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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日本四大推理奇書之首!出版八十餘年,始終雄踞日本推理小說巨峰,傳奇推理作家夢野久作傾盡畢生精力,構思十年,執筆十年,著成超越時代的震撼之作!

★全新譯本,資深日語譯者呂靈芝翻譯;獨家收錄(1)資深推理人天蠍小豬撰寫的小說解讀 ,(2)推理宗師江戶川亂步追憶文章《夢野久作及其作品》,(3)夢野久作年譜,深度了解這部曠世奇作的內涵與傳奇作者夢野久作的生平;青年插畫師特別繪製小說封面,覆觸感膜,華美精裝本,一個值得收藏的版本!

★我,究竟是誰?一場必須由失憶者解開的離奇謎案!環環相套、層層相因、不斷翻轉,幻怪妖麗之極的雄大構想,挑戰讀者理智的極限!瘋狂、怪奇、異色、前衛的奇書,集推理趣味、獵奇趣味、科學趣味、神秘趣味於一體,帶來絕對獨特的閱讀體驗!

★影響京極夏彥、村上春樹、筒井康隆、三津田信三、森博嗣、有栖川有棲、山口雅也等作家作品,《腦髓地獄》不僅僅是一部推理小說,更是一部獨特的異端文學!變態美學愛好者在其中看到了三島由紀夫,存在主義篤信者在其中看到了薩特,表現主義崇拜者在其中看到了卡夫卡,廣大的推理小說迷們則在其中看到了眾多推理大師!

★霸占推理小說榜單的不朽經典巨作!

2013年東西推理BEST 100 第4位

入選日本讀者票選的推理小說BEST 100

入選《知日•了不起的推理》評選的極具影響力的50部日本推理小說

入選《新京報•書評周刊》推薦的超值得閱讀的50部推理小說

★我保證,如果將《腦髓地獄》讀五遍,每次都會給您帶來不同的感受。——夢野久作

一部「尋找自我的推理小說」。——鶴見俊輔(日本思想家、大眾文化研究者)

「腦髓」這個詞比起單純地用「大腦」來形容,確實更有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震撼力,所以在這部小說中是非用「腦髓」不可的。——養老孟司(日本醫學家、暢銷書作家)

《腦髓地獄》是一部呈現出迷宮般結構的長篇小說,具有神奇的魔力——就像一場過於濃厚而鮮明的噩夢,仿佛要吸走讀者的氣力。這是一部可怕的小說。所以儘管我被迷住,也僅僅重讀過三次。——中野翠(日本專欄作家)

夢野久作是達到日本人想象力極限的作家。——荒正人(日本文學評論家)

夢野久作擁有比推理小說家更豐富的文學可能性。——平野謙(日本文學評論家)

在我知道的範圍內,村上春樹是夢野久作最深刻的應答者之一。《1973年的彈子球》注意到主人公意識中的「二重化」,《尋羊冒險記》明確意識到了現實與夢想的關係。——百川敬仁(日本文學研究者、前明治大學教授)

儘管我沒有重讀過《腦髓地獄》,但這本書明顯地影響了我的作品。一部長篇小說中穿插各種各樣的文體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筒井康隆(日本科幻作家)

我理解了《腦髓地獄》,並以同樣的結構寫了《心的法則》。——森博嗣(日本推理作家)

作者簡介

夢野久作(1889—1936)

日本著名幻想文學作家、變格派推理大師。本名杉山直樹,出生於福岡市。自幼聰慧,三歲熟讀四書,十多歲時熱衷於宗教、音樂、美術、網球等,以文學尤甚。後曾當兵、進入慶應大學攻讀歷史學、經營農場,還經歷過一段流浪生涯。因生活變故,於二十六歲時剃髮出家,以行腳僧的身份遍覽各地風土人情,兩年後還俗,開始以不同的筆名在刊物上發表作品。

1926年,以作品《妖鼓》參加《新青年》原創推理小說徵選活動,首次使用了夢野久作這一筆名。同年辭去《九州日報》的工作,繼續創作《腦髓地獄》初稿。1935年1月,畢生傑作《腦髓地獄》出版。此書涉及犯罪、精神病學、民俗學、進化論等多個領域,穿插狂人和歌、新聞報道、學術論文、遺書等各種文體,足見作者的野心和作品的規模之大。

1936年,夢野久作突發腦溢血身亡,結束了傳奇的一生,終年四十七歲。著有《腦髓地獄》《押繪的奇蹟》《瓶裝地獄》《犬神博士》《少女地獄》等作品。

原文摘錄

我們人類的精神生活就是,在上述各種心理之中,以最低級、單純者為中心逐一向外,藉由高級複雜的動物心理包裹,最外層再包裹所謂的人皮,用交際、制度、身份家世、面子人格等等蝴蝶結或標籤裝飾,施加化妝,噴灑香水,然後昂首闊步於馬路上。但若是解剖其內容,絕大部分就如前面所述,只是重現潛藏在人體細胞中歷代祖先的動物心理記憶。 我總是這樣的個性,不超越常識所能想像就無法甘心。事實上,我對於認為我是狂人的全天下所謂常識一流的人們感到非常同情。 該死人在死後也能夠藉著其無知覺的感覺感受到時間的流逝,則其一秒鐘的長度應該會和一億年的長度相同。另外,這樣的感受必須足死後的真實感受,所以等於感受到一秒鐘包含一億年,同時也在一秒鐘感受宇宙壽命的長度。

