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年公寓裡的白馬王子(鄭玉坤)
作品欣賞
老年公寓裡的白馬王子
老年公寓裡的白馬王子(原創)
母親去世後,深明事理的老爸,還是年輕時的性格,哪一個也不靠。他知道,每一個子女都有工作,有事業。不能因為他而拖孩子們的後腿兒。
八十歲那年,老爸把我們幾個子女叫了回去,宣布了一個決定:自己決定去縣城裡的老年公寓。當時,把我們聽得愣眉愣眼,顧慮重重。有兒有女,這讓外人知曉,好說不好聽。像是子女們不孝順,讓老人去那「沒兒沒女」的老人才去的地方。尤其在我們老家鄉下,更是要讓人說的呀!
老爸看出了我們的心事,笑呵呵地對我們說:「你們甭有什麼顧慮,我都想好了。假如我不去那兒,歸到哪一個子女家,你們不能不上班兒陪着我吧?孩子們不能不上學吧?白天你們都走了,那家裡,不還是我一個孤老頭子嗎?這和我在自己的老居里有什麼兩樣?再者說,我自己在家裡,你們在班上還得惦記不?工作能不受影響?事業也不專一不是?」
我們幾個誰也沒吭聲,繼續聽着老爸的大道理。
「實話告訴你們吧,我已經瞞着你們去了兩趟了,沒有一個沒兒沒女的。」哥幾個聽到這,感覺老爸是有備而來。
「有一個老王頭,有兩個閨女,。一個在縣城二中教英語;一個還在北大教書哩!那些老哥們兒,老姐妹們,在那裡樂呵着呢,都在等着我快些去呢!你們就放心好了。」
老爸看似這有理有據的一番話,真就說得我們無言以對。但兒女們聽了,心裡還是沒有底,個個面面相覷。一時間,誰都拿不出個主意來。平時在各種場合都能誇誇其談的口才,此時,都成了「悶葫蘆」。
最後,還是我開了口:「爸,等一個禮拜在商議也不遲,再說,我們不還得為你準備準備嗎?」場面總算緩解了。
「那也成。你們該忙什麼忙什麼去吧,我聽你們的信兒。」老爸說完,像是去做着自我準備去了。
一個禮拜的時間,對於忙忙碌碌的工薪族來說,只是一眨眼兒的功夫。
趁着大禮拜,兒女們背着老爸,相約好一同去老年公寓,做一番實地考察。
我們早早地吃過早飯,迎着東方的曙光,開着兩輛自駕車上路了。車上,我們議論個不停,心裡老是糾結着,讓老爸去還是不去?不知不覺,一個小時的車程,車緩緩地停在了目的地。
我們幾個下了車,走進了公寓的大院兒。雙腳剛一踏上整潔的水泥方磚鋪就的院子,心裡卻格外敞亮起來。寬寬的甬道兩側,各種顏色的花兒,開得正鬧。嫣紅的美人蕉,射殺着人的眼。蒼勁古老的柏杉樹蔭下,一溜的長條木椅上,各種花樣兒的布墊子鋪在上面,那大概是供老人們乘涼休憩的地兒。樓前的兩側,曲尺形安放着各式的老年健身器材……
我們走進一樓,此時,老人們正在共進早餐。這正是我們「考察」的重點之一。
為了不打擾老人們,我伸出一隻手指,緊貼在鼻子上,嘴裡「噓」地一聲,讓他們在門外等候。
儘管我躡手躡腳地進了餐廳,老人們還是發現了我這個不速之客。靠近門的幾個老人忙朝我打着招呼,我朝他們笑了笑,順勢坐在一個空位上,眼睛如相機般抓拍到了目標:圓桌上,倆菜、米飯和饅頭,外加兩碟小鹹菜。每個老人的面前還有一小碗兒湯汁兒,似乎是豆漿?放大了「光圈兒」,拉長了「焦距」,看到各個圓桌上的老人們,都吃得津津有味。隨着咀嚼的運動,拉平了每個老人臉上的褶皺,有如餐桌上碟子裡擺放的光面兒饅頭,泛着笑意……
目標已鎖定,我悄悄地與身邊兒的老人打過招呼後,就退出了餐廳。門外的幾個早已等不及了。我朝哥幾個做了個鬼臉兒,笑一笑,用手一指,帶着他們離開餐廳的附近,邊走邊向他們說着。
