叫两进房。也有三进房的,由前厅、中厅和后厅组成,厅与厅之间都有天井连着,天井的作用就是通风采光。但是也有不好的一面,就是下雨天,天井是露天的,雨水滴滴答答的,天井的周边湿一大片,连带着前厅后厅都不干爽。
我家的老屋就是新样式的,中间大厅,两边各前后两间房,在老家俗称“闷五间”。我不记得老屋是什么时候盖的。只知道有一年母亲回村里办事,带着我一起回村,第一次踏进那间白墙黑瓦的房子,房子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觉得特别的宽敞。老屋的门前是一个大广场,特别的开阔。与村里其他房子比起来,我家的房子显得格外高大亮堂。母亲对我说,这里才是我们真正的家,只是我们暂时不住在这里。当时的我懵懵懂懂的觉得特好玩,怎么又多了个家呢?父母亲平时都住在他们单位的宿舍里,小妹跟在父母身边,而我和大妹一直跟着外公外婆生活,偶尔才会去父母的单位玩一时半会,记忆中从未在父母那儿住过一整天,我一直都觉得外婆家才是我的家。我看着这个空空的屋子想,为什么母亲要说这才是我们自己的家呢?回到外婆家,一个劲地问外婆这个问题,也许外婆被我缠得烦了,她说,“等你长大了,懂事了,就该回到你们自己那个家了,那时候我就清静啰。”
我十几岁的时候真的回自己家了,因为在外当兵的表哥要回来成亲。这个时候我才有些明白,我始终是外婆的外孙女,是不能长住外婆家的。
外婆是一个有洁癖的人,任何家务活都要亲力亲为,从不让我和大妹染指家务活。所以,当我十多岁离开外婆时,什么都不会干,为了照顾我们姐妹仨人,父母做了分工,母亲带着小妹住单位,父亲则单位家里早晚两头跑。父亲每天早早起床,煮好早饭,备好我和大妹的午饭才赶去单位上班,我和大妹各自上学,中午回家我俩只需将饭菜热一热就可以吃了。但是,为这点活我俩也能弄得鸡飞狗跳,常惹得村里的人笑话,说外婆把我们姐俩惯得不像样,跟我的堂哥堂弟们比起来,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因为我伯母身体有病,伯父又长年在外跑生意,堂哥七八岁的时候就挑起了照顾伯母和弟弟的担子,毎天早晨天不亮就起来煮早饭,伺候伯母先吃,再照顾两个弟弟们吃,做完这些才去上学。我们回村那一年伯母己经离世好几年,而堂哥己在外地上学,堂弟自己早己学会照顾自己。相比之下,我们姐俩自小娇生惯养,每天放学回家总要因为吃饭洗衣的事磕磕碰碰,有时候两人在屋子里你追我,我追你,甚至追出了家门,围着门前的广场转圈,好在本家的王桂英伯母经常到饭点的时候端着饭碗去看我们,见我们弄得灰头土脸的也没吃上饭,就干脆带我们姐俩去她家吃饭。渐渐地,我学会了做饭,炒菜,洗衣服,打扫卫生。时间似乎过得很慢,又似乎很快。回家的第二年,按照学校的要求我得住校了,母亲的单位正好改革,她主动报名换到了离家近的下属单位。母亲的工作比原来辛苦了,但是可以每天回家里照顾两个妹妹,我只有周末和寒暑假才回家。每次回家,做完作业之余,会主动收拾屋子,做饭洗衣。算起来我仅在那个属于自己的家里生活了六七个年头。时间并不算长,但是那几年正是我成长最关键的几年,身心都经历了磨砺。
我的母亲过世比较早,我们成年后相继离开了老家,父亲一人守着家独居多年。父亲在我的再三邀请下,曾两次舍家来与我同住,可每次都不到一年就要回家,后来他干脆不出来了,说还是本乡本土的好。
我每次回家探望父亲,村里最大的变化就是楼房越来越多。几乎家家都盖了楼房,有的人家前几年才盖了栋二层别墅,过几年又重新找地基盖栋三层的。有的人家是顺着村子边往外扩展,有的干脆搬到离村较近的公路边盖房。过去沿公路边的村庄与村庄之间相隔都有一定的距离,后来渐渐地连成了片,形成了街道,太长时间不回老家的人,都分不清村与村的界限。
老家的人外出挣了钱就回家盖房,新屋起来,老屋不拆,在村里已经见惯不怪。天长日久,有几栋无人居住的老屋倒塌很正常。剩下未倒的老房子显得愈来愈苍老无力,常年一把大铁锁把住门口,像是一个个孤独的老人独自守在门前,两眼空洞地盯着门前的方寸之地。
我也曾想过将老屋好好维护,保持原状,毕竟老屋是一个时代的标志,从几进房、到闷五间、再到楼房,是老家发展变化的一个最好见证。但是,理想最终败给了现实。九年前我出资将老屋维修过,并在老屋旁加盖了两间新房。可是,父亲第二年就因病过世了。老屋自是人去屋空。但我总觉得有老屋在,内心还有个念想,我们那个家感觉仍在。
该来的始终还是来了。叔叔担心老屋会砸到路人,给我打电话征得我们同意后的第二天就行动了。他们将拆屋的视频通过微信传来,浓浓的尘烟在轰轰的勾机声中翻滚,老屋的屋顶、墙体在尘烟中缓缓落下,像一个武士,在与对手打得精疲力竭之后,颓然倒下。老屋没了,我的根是不是也随之没了呢?每个人都有他的出处和来路,我感觉自己在老屋倒下的那一刻已成了一个无根的人,成为了一个没有老家可回的游子!
老屋推倒的过程是很短暂的一个过程,飘在空中的尘烟也很快消散,而我那种根被拔除了的心痛却久久弥漫在胸腔。
叔叔说,“老屋没有了,还有我呢。只要我在一天,这里还是你的家。”
堂哥嫂堂弟妹们说,“老屋倒了,还有我们呢。”
我的心结在亲人们的劝慰声中渐渐解开,也想明白了个理,老屋虽然倒了,但是,亲人们还在,那个村庄还在,那片土地还在,我的根就在! [1]
作者简介
刘霞,女,海南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