書評

一、奇書之首:日本文學史的坐標定位 對於初入門的推理愛好者來說,可能都會有和我一樣的經歷,那就是某部推理作品優先於其作家為讀者所知,比如說這本《腦髓地獄》。早在2004年,當時我甫從大學畢業,對日本推理的了解可謂僅限於橫溝正史和他的金田一探案系列。這時恰巧大型推理叢書《謀殺專門店》登陸內地,出版社也適時開通了同名留言板。雖然是以討論歐美古典推理小說為主的留言板,卻很快出現了希望出版「日本推理四大奇書」的建議帖,建議者還列舉了四大奇書的內容,其中就有《腦髓地獄》,這可以說是我與它的第一次親密接觸吧。可能是因為書名極其怪異,當時就記下心來。同樣的,這一書名也吸引了很多日本推理初學者的眼球,「好奇怪的書名哦,很冷僻的生詞呢……」①(當然,吸引他們的還不止這個,還有不一般的作者名和略帶「色情傾向」的文庫版封面,另外該書封底也有如下「勁爆」的介紹——「有人讀完後,竟然精神異常了」)。經過一番辛苦考察(當時我對日語完全無知),終於對這一併稱及其相關作品有了最基本的了解。下面就由我向讀者作一簡單介紹吧。 所謂「日本推理四大奇書」,是指日本推理小說史上的四部巨著。這一稱法最早由文學評論家齋藤慎爾與埴谷雄高提出,被歸結為日本文學中「黑色水脈」的四座高峰,之後仿效中國古代文學史上「明代四大奇書」的提法發展為「日本推理四大奇書」的專論。「四大奇書」依發表順序分別為: 1.《黑死館殺人事件》:作者小栗蟲太郎,1934年4月開始在《新青年》雜誌上連載,1935年5月由新潮社出版,全書35萬字。本作是記述在一座絢爛豪華的歐洲文藝復興時期建築樣式之「黑死館」連續發生的遺言殺人事件為經,作者之炫才文章描寫該館精細構造和偵探法水麟太郎為首的各個人物角色,以及超然、異常的殺人方法和推理解謎為緯,因為擁有的本格推理元素和炫學內容太過豐富,被譽為「大推理小說」和「炫學推理的始祖」。 2.《腦髓地獄》:作者夢野久作,1927年開始創作,1935年1月由松柏館書店出版,全書48萬字。(後文將有專門介紹,此處略過) 3.《獻給虛無的供物》:作者中井英夫(署名塔晶夫),1964年2月由講談社出版,全書46萬字。曾以前兩章的未完成內容參選1962年的第8屆江戶川亂步獎,仍獲得第二名,此奇處無書能及!本作是以一個家族之傳說與悲劇——四件密室殺人事件為經,一群關係者圍繞密室殺人做「推理遊戲」為緯,作者隨處插入奇幻、耽美、傳奇的小故事迷惑讀者,對於一件密室殺人同時提出幾種合理的解謎方法,被譽為「反推理小說」,也是「四大奇書」中最容易讀懂和最耐讀的作品。 4.《匣中的失樂》:作者竹本健治,1977年4月至1978年2月在《幻影城》雜誌上連載,1978年7月由該雜誌推出單行本,初版48萬字,三度改稿後50萬字。本作是作者自稱向師父中井英夫的《獻給虛無的供物》致敬的作品,比起前三部作品獨立性不夠。且據不少評論家分析,該書在四大奇書中思想性最為稀薄、娛樂性過強,可當早期「輕小說」②欣賞,不足以與前三部作品相提並論,只承認「日本推理三大奇書」③這一提法。而本作在出版時,是社會派推理全盛時期,雖只受到少部分推理迷支持,卻對後來崛起的「新本格派」影響深遠,這是其他三書無法企及的。④ 這四大奇書的共同特徵是,以正宗推理小說的標準難以進行衡量的作品,且作品除了在深具推理本味之外,還富含強烈的思想性。這一點在《腦髓地獄》一書中表現得尤為明顯。傾作者一生精力所創作出來的奇書《腦髓地獄》(ドグラ•マグラ)以充滿異趣和幻想色彩,同時又兼具恐怖性的文字,將讀者的腦髓帶入了「有如地獄般的世界」。與其他三大奇書之專以密室殺人事件為主題不同,《腦髓地獄》則是唯一的以心理懸疑見長的變格作品。故事是寫一個失去記憶的精神病患者以第一人稱「我」的形式尋找自我的心理變化之歷程,作者夢野久作通過這一煌煌巨製,以「作中作」⑤的模式,驅使各種各樣的表達手段(如偵探小說、狂人和歌、新聞報導、學術論文、遺書、心理遺傳學專論等),還大量使用處女作以來常用之擬聲、擬音、擬形、擬態之疊語,終於將作品的異色氣息推向極致。這種風格的作品,往往使一般讀者無法適應,所以出版之後就留下了很多奇怪的傳說,如「能夠讀完本書的人不多,讀完本書頭腦朦朧、想要自殺」(橫構正史自述),甚至有確實引人自殺的報道出現(但沒有得到警方證實)。的確,本書就是這樣一部故事無統一性、難懂,又要求讀者去思維的小說。買回本書的讀者,請不要以難讀難懂而中途放棄,讀完後一定會使你體會到一種前所未有的閱讀經驗。 根據作者之子、有着「印度綠化之父」之稱的杉山龍丸整理出版的《夢野久作日記》,我們大致可以窺見一部被後世奉為「奇書」的作品創作之艱辛。1926年1月開始動筆,最初的構想是以瘋子(狂人)為主題的長篇,書名定為《瘋子的解放治療》。同年的8月21日,將《瘋子的解放治療》原稿寄給森下雨村(《新青年》雜誌首任主編),後者覺得這部作品比較無聊。1927年1月1日至1929年9月20日完成首次改稿,之後用油紙包裝保存。1930年1月6日開始正式校稿,六天後(11日)完成,並正式更名為《腦髓地獄》,全書40萬字,後將稿件寄送給了《新青年》主編水谷准。不知何故,1931年至1934年間的日記未再提及作品第二次之後的改稿情形,但1935年出版單行本(也就是今天我們所讀到的版本)時的字數是48萬字,增加了20%的內容。據說,完稿後至出版的過程也不順利,出版後又不如同年5月出版的《黑死館殺人事件》(在《新青年》連載時即轟動推理文壇,並成為戰時不少日本兵的手頭必備讀物)獲得肯定、支持。可能是故事內容太過異色和弔詭,不容易讓讀者植入感情,當時的評價是毀譽褒貶參半。如果夢野久作不是《新青年》出身的作家,在推理文壇已經確立推理作家地位的話,也許不會被推理文壇認同是推理小說。 《腦髓地獄》獲得絕對肯定,位列「四大奇書之首」,是上世紀60年代的事。其時,戰前作品之重估風氣盛行文壇,深埋已久的《腦髓地獄》終於被挖了出來。1962年,年輕氣銳的文化評論家鶴見俊輔,在《思想之科學》雜誌上發表論文《腦髓地獄之世界》,從作品檢討夢野久作之世界觀,將《腦髓地獄》定位為日本戰後文學之埴谷雄高《死靈》、堀田善衛《審判》、武田泰淳《森林與湖畔》等「世界系」⑥小說的先驅作品,評價很高。之後,很多非推理評論家,從不同角度發表論文,如森秀人從作品的鄉土性、地方性,水澤同從夢野久作與父親的關係(認為夢野作品是一種怨念小說),平岡正明從其作品架構與文體,冢本邦雄從夢野久作與作品的異端性等等,參與討論的評論家不勝枚舉,論文數量超過50篇,但其中純粹的推理評論很少。也因此,《腦髓地獄》成了推理小說中罕見的超越推理小說範疇並得以跨入純文學殿堂的異端文學作品,「足以比肩太宰治的《人間失格》、夏目漱石的《心》等經典名作」,遂有「超推理小說」之譽。正因為如此,本作已被譯介成法、漢、英等多種語言,一位法國讀者在讀完法譯本後這樣描述道:「我迷失在那如電影畫面般的文字之間無法自拔,真是不同尋常的體驗啊。」《腦髓地獄》還曾於上世紀80年代被導演松本俊夫拍成同名電影,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關於這部奇書容我後面再予以深度分析,先談談該書作者夢野久作吧。