緊接着,我們就一同「深入」到各個樓層里的寢室。從「貓眼兒」窺視到第一個寢室里整齊的床鋪及物件的有序擺放,令我們感到意外。都是耄耋之年的老人,想像當中的那種垃渣拖沓的的情形,此時在我們的心裡已蕩然無存。這是不是「樣品」?帶着疑惑,哥幾個準備窺視其它的房間,我們各到了一個房間的門前,探出頭去,剛想對準各自的「貓眼兒」,一個女人溫和的聲音傳來。
「吆!哥兒幾個,姐妹兒,來了半天了吧?請到這邊坐坐。」
我們忙把頭縮了回來,迎面一位約摸四十多歲,稍有點兒胖的中年女性,笑容可掬地朝我們一邊走來,一邊打着招呼。
坐在並不是很大的她的辦公室里,她先自我介紹完了自己,這位服務員王姐,就給我們每人倒了碗紅茶。手勤嘴也快,她邊倒水邊亮堂堂地說着:「其實啊,你們一進院兒,我從監控里就看到了。」
這時,我才注意到她辦公桌的顯示屏里,老人們已陸陸續續地從餐廳里走了出來。
她繼續地說着:「但我沒有出去,知道一不是領導檢查;二不是什麼壞人。一準兒知道你們是在為了老人能否入住做考察來了。前幾天,有一位老人自己就親自來了兩趟,說過幾日准來。」
聽到這裡,哥幾個相互對視了一下,各個都心知肚明。我們繼續聽着這王姐的話。
「既然你們是來摸底兒的,那我今天索性就讓你們各處都走走,讓你們做兒女的把心都放在肚子裡。老人來到這裡,保準兒比家好,不比家裡差。」
聽着她的話,我呷了一口熱乎乎的紅茶,立即覺得暖心暖胃。
「走!」我們跟着王姐走出了她的辦公室,先從一樓看起……
「其實,來這『考察』的人隔三差五地都有。但當屬你們是『組團兒』來的,『隊伍龐大』,說明你們這些兒女對老人的重視程度。那我就破個例,當一回你們的嚮導和解說。」
我們再三感謝並說明怕耽誤她的工作,說我們自己走走就算了。她說現在沒什麼大事,再說,一會兒那幾個服務員就來上班了。
她帶着我們挨個走訪了前後樓,三個樓層的寢室。每個房間裡,都是那麼寬敞明亮,整潔利落。洗澡間、洗漱間、衛生間……走得我們的腿兒都有些發軟發麻了,她卻是步履輕盈。
一邊走着,她還一邊介紹着公寓裡的規章制度,管理條例,服務項目,安全措施,暖心工程……她滔滔不絕。
每位老人的飲食起居,健康狀況,興趣愛好,生日特長,直系親屬……她更是如數家珍。
這回,公寓裡的里里外外,讓我們做了一回通體的「CT」。
哥幾個在城裡聚的晚餐,回來的時候有些晚了。透過車窗,夕陽把色彩塗抹到天空的雲朵之上,美麗的畫面兒流淌着暖意。
通過體檢合格,老爸如願以償地辦理了入住手續。第二天,大車小輛地就把老爸送來了。老爸當時就像失了業的人,可下子找到了如意稱心的工作那樣的高興不已。
別看老爸年逾八十,可看上去與相貌不符。還是高挑的個兒,身板兒挺脫,那雙濃眉,要不是個子高了點兒,當年差點兒被劇組選去飾演我們的好總理——周恩來。
如今那雙道眉還是那麼濃重,那雙眼睛,還是那麼炯炯有神。談吐,還是那麼幽默風趣……入住不幾天,背地裡與王姐通電話就聽說,公寓裡就有多位阿姨大媽對老爸一見傾心。一時間,老爸成了老年公寓裡的「白馬王子」了。
這本是高興的事,說明老爸在老年公寓裡的地位開始「飆升」。但做兒女的,覺得那還是次要的。主要的還是擔心老人離家在外是否會習慣?那裡的飲食是否可口?為了防止出現這些,我們辦理入住那天,臨回還和老爸商量着:「說好了啊,我們先試一個月,如果你感覺不合適,那咱們就搬回去。」老人只是點了點頭,沒說什麼。也許當時是公寓裡的老哥們,老姐妹們紛至沓來歡迎的緣故?
