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孝(时清)
作品欣赏
脱孝
在一些白族聚居的村寨,对长辈先人有一种特别的敬畏。父母过世,子女晚辈需守孝三年。其间不可以饮酒作乐,婚庆嫁娶,不可以起房盖屋,纵欲欢悦,三年期满,脱孝仪式也很隆重。
一个偶然的机会,受白族友人邀约,领略了一次脱孝仪式的神圣与庄重。那是一个冬日,暖阳高照,天蓝得干净而纯粹。从大理出发,驱车绕过一道道山梁,又沿着山麓,穿过经冬不凋仍然满是浓密绿叶的树林。一路是湿润温凉的空气,放眼是青黛的远山。
我们要去的是剑川一个叫甸南的村庄。村庄很小,寂静却满是绿意。进村要经过大片农田。秋收已结束,方方正正的稻田里有一堆堆整齐码放的草垛。收割后的土地积了水,镜子一般平静地映着天空。村里的路很窄,仅容得下一辆车通过。路两旁的房屋错落参差,却格调统一,是那种白族典型的“三坊一照壁”。各家房前屋后植了竹子桃子柿子,翠绿的竹,红艳的柿,已落光叶子的桃枝,染了一树的秋色,感到协调而别致。
说笑间,发现巷道里靠墙立着未点燃的青香。问白族友人此为何用,友人不语,笑着往前指。我们看到青香顺墙角摆了很远,约一米一根,整齐有序。香的尽头,又有些物件:稻草,红烛,香烟,米饭,还有菜肴。顺着青香,便到了主人家大门口。大门布置得很有喜气,大红对联大红绸花,门面门楣上贴了黄色的祈福的符。
主人是个高大的白族男子,迎出门来握手,连声说欢迎欢迎。声音不高。握手的力度和语气里,却满是热情。院子里已经坐了好多人。大家很热情,很热闹,奇怪的是却不感到喧哗。男人们聚在一边抽烟喝茶,年轻的女人们则在厨房里忙碌。院子中间,围坐着几个安静的老妇。她们的着装如团队一般统一,都是本地的民族服饰,黑色的手工棉布帽子,黑色马甲黑色围裙,深蓝色的褂子长袖,深蓝色的裤子。与大理白族服饰的艳丽很不一样,衣服颜色深沉而稳重,一如她们的动作轻巧而舒缓。她们在专心做仪式需要的各种纸品,金色银色的锞子堆满了旁边的几张桌子。一切都显得很静谧,整个院子在阳光的映衬下,恍如一幅祥和的油画。
午时三刻,仪式开始。众人一起动手,清理开院子内杂物,只在正中留一方桌。桌上摆满果脯酒食,香烛牌位。主人兄弟俩笔直跪下,面向东方。身后是主事的司仪,再后就是十余个刚才制作锞子的一身黛蓝的女子,人手一套木鱼。台坎上又有十来个长者,手持鼓钹笛子二胡一应乐器。众人就位,主事手持两柱青香,抬眼向天,口里念念有词。周围各种纸品点燃,主人长跪于地,鼓钹二胡次第奏起,老妇们随着节奏轻轻晃动身体,敲响木鱼。音乐不疾不徐,绝不是山歌应答那般用力,只如佛乐一般,引领着,共鸣着人心跳的频率。所有的人目光柔和,表情平静,如诉如泣。四周宾客静静观礼。小院里挤满了人。小小村庄里的老人都来了吧,还有众多被大人约束着的不安分的孩子。只见主事神情肃穆,向天向地分别行礼致意,一个动作一次停顿,电影镜头一般,手势眼神表情都如经过精心彩排,分毫不差。礼毕,将香递给主人,主人持香,兄弟俩一起拜天,拜地。两人往下伏于地,往上昂首看到天,行的是大礼。一方礼毕,搬转香案,奏乐,吟唱,再拜南方。依次再拜西拜北。四方拜完,已是一个多小时。整个过程,就这样简单重复。从始至终,节奏变化也并不分明,但每一个动作都做到了一丝不苟!众人的身子也跟着跪拜的人转动,目光随着上下起伏。仪式中,乐者平和,吟者安详,跪者淡定,观者却被震撼。这里不存在刻板,刻板容不下真正的民俗。这过程似乎表达了很多很多,又似乎什么也没有。文化上的认同,远不及心的敬畏。心的敬畏,体现在行动上,有时就是这般墨守成规吧!此情此景中,我唯有把敬意写在脸上。
香案撤走,吟诵还在继续。按照司仪的要求,主人把珍藏了三年的孝布和黄裱请出来,放进院内的焚香炉,点燃。看着它一点点地变成灰烬,淡淡的青烟随着鼓磬声随风飘去……
仪式结束,便开始待客。这是真正的素席,不带一点荤腥,连锅碗也是反复清洗过的。煎炸蒸煮,红白黄绿,有十四五道之多。菜很精致,尤其是架豆汤。汤里放的是经过一颗颗选过的好豆,历经蒸熟、去皮、荫干、煮之前用开水发醒,再用小火慢慢熬化而成。
主人很高兴,一桌桌敬酒。气氛开始变得轻松热烈起来。这时的小院,陈酿的醇香与食物的原味交互传递,酒醉与清醒相互氤氲。宾主尽兴,诸席觥筹交错。推杯闲话中,听到的都是交心的话语。老人们拉着主人兄弟的手说,娃啊,这屋里以后就指望你了!
宾主尽兴,诸席狼藉。踏上归程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沉。山峦村庄黑成了剪影。穿过树林时,枝叶在瑟瑟摇晃,恍惚就像仪式时女人们舞动的围裙。大地安详,山村静谧的时光里,我清晰地望见了一种文化的模样……
作者简介
时清,女,金融从业人员,长治市作家协会会员。喜欢在文字中释放自己。偶有作品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