二、傳奇一生:偉大奇作的現實來源   夢野久作,日本著名幻想文學作家、變格派推理大師。他的一生有三部分內容一直處於不斷變化中,分別是名字、住址和職業。本名杉山直樹,後改名杉山泰道。曾用筆名尚有海若藍平、香俱土三鳥、土原耕作、萌圓、杉山萠圓、沙門萌圓、萌圓山人、萌圓生、萌圓泰道、朴平、白木朴平、三鳥山人、香椎村人、青杉居士、外人某氏、鈍骨生、TS生、T生等。現在也有人稱他作「夢久」、「夢Q」。1926年,夢野久作在成名作《妖鼓》投稿前,曾拿給他的父親過目,他的父親看過後即說:「就像夢野久作所寫的小說。」所謂的「夢野久作」是博多地區的方言,意指精神恍惚、成天做白日夢的人。曾經有過數十個筆名的他,自此固定使用這四個字為其筆名。 夢野久作1889年1月4日生於福岡縣福岡市小姓町。父親杉山茂丸,為奉行國家主義的政治團體「玄洋社」的首腦之一,是個著名右派人物。茂丸經常為貿易、政治活動奔走香港、福岡以及東京等地,女性關係也相當複雜。兩歲時,久作父母離異,童年一直跟隨祖父三郎平、繼祖母友子居住,三郎平教導久作日本謠曲和中國的「四書五經」,打下久作紮實的寫作基礎。受國家、家庭等各方面因素的影響,住址幾乎每年都有變動(甚至有一年變更三次的情形),加上長期缺乏親生父母管教,造就了久作內向、離群、壓抑、冷靜的性格。   1902年,祖父三郎平因病去世,之後久作進入福岡縣立中學修猷館⑦,就讀期間受到愛倫•坡、黑岩淚香等人的作品影響,開始關心推理小說。1908年從中學畢業後,從軍加入近衛步兵第一連隊,役畢後就讀慶應義塾專攻歷史,並創作習作小說《巡禮之池》。1913年,久作自慶應義塾輟學,回到父親茂丸於福岡購置的土地經營農場。未幾,受「廢嫡風波」⑧影響,久作決定離家流浪,並曾進入到東京深川的工廠地帶和貧民街,過着普通勞工的生活。兩年後,於東京文京區本鄉的喜福寺剃髮出家,改名泰道,法號萌圓。1916年,為了抒解心中鬱結,以行腳僧身分赴奈良、紀伊地區修行。久作於1917年還俗,一邊繼續經營杉山農場,一邊教授「喜多流」謠曲(日本能樂的一大流派)。1919年,久作任職《九州日報》(即後來的《西日本新聞》)記者,在報紙上發表了數篇新聞報道和童話。1918年,開始在茂丸創刊的雜誌《黑白》發表《謠曲黑白談》等能樂專評,以及《空地》、《臉》等短篇小說。同年2月,與鐮田昌一的三女阿倉結婚,婚後夫妻關係和洽。這時的久作,人生終於不再顛沛流離,生活的穩定和心神的安寧帶來了文學創作能力的真正激活,這方面最直觀的證明就是筆名最終定格在「夢野久作」上而未再變更。   1922年,久作以杉山萌圓的筆名,由誠文堂出版了自己的首部長篇童話《白髮小僧》。1923年的關東大地震期間,久作以九州日報社震災特派記者身分赴京採訪,發表數篇紀實報道,表現活躍。1924年,久作以小說《侏儒》參加博文館舉辦的推理小說徵文,入選佳作,這是他第一次獲得推理類的獎項,不過未受到普遍重視。1926年,《九州日報》經營不善,久作也因而離職。當時江戶川亂步早已以《兩枚銅幣》、《D坡殺人事件》等作品轟動文壇,日本推理正值沸沸揚揚的肇發時期,推理專門志《新青年》亦在此年舉辦小說獎,久作以《妖鼓》參賽,與山本禾太郎的《窗》並列二等獎(一等獎空缺),正式在推理界出道。當年他已經37歲,與其他作家相比,可說是成名較晚了。   1927年,久作執筆完成《瘋子的解放治療》,並未發表,成為日後大作《腦髓地獄》的初稿。1928年起,是夢野久作的創作黃金期,產量非常驚人。久作陸續發表《人臉》(1928)、《死後之戀》(1928)、《瓶裝地獄》(1928)、《押繪的奇蹟》(1929)、《中國米袋》(1929)、《鐵錘》(1929)、《飛翔於空中的洋傘》(1929)與《童貞》(1930)等風格奇特的短篇傑作,連江戶川亂步亦連連對其充滿妖異、幻想氣氛的文采激賞不已,奠定了久作獨一無二的變格派大師地位。 1930年,久作再一次經歷人生變故,接續剛剛去世的岳父工作,擔任妻子老家的福岡市黑門三等郵局局長,一當就是四年。