回想起來,那天我們與老爸揮手告別的時候,也看不出老爸有一絲的不快,臉上,反倒洋溢着很幸福的笑意。
其實,公寓裡的條件蠻好的,各種設施條件也不差,父親也是滿心歡喜,本該把心放到肚子裡。可對老人的那份牽掛,也許是我與生俱來的,老是揮之不去。
起初,除了電話了解溝通,就是每禮拜必前去探望。
一個月一晃就過去了。老人習慣了,與其他的老哥哥老姐妹們早就融為一體了。這時我再問他回家不?他搖着頭,並一再叮囑我:「不要老來看我,在這挺好的。你們都挺忙的,來來回回,折折騰騰的。」
老人在公寓裡呆得舒心,我心裡的那塊石頭,在一個月以後才算落了地。
一次,姐姐前去探望。回來後,她神神秘秘地對我說:「我發現了咱爸的一個秘密。」
她的話,讓我感到很詫異。父親的主要事情都是我管理,他有什麼事兒,我豈能不知?再者說,老爸要是有事兒的話,我已交代了王姐,她早該把電話打過來了。
姐姐見我有些狐疑,還是不把話挑明,繼續讓我着急:「你最近沒去吧?」
「是啊。他不讓我老去探望。爸不是挺好的嗎?能有什麼事兒啊?」
「是啊,挺好的。但有事了。」
「啊!有什麼事兒啊?」我的血壓當時差點兒達到了峰值。要知道,老爸要是有一點事兒,就會把我的神經繃到最極限。
「看你,擔不了事兒,不是什麼壞事,是好事兒。」姐姐還在慢條斯理兒。
「哎呀!姐姐,你快說,別在那兒賣關子了。」我的急性子上來了。
「別急別急,穩住穩住。我告訴你吧,咱爸有相——好——的——了——和縣城裡新來的——李姨——好——上——了——」她把話拉得老長老長,差點兒沒把我憋沒氣兒了。
「不可能,老爸的性格我知道。在家時,有人上趕着,他把頭搖得都快成了撥楞鼓了。」我一票否決。
「反正信不信由你,我回去了,但你得有思想準備噢。」姐姐說完,笑呵呵地回去了。
姐姐走後,我翻來覆去地思忖了小半天兒:不可能啊?也許是?
聽說那麼多的傾心老太追隨,這「白馬王子」的「立場」真的就經不起那愛情的浪潮的沖刷?輕易就撼動了?或是性隨境遷了?
這老爺子,鄉下的單姨有多好,他說啥也不同意。這下子卻相中了城裡的李姨?是啊,城裡人多時髦,俏麗,素質好。我打心裡,還在俏皮着老爸。
於是,老爸非得要去城裡的老年公寓的疑問,我似乎找到了答案。要真像姐姐有鼻子有眼兒說的那樣,哥幾個還真得做些準備,以防來個措手不及不是?
老媽已走三周年了,有時,老爸也真有些孤獨,我們去,也是有時有晌的。要是老人真有那種想法,做兒女的也都能想得開。
「少年夫妻老來伴」,雖說不是生理上的需求,但精神上是最為需要的了。更何況,聽那王姐說205的包叔就在公寓裡找到了幸福的伴侶。送老爸入住的那天,我們還親自到包叔的房間探望過。兩個人和和美美,令人羨慕。
老爸要是真的與那李姨牽手,最起碼得操辦幾桌吧?給李姨不得修飾一番嗎?
不過,我一向是有眼見為實的習慣。後天就是大禮拜,決定親自「偵查」 一番。
買了水果奶製品,父親愛抽煙,再買上條煙,就上車了。
到了公寓,剛上二層樓的走廊,王姐朝我打着招呼,走近我,不像往常,而後是打着啞語。接着,用手指了指209房間,示意老爸在那裡。
老爸住的是201房間,她朝209指給我。我心裡明白了一切,姐姐說的新來的李姨就住在209。王姐的指點,進一步證實了姐姐的所謂秘密。
209房間與二樓的樓梯口稍稍斜對着,但要到201,必要經由209。我和王姐悄默聲地從虛掩着門的門縫往裡瞧了瞧,老爸並不在那裡。王姐小聲貼着我的耳朵說:「剛才還在哩,怎麼我一回屋就……」
室內,一位面目還很清秀的阿姨,仍有幾分風韻。不過,她並沒有發現我們,她似乎是在床上聚精會神地剪紙。我們並沒有驚擾她,慢慢地退了回來。
王姐又打了個手勢,向走廊的另一頭走去。我則徑直走向了201。
老爸一個人在饒有興趣地看電視,見我進來,忙下床接過我手裡的東西:「我說過,不用老來看我。你姐前幾天剛剛來過,我挺好的,不用惦記啊。」
我仿佛聽出,老爸有嫌我去的次數過頻的語氣?不過,他越是這樣,就越說明老爸的「好事兒」是千真萬確的了。
我忙向老爸支吾道:「來辦事兒,順便,順便。」
爺倆聊了小半天,無非是眼前的一些瑣事,對姐姐的「情報」,我隻字沒提,更沒敢滲透。因為老爸的思維還是那樣敏捷。
看得出來,老爸很是開心。我在心裡心思着:敢情老爸做起了「白馬王子」,開始在這兒「談情說愛」了,他能不樂嗎?