1935年1月,構思十年、推敲十年的畢生巨著《腦髓地獄》終於出版。是作與1934年由小栗蟲太郎的《黑死館殺人事件》,並稱為「戰前兩大難解長篇推理」,為「新青年世代」的兩座極峰。發表過《腦髓地獄》後,久作依然馬不停蹄地陸續創作了《二重心臟》(1935)、《巡查辭職》(1935)、《人肉香腸》(1936)、《惡魔祈禱書》(1936)、《女坑主》(1936)、《冥界進行曲》(1936)等精采短篇,他卻在此時突然因為腦溢血而遽然辭世。⑨然而,創作欲旺盛的夢野久作,在短短十年間所留下的大量作品,至今依然是無人能夠仿效的變格經典。 誠然,乖變多舛的命運與高產高質的作品未必成正比。稍作觀察,我們就可以發現,久作在小說上的成就,主要還是在他人生相對穩定的後半段。當然,這個「後半段」他也有時間好好審視自己的前半生,並將這些經歷妥善化用到作品中,這就造成了其小說題材的多樣化,如《冰涯》、《死後之戀》等涉及到日俄戰爭和軍隊內部的派系鬥爭(這和他的從軍生涯有關),《鄉村事件》涉及到發生在鄉村裡的一些俚俗趣事(這和他早年跟隨爺爺的生活及作為記者和行腳僧的遊歷採風經歷有關),《鐵錘》涉及到股票市場的情節(這和他的家曾搬到博多的舊股票交易所附近有關)……實在是不勝枚舉,幾乎每部作品都能夠發現作者生活的軌跡,即使是《腦髓地獄》這樣思想性豐富的作品也不例外。   從現在的家族印象來看,孕育久作成長的家庭環境相當複雜。久作兩歲的時候,親生母親阿邊與茂丸離婚,改嫁高橋家。剛和生母熟稔起來的夢野久作,只好交由祖父杉山三郎平和繼祖母友子撫養,住在一起的還有兩人的女兒、久作的姑母薰。父親又與戶田幾茂結婚,沒幾年他的五個同父異母的兄弟姐妹先後出世。和繼祖母、繼母、同父異母的兄弟姐妹一起住,這樣的家庭很有中國式的傳統特色。受各方面因素影響,杉山家曾一度窮困已極,只能靠繼祖母友子和姑母薰製作的押繪 、繼母幾茂縫製的制服維持生計。這樣的兒童時代環境在久作以後的小說中也有所反映,比如繼母繼子題材的《人臉》等,《腦髓地獄》也有涉及異母兄妹的婚事。而生活窘迫、以長輩的押繪過日子的經歷,則被久作寫進了中篇名作《押繪的奇蹟》,作品中關於母親與歌舞伎藝人發生精神戀愛的情節設置,也多少反映了久作對生母高橋邊持久的思戀和對父母離婚行為的反感。該作是我讀過的所有久作小說中最具人情味和美感的作品。此外,關於「廢嫡風波」,也被久作化用在了作品中。據說支持廢嫡的人曾建議把久作設計成瘋子送進精神病院,這樣久作便無法治理家族產業了,很可能《腦髓地獄》中最初的情節設置就和該未遂事件有關,而同一作品中的《瘋子地獄邪道祭文》對將有問題的人全部送進精神病院的行為進行了深切控訴,也有評論者認為這是久作在借題發揮,是對繼母幾茂以母親的身份卻並不反對「廢嫡活動」的進行這一背叛行為的宣洩。 上文曾提到久作在創作《妖鼓》之前經常更換筆名,其實這些更換行為本身一來很好地說明了使用者(久作自己)在心境上無所可棲的迷惘狀態,二來也是其生活經曆始終處於不斷變化之中的反映。比如將出家人的佛語稱呼「沙門」與自己的法號「萌圓」結合在一起的筆名「沙門萌圓」、用名字「杉山泰道」的羅馬字母開頭拼成的筆名「TS生」、有年輕書生意思的筆名「青衫生」、給本姓「杉山」安上法號組成的筆名「杉山萌圓」、來源於杉山農場所在地福岡縣粕屋郡香椎村的筆名「香椎村民」……這些筆名無一不具備久作特有的生活印記。換住址是迫於無奈,換筆名是調整心情,而換職業則二者兼有之吧。另外,筆名在久作的作品中還有一個重要的用處——「一人多角」。久作最早在《某外國人談話錄》(TS生記錄整理)等時評中使用了這一文學手法,裡面的詢問者、回答者、記錄者其實都是久作自己。「一人多角」最早屬於戲劇表演藝術範疇,卻被久作很好地用於文學創作中,他的一些小說包括《腦髓地獄》在內,都很巧妙地予以了應用(該手法在日本推理小說中最終發展為「多重人格敘述」,成為「敘述性詭計」的重要組成部分,這恐怕不是久作能想到的吧)。

三、妖魅獨白:支撐華屋的變格主梁 日本推理的歷史最早可以追溯到明治時代著名作家、翻譯家黑岩淚香於1889年9月10日發表的短篇推理作《悽慘》,小說中的兩個偵探以被慘殺的身分不明的屍體手中握住的三根頭髮為線索,對犯人進行科學推定。可以這麼說,日本推理自發軔之初,就具備了「科學探案」的本格創作態度。「本格」是日語詞彙,有正統、傳統、正式的意思,但真正形成推理創作作家群,並形成以「本格」冠名的流派,那是《悽慘》發表三十餘年後的事情了。所謂本格推理,是指重視推理程序、邏輯思維,強調解謎緝兇的傳統推理小說。本格推理最早由推理小說之父埃德加•愛倫•坡發端,再經過創造出名偵探福爾摩斯的柯南•道爾以及創造出名偵探布朗神父的G.K.切斯特頓的發展,最終達成黃金時期的鼎盛,這一過程中產生了大量優秀的作家作品,影響既深且廣。黑岩淚香曾大量譯介和改寫了歐美的本格傑作,終使日本文壇頗受波及。 直到1923年,以「日本偵探小說之父」江戶川亂步在《新青年》雜誌上登載名作《兩枚銅幣》為標誌,日本終於有了自己的獨立本土創作,推理髮展終於走入「黎明期」。也就是說,日本雖大量襲接了歐美解謎推理的創作精華,卻在同時發展了本土的新流派。1926年,小說家兼評論家平林初之輔在論文《偵探小說文壇諸面向》中指出,「探索精神病狀、異常心理主題,並藉謎團手法來呈現驚奇感和意外性的小說,可歸類為『不健全派』,用來和解謎推理的『健全派』有所區別。」約莫同時,甲賀三郎也對同樣的文類取了不同的稱呼,即「本格派」與「變格派」,並沿用至今。當時的多數作家,如江戶川亂步、橫溝正史、小酒井不木等人,同時創作兩種文類,這也可以說是早期偵探文壇的常態;但其中有兩位作家類屬異數,耽守本位從事創作,分別立於「本格」與「變格」的兩極,作家生涯十分短暫,卻像光芒奪目的流星般,在推理迷的心目中留下永恆的身影。前者是成就日本現代本格線索,被稱作「奇蹟作家」的大阪圭吉;後者則是畢生窮究心智,探索人心變態乖違、幽暗離常的超現實美學,有「怪物作家」之名的夢野久作。 說到「怪物作家」這個名號,我覺得有兩層含義,第一層是指久作小說中的世界往往具備非現實性、異國性(架空色彩)、虛無性、孤獨性、夢幻性、無序性和荒誕性,依此主設定,在其中生活的人通常都會遭遇常理無法解釋的事和物,對於讀慣了科學搜證和邏輯推理內容的讀者必然會覺得這樣的作品「太怪異了,充滿着不可思議的事物」,如《大樓》、《怪夢》、《吊死屍》、《童貞》、《白菊》、《人臉》、《木魂》等作品,要麼缺乏起承轉合的情節安排,要麼故事內容難以理解,要麼剝離現實、荒誕不經,要麼寓言童話味道十足(這一點和其前期投身於童話創作有關),總之給你的感覺就是一個字「怪」!第二層含義是指作家本人的創作個性過於偏乖,除了出道作《妖鼓》、名作《少女地獄》等極少數作品略帶驚悚懸疑色彩外,其他作品都是寫「怪異環境中的怪異之人」,全無本格推理的內容存在。想想看,受歐美古典推理影響如此之重的日本,竟然出了久作這樣的對本格寫作毫無興趣的「奇人作家」,還真讓人唏噓。要知道,即便是有「炫學之才」的小栗蟲太郎,他的作品也還不得不囿於本格的框架做他的玄妙文章,更別說其他同時期的推理作家了。當然,夢野久作的作品卻又並非空洞無聊,反而包羅萬象,如萬花筒一般,遍讀其作我們便會發現作者是個博學之人,心中油生欽佩之情。這種創作風格在當時可謂獨樹一幟、傲視環宇而無他,因此江戶川亂步曾說:「我曾經稱夢野是『牆外作家』,這樣的稱呼雖然很沒有禮貌,但那是意味着不甚了解歐美本格偵探小說妙味,或是假定了解也不是非常喜歡的作家。」由此可見,亂步與久作兩人之間存在着時代性的限制和文學資質的差異,只不過亂步還是站在友善的觀點來論斷久作。 正因為久作的作品內涵超越時代性,亦即當時文壇的限制,才有必要更加虛心重新評估久作的份量。文學中本來就不分什麼純文學或本格文學,只有作品好壞之分,優秀的作品即使在特定的時代性之中予以定位,還是能夠下受局限的流傳後世,受到重新評價。「推理」作為大眾文學之一宗,原本就與社會百態、自我深淵、色情、恐怖、幻想等脫離不了關係,如果局限於所謂的「本格推理」,反而封閉了「推理」自身孕育的文學沃野。因此,夢野久作式的「變格」存在,不管在當時還是現在抑或將來,都是值得廣大讀者和其他推理作家尊敬的。久作的創作態度,恰似已然臻至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所提到的人生第三境界:「眾里尋她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在久作的觀念里,「偵探小說並非如現在這樣,只能夠租住在其他藝術的公寓裡過着拮据的生活,在下久的將來,必須萌生自由奔放的最新藝術之芽,壓倒、抹煞過去的一切藝術,百分百的占有全部藝術。」他所實踐的「偵探小說」成果既是真正現代化的語言藝術作品,同時也具有衝擊現代社會文明虛偽內涵的批判性,更是「足堪悠閒玩味的最普遍的大眾讀物」。 既然久作小說中的「怪」都是經過其藝術加工的結果,那麼「怪」之源大概都是久作一生中所觀察到的活生生的人了。久作由於早年的生活體驗相當豐富,對人間也有與眾不同的觀察角度。也許因為幼年缺乏父愛,也許因為看破紅塵,久作筆下的世界經常充滿與現實疏離的異國風情,筆下的人物經常充滿對抗宿命而不可得的淒絕怨懟。這也是為什麼久作的推理小說能夠不受既有解謎形式的框限,逸升到文學藝術層次的主要原因。久作心目中的推理小說並不是邏輯推衍、不是神探破案,而是在妖魅的怪奇氣氛中,細膩地描寫出人性怪奇、醜惡、戰慄心理的唯美面向。例如《妖鼓》描述一具音色陰沉、受到詛咒的名鼓,對周遭關係人所造成的連續悲劇,作品看似寫鼓的前世今生,實則寫人的無盡貪慾和狹隘的冥頑心理,小說中鶴原家的未亡人所作出的種種性變態行徑,難道僅僅是因為受到鼓的詛咒和蠱惑嗎?這種以唯美的華麗筆觸藝術地再現人性之惡、人性之病態,我們在其後來的《瓶裝地獄》、《冰涯》、《不冒煙的煙囪》、《鐵錘》、《少女地獄》、《死後之戀》等作品中也將很深刻地體會到。 久作的變格小說還有另一大特點,就是結構上的「怪」。他經常以第一人稱的手法書寫,包括大量運用「獨白體」(或稱「告白體」)和「書信體」,藉此表現出人物深受上一代命運的牽扯,而無法輕易拋開的強烈執念,或者內心複雜的情緒與無可解釋的衝突。夢野久作的小說中「書信體」結構的有很多,《白髮小僧》、《妖鼓》、《少女地獄》、《瓶裝地獄》、《冰涯》、《押繪的奇蹟》等著名作品都用了此一結構。其中童話《白髮小僧》是寫給成人閱讀的作品,內容講的是愛讀書的主人公成了自己所讀的書中的某個故事人物,本作的結構或者乾脆說「書信體」其實就是「作中作」模式的一種變形。而小說《瓶裝地獄》則由三個漂流瓶中裝着的有時間先後順序的三封信所記錄的故事構成。「書信體」在《腦髓地獄》一書中也有着完美的表現(占了近1/3的內容)。 「獨白體」、「告白體」可以看作是「書信體」的一個「變種」,比後者多了一些「聽眾」的互動和反應方面的內容,另外去掉了書信的格式。大體上的結構就是主人公「我」或者某人一上來就自言自語,要麼就找一位或者數位聽眾,然後絮絮叨叨、拉拉雜雜地訴說、告解、傾吐自己曾經經歷過的奇事。這樣的作品有《死後之戀》、《惡魔祈禱書》、《人肉香腸》、《中國米袋》、《超人須野博士》、《鐵錘》、《狂氣地獄》等,故事中的那些不管聽眾反應,一味自說自話、饒舌不已的角色,很容易讓人聯想到《腦髓地獄》中的正木敬之博士。 另外,「病院」、「夢境」、「雙重性」也是久作小說的關鍵詞。如《復仇》、《狂氣地獄》都寫了被幽閉在精神醫院裡作為受實驗者而存在的「我」看到的世界,《蟲之命》寫了身為人類的勘太郎和變身為蟲的勘太郎的不同體驗,《大樓》寫了「我」看到只有一牆之隔的另一個「我」,《病院》寫了接受精神治療的病患「我」和對精神病人實施試驗治療的腦髓研究家「我」之間發生的事,《奧莎貝麗公主》、《正夢》寫了主人公看到自己以前(包括胎兒時)做過的夢都應驗了。這三方面主題在夢野久作之畢生傑作《腦髓地獄》中也都有着深邃體現。