一次精心準備的「偵探」,以無果而告終。儘管十有八九是事實了,但我還是心有不甘,非要見到「廬山真面目」不可。對於我來說,反正大禮拜有都是,直至眼見為止。
下禮拜還去。
這次去,果然見到老爸在209房間,與那李姨聊得火熱。
我的突然闖入,讓老爸感到很奇怪,但絲毫不感到唐突。兩個人沒有表現出絲毫的羞色與難為情,仍是很自然。倒是我自己覺得有些窘迫而滿臉通紅。
老爸很得體地向我引薦道:「這是你李姨。」我問了好。接着他又向那李姨介紹道:「這是我的二兒子,在一所中學教書。」
李姨一把拉住我:「多好的孩子,快坐下。」
我心裡有些忐忑,但還是笑那李姨:哪有這麼大的孩子?等鎮靜一會兒,才覺得李姨說的沒錯,多大在他父母跟前,也是個孩子。
本身就不是正式的去看老爸,加之在這樣的場面,我感到十分地尷尬。周身的熱血,波浪般一次次湧起。我如坐針氈,只一刻鐘的時間,我就面紅耳赤地告辭了。老爸感到十分不解:「有什麼事嗎?」
我頭都沒抬:「沒有」,就再也找不出任何新的答話,嘴裡機械地重複着上次的話:「順便看看,順便。」
臨回,老爸仍是那句:「不要老惦記着我!」
這次,我真的相信了。回到家裡,忙召集姐姐,哥幾個,合計着下一步的「準備工作」。
果然,老爸讓我們始料不及。僅僅才幾天的功夫,他就打來電話,讓我們幾個前去公寓參加婚禮。
老爸,真有你的。這咋還比年輕人還快呢?我們還沒有準備好呢!不會是「閃婚」吧?
姐姐與哥幾個對於老爸的「舉動」,多有些埋怨:至少應該提前通知我們一下嘛!怎麼我們前去他牙口縫兒都不嵌。
但事已至此,也沒有什麼好埋怨的了,誰讓他是咱「爹」呢!我們只好遵命了。
姐姐應急似的進了商場,左選右挑,給未來的「媽」精心挑了一件兒綢緞料的紅上衣,又給老爸選了一件同樣是綢緞料的紫色休閒裝。司機的弟弟嫌姐姐太磨蹭,在商場外一直按喇叭。哥幾個也不勞那份兒神了,乾脆撈乾的——拿「紅包」。
兩輛車風風火火地趕到了公寓,但還是晚了些。
我們下了車,急匆匆走進在會議室布置的婚禮現場……
眼前的一幕,讓我們驚呆了:「新娘」——那李姨,戴着鮮艷的頭飾,潔白的婚紗,臉上,綻開了甜蜜的微笑;而與她牽手的「新郎」,頭戴鴨舌帽,潔白的T恤。胸前繫着紅紅的領帶。臉上,同樣洋溢着笑意。
可出乎我們意料的是:那「新郎」,竟然不是我們可愛的老爸,而是早已退了休的,與我同行的邢老師。
此時,老爸站在他們的面前,正振振有詞地為一對兒「新人」證婚呢。這讓我們有些哭笑不得。
見到我們的到來,那對兒「新人」朝我們打着招呼。姐姐上前,把那紅上衣披在了李姨的身上。多虧她留了一手兒,把一束鮮花送給了邢老師。那休閒裝呢,她高高興興地披在了老爸的身上。
我們鼓着掌,一齊擁向了真正的白馬王子……
那邢老師,和我們老家同住一個村兒,論輩分,應該叫他姑父。出來這麼多年了,也很少知道他的近況。只是老爸了解他
過後,老爸向我們說明了情況:自打你邢姑姑走後,你姑父就孤單一人,閨女多次催他去,他老覺得不方便,給兒女添麻煩。於是,就托我給做個「月下佬」。那次他來看我時,我覺得與你李姨挺般配的,就順勢給他們牽上了線兒。兩個人挺對心思,把事兒這麼快就辦了。
現在,你姑父也搬到公寓來了。公寓領導專門為他們騰出一個房間,好日子就要開始了。
鬧了半天,李姨的白馬王子並不是老爸。老爸依然那麼樂呵呵地忙活着。我想不久的將來,老爸肯定也會成為老年公寓裡的白馬王子,我們期待着……[1]
作者簡介
鄭玉坤,筆名與網名: 幽谷聽琴。中國詩歌網認證V藍V詩人;遼寧省作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