四、腦髓地獄:久作異風的集大成者 關於久作的《腦髓地獄》,前文已經提及其創作之經過,從構思到起草,到形成初稿,再到改稿、校稿,直到最終成書,所費時間之長、心力之巨、過程之曲,都是其他作品無法相比的。可見,《腦髓地獄》是久作傾注一生的作品,而大到他的人生觀、世界觀,小到他的文學觀、寫作觀,在這部畢生力作中在在有不同程度的體現,因此我們會看到該書中有久作其他作品的影子,不管是內容上還是形式上,皆有所承繼、發展和深化。《腦髓地獄》仿佛就是久作的鏡像,是其風格的集大成者,是夢野文學的「一切」,也是日本近代文學的傑作,更是屬於全人類的二十世紀存在主義的最高作品之一。也就是說,《腦髓地獄》一書絕對值得我們好好加以研讀。 整部作品的大致內容如下:一名男子在從未見過的房間醒來,驚恐發現對自我的陌生與不安。隔壁女子悽怨沉痛的叫喊,向他訴說兩人的關係,詭異而慘絕的訊息更令他恐懼。一位名叫若林鏡太郎的人出現,自稱代替已故的正木教授來完成以男子為實驗對象的瘋子解放治療,藉着幫助他恢復記憶,解開離奇案件之真相。然而,已死的正木教授卻又突然出現,提供了許多撲朔的線索,男子回溯祖先的歷史,潛藏在基因中輾轉遺傳到他身上的祖先記憶「喚醒」……究竟,事件的真相是什麼?男子是否能夠找到自己的真實身分?引起正木敬之和若林鏡太郎「心理遺傳學」研究興趣的大事件真兇究竟是誰?利用精神科學的犯罪真的存在嗎?隨着故事的不斷推進,謎團愈加錯綜複雜,讓讀者不知哪些是真實、哪些是夢境,這一切的一切都要留待小說的結尾才會揭曉。 下面談談《腦髓地獄》的結構。之前已經提到,小說採用了「作中作」的「套匣式」故事結構,但絕非普通的「套匣」。中國有句俗話用來形容物品的層數多,叫「里三層、外三層」,不錯的,《腦髓地獄》正是如此。這部書的外層由三部分構成,分別是起首的《卷頭歌》、以「我」為視點進行主觀敘述的「地之文」和大量具備「作中作」意義的文件資料「書簡群」。其中的「書簡群」又由好幾個部分組成,即所謂的「里三層」,大致包括這些內容:和歌《瘋子地獄邪道祭文》、正木教授訪談錄《地球表面乃是瘋子最大的解放治療場》、「絕對偵探小說」《腦髓並不是思考事物的地方》、學術論文《胎兒之夢》和手記《空前絕後的遺書》。但這還沒有完,因為「書簡群」中篇幅最巨的《空前絕後的遺書》又由幾部分構成,且敘述方式也不盡相同,遺書、電影劇本、小說、案件筆錄、人物訪談等多種文體夾雜在這個所謂正木教授死前撰寫的手記之中。然而,《腦髓地獄》的構成雖籠統地冠以「套匣式」的名號,其內部的複雜程度卻遠非筆者上文寥寥幾筆所能帶過,因為所謂「里外諸層」,可不是簡單的包含、並列關係,夢野將「雙重性」、「一人多角」、「多重解答」等手法巧妙地運用到各層面的文字敘述中,從而造成了其關係表現出既層層遞進、又互為呼應的複雜狀態。「地之文」中的敘述者「我」與殺人事件的嫌疑犯「吳一郎」,兩人的身份時而重疊、時而分離,唐玄宗與楊貴妃之間的曠世戀情和「我」又有何關係;從事精神病理學和心理遺傳學研究的正木敬之教授,時而死去留言、時而現身說法,一會兒變成故事主角,一會兒又成了「旁白」,還有個「面黑樓萬兒」的怪名,又突然成了「吳一郎」的生父;若木鏡太郎和絕世美少女是何關係,為什麼要消除她的人世身份,其研究是為了追蹤精神科學的先驗犯罪,還是另有更深層次的目的……結構上的模糊和曖昧,使得本作的語言帶有某種妖魅氣質,讀者在閱讀過程中往往會「無法讀下去」、「這些內容哪些是事件真相、哪些是夢境描繪,實在把握不住」,對所接觸到的故事信息產生「不信任感」和「無力感」,這也是《腦髓地獄》之所以被視為「奇書」的原因之一。其實這種「不信任感」和「無力感」,從小說起初的主敘述者「我」於嗡嗡嗡的雜聲中醒來卻想不起來自己是誰的那一刻,就已經開始建立。而與島田庄司的名作《異邦騎士》相比,同樣是基於失憶者確認身份、找尋「過去」的主設定,隨着情節的演進,《異邦》是讓讀者越來越清楚、迫切期待揭開謎底的那一幕,《腦髓》則是讓讀者越來越糊塗、不知謎底隱藏在哪裡(自己是否錯過了?)。「就這麼跟着『我』發瘋了,《腦髓地獄》這個『假想現實裝置』好恐怖啊!」一位日本讀者如是說。 那麼如何破除這種「無力感」呢?我覺得對於「地之文」和「書簡群」的準確解讀是其關鍵。對於《腦髓地獄》這本書來說,「作中作」的模式並不僅僅是指稱內容博大精深的「書簡群」,「地之文」在描述正木敬之起居室的內部陳設時,也曾涉及很多與小說主旨、主要情節、重要人物有關的東西(那些擺放在玻璃櫃中,由住院病患基於「我的腦筋已經像這樣痊癒,請讓我出院」的意義,提出給主任教授之物;還有一些珍貴的研究資料,如精神病患發作前後的表情對比照片、屬於因精神病而滅門的家庭傳家之寶物的幽靈畫像等),其中最駭人的便是「收容在附屬病房的一位年輕大學生」寫成的標題同為《腦髓地獄》(DOGURA.MAGURA)、敘述內容也與《腦髓地獄》詭異般相似的文章。關於這篇「作中作」的《腦髓地獄》,小說《腦髓地獄》是如此描述的:「我忽然發現這個櫥櫃最後面、玻璃櫥門壞掉的角落,與其他陳列品有一點距離的位置,放置一件奇妙的東西……那是裝訂成約莫五寸高度的稿紙,似乎曾被相當多人閱讀過,最上面的幾張已經破破爛爛了,而且很髒。從玻璃破裂處小心翼翼伸入我的手。仔細調查後發現總共有五冊,每冊的第一頁都以紅墨水寫上很大的阿拉伯數字編號和I、II、III、IV、V。翻開最上面一冊破爛的第一頁仔細一看,是用紅墨水寫成、如寫筆記般橫書成似和歌的內容……下一頁是黑墨水以哥德式字體所寫的標題《DOGURA.MAGURA》,但並無作者的姓名。開頭第一行字是以……嗡嗡—嗡;嗡嗡嗡……的片假名行列開始,而最後的一行字同樣是以……嗡嗡——嗡—嗡嗡嗡……結束,感覺上好像並非一氣呵成的連貫小說,而是有點像捉弄人般、帶着相當瘋狂性質的原稿。」這樣的敘述以及若林博士關於該文章的解說,讀者難免都會將這個「作中作」和《腦髓地獄》這整部小說本身重疊在一起,因為《腦髓地獄》最初也以《卷頭歌》起頭,正文部分也是以「……嗡嗡嗡……」的片假名為始終的「咬尾蛇」樣式,而且在內容方面也差相仿佛。作者在後文又借了《空前絕後的遺書》中的「正木博士」之口,對「作中作」的《腦髓地獄》的真正作者「吳一郎」很可能就是正本《腦髓地獄》的敘述者「我」這一點進行了明顯暗示,可又不能完全確認此點,因為兩者在某些細節方面仍存在差異,而且「我」見到了那個精神病患「吳一郎」,但對方的長相和「我」幾乎一模一樣,那麼究竟「我」和「吳一郎」貌似一人實則兩人,還是「我」作為「吳一郎」在夢中虛造出的形象而存在(「我」的所見所想都是夢境)呢?「其中插入的事實非常離奇,全篇百分之百到處重疊着科學趣味、搜奇情趣、色情表現、偵探旨趣、無知品味和神秘氣息等眩惑性的構思,如果冷靜讀完,會發現瀰漫着一股恐怖的妖氛……一位戀慕着神似這位腐爛的美人生前形貌的現代美少女的英俊青年,在無意識之間犯下的殘虐、悖德、不忍卒睹的殺人事件的調查報告……這類東西與各種令人費解的事摻雜在一起,與主要情節毫無相關的狀況如萬花筒般旋轉出現,可是閱讀之後卻發現其中的每句皆變成極重要的主要情節記述……不僅這樣,這種魔幻作用的印象從最前面的深夜唯一時鐘聲音開始,逐一發展之後,在下知下覺間又回到最初聽見的深夜唯一時鐘聲音之記憶……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精神病患者在某個深夜裡聽到鐘聲的一瞬間所做的夢,而這一瞬間所做的夢卻讓人覺得有二十幾個小時之久,所以如果以學理說明,最初與最後的兩個鐘聲,實際上應該只是同一個鍾發出的同一個聲音……」若林博士看似在評價「作中作」,可又像是夢野久作借題發揮,在向讀者闡述《腦髓地獄》本尊的玄妙。應該說,這樣的故事設置頗類似於中國的著名兒歌:「從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廟,廟裡有一個老和尚和一個小和尚。有一天,老和尚給小和尚講故事:『從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廟,廟裡有一個老和尚和一個小和尚……』」我們說,後世的推理小說中「作中作」的意義多半是用以增加「模仿殺人」的恐怖氣氛的,這和愛倫•坡在其恐怖小說名作《鄂謝府的倒坍》中的處理手法是一脈相承的;但像《腦髓地獄》這樣,將「作中作」與小說正本等同起來,有意掩蓋兩者的差異性,製造「夢野久作(小說正本作者)=『我』(小說正本敘述者)=『吳一郎』(作中作的作者)」的「閱讀錯覺」,而又不在作品中予以明確揭示,將真相的關鍵點隱藏於字裡行間,讀者深陷「身份模糊」與「情節曖昧」的泥淖之中,如此寫法實屬罕見,不僅達到了心理恐怖的氣氛效果,還提高了文本解讀的難度,可謂一箭數雕。 和「作中作」近似,出現在「書簡群」中的作品也堪稱絕品,令筆者大開眼界。從《瘋子地獄邪道祭文》到《空前絕後的遺書》,洋洋灑灑的五篇文章,占去了全書近一半的篇幅,且文體、風格各具特色,所帶給我們的信息也是遞增漸深的,以「我」的視點閱讀下來,對於精神科學犯罪、精神病理學和心理遺傳學的相關知識基本能夠理解了,不管這些內容是否符合「唯物科學」的精神態度,僅從文學作品和科普小品的標準來考量,再從上世紀二、三十年代這樣一個創作背景來審視,《腦髓地獄》的核心理論能夠做到「自圓其說」並讓讀者信服,已經足以證明其偉大了。筆者不才,僅對「書簡群」試作簡析。《瘋子地獄邪道祭文》用「和歌體」的形式向讀者描述了自古到今社會和醫學界對於精神病患的處理方式之黑暗內幕,其中列舉的一些病患實例,也與「我」的「實際觀察」及若林鏡太郎、正木敬之與「我」的談話內容相呼應,對於整個「書簡群」來說,本文的主要作用是「立論」,因為其所揭示的內幕既是激發正木博士研究興趣的誘因,也是其決定使用空前絕後的心理遺傳學原理對精神病患進行施救,並希望得到全世界普遍認可和讚譽的源頭,而且實踐性和文采性兼具的「和歌體」祭文畢竟比僅為理論闡述的學術論文《胎兒之夢》更能帶來真實感。之後的《地球表面乃是瘋子最大的解放治療場》,以談話錄的方式闡述了這樣一個觀點,即「地球上人人都是瘋子,正常人和狂人之間沒有本質區別」。也就是說,任何人都可能出現精神異常,包括正在讀這篇剪報文章的故事敘述者「我」和正在讀這本《腦髓地獄》的讀者「您」,也不例外。從這個層面再予以分析,似乎「書簡群」中文章的真實性和可靠性頗令人懷疑,畢竟視點是尚不知精神狀態正常與否的「我」,然而一旦這樣考慮,會不會又一次陷入作者可能刻意安排的「循環論證」、「自相矛盾」之怪圈呢?閱讀《腦髓並不是思考事物的地方》這篇所謂的「絕對偵探小說」的時候,仿佛又有類似於被「作中作」的《腦髓地獄》「耍弄」的感覺。本作的內容以正木博士的《腦髓論》為外衣,以病患青年「阿呆發愣博士」的精神病理學題材的演講稿為內核,說明的論點也很明確,就是「腦髓不具備自主思考能力,只起着貌似電信局的信號中轉職能」,「真正對人類行為發生作用的是人體單個或多個細胞的反射交感本領。」這樣的論斷,不管是在小說環境中,還是在作品成書當時的社會環境中,抑或如今我自己所了解的知識環境中,都是近乎開歷史新河似的。仿若以此文打頭炮一樣,論述更加專業的《胎兒之夢》開始了,文章中敘述者「正木博士」以不失言簡意賅、鞭辟入裡的語言進一步對細胞的反射交感能力進行了分析,指出「這一能力是人類祖先的遺傳記憶歷史積澱的結果」,其本質是「心理遺傳」。這一理論將所有唯物科學方面的難解問題一筆勾銷了,倒好像那些亘古以來的不可思議的靈異現象和夢幻事件,都是為了證明出現在這裡的「心理遺傳理論」的正確性才存在的。《胎兒之夢》帶給我們思維上的衝擊是巨大的,令人茅塞頓開,仿佛艱深的理論都和桌上的物品一樣瞭然於眼前。同時本文還有另一層意義,就是為精神科學犯罪案例存在之可能性作理論準備,因為「事實總是存在於研究之前」。日本後世的推理小說家松岡圭佑創作心理懸疑驚悚小說《催眠》,本格推理作家們喜好描繪「降靈會」、「筆仙實驗」等靈異場景中的殺人事件,其理論依據恐怕都與此有關。關於精神科學犯罪的討論,主要在正木博士自殺前所撰寫的手記《空前絕後的遺書》中有所展現。當然,該「遺書」也是正木博士關於瘋子的解放治療之實驗結果報告,其最重要的部分顯然就是以吳一郎為主角的兩起殺人(未遂)事件之相關資料,因為這部分內容不僅將成為心理遺傳學和精神犯罪的實證,也是將整部作品引向核心和主軸的重點。在「遺書」之後,被敘述者「我」認定已然死去的正木博士突然現身,一番對話之後「我」也似乎即將尋回自己的身份,但小說故事卻在這時發生了讀者意想不到的逆轉,由「遺書」中的《緣起》章引出了一段與描繪美人屍體腐爛過程的捲軸畫有關的故事:捲軸畫的作者為唐玄宗時代的年輕畫家吳青秀(夢野久作對此人事跡的刻畫有參照「畫聖」吳道子生平的痕跡,而那幅《死美人圖》及相關情節對於「妖怪推理作家」京極夏彥寫作《巷說百物語•帷子辻》一文恐怕也有些借鑑意義),吳曾深受玄宗寵愛,失去皇寵後的他將妻子黛掐死在秘洞中,並試圖將屍體腐爛的過程畫在捲軸上,以向皇帝表示不妥協之意,然畫筆卻跟不上屍體腐爛的速度,隨之瘋狂的他竟用鶴嘴鋤殺死了另一個女人並將其屍體帶回秘洞繼續作畫。憤怒的村民燒了秘洞,而吳青秀也與妻妹芬相好並雙雙逃去了日本……這則發生於一千多年前的唐朝典故,竟然與吳一郎殺人事件扯上了關係。吳一郎真的是看到了流傳下來的捲軸畫,祖先的心理遺傳得以激活,最終施行了犯罪行為嗎?所謂真相,似乎始終游離於虛實之間、正常與異常之間,永墮「如夢之夢」中。《腦髓地獄》的作者夢野久作先生將把讀者「您」帶向一個怎樣的終極地獄,已經不是我們這些普通人所能「推理」的了,還是請「您」老老實實地將全書閱畢吧。 總的來說,《腦髓地獄》之奇,在乎環環相套、層層相因的結構,在乎不斷翻轉、真相未明的情節,在乎自我缺失、深陷迷惘的人物,更在乎如此玄妙結構、如此奇想情節、如此異色人物所共同編織出的「腦髓地獄」。變態美學愛好者在其中看到了三島由紀夫,存在主義篤信者在其中看到了薩特,表現主義崇拜者在其中看到了卡夫卡,精神醫學研究者在其中看到了弗洛伊德,而廣大的推理小說迷們則在其中看到了眾多推理大師——這就是《腦髓地獄》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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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文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