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行九首(非非鳥)
作品欣賞
西山行九首
它不是人名
是個村名
我們入谷看見老人
他站在打穀場
那張臉
像見到親人喜悅
絮叨着村民全搬走了
只剩他一人
他不願進城住
在山村養養雞
種種菜
比城裡人輕閒自在
我們入山
返回不見他
只有煙囪冒着青煙
我們放心出谷
回城想起劉百川
如果是隱士
他就是隱士那顆
淡泊的心
□ 谷林深處有張臉向我觀望
銀龍狂舞
谷林深處，有張臉向我觀望
相貌異常奇怪
我很想先於夜色走入谷林
看清他
大雪湮沒下，找不見路徑
腳印匍匐前行
在那張臉還沒發現雪化前
我腳步不停
距他愈來愈近
玻璃瞳孔，在周圍喀嚓聲中
炸裂
一株橡樹上，我摸到五個洞
螞蟻搬走糧食——
這多半意味着這張臉後面
已空空地乾淨
□ 十萬隻喜鵲死在谷林
進入谷林
忠實主人的腳印
像群鳥兒，鳴叫林叢
冬天來了。我回頭
林雪將它們掩埋窒息
聽不見一聲春啼
腳印消亡
屍首腐爛。望不見春天
我踩它們原路返回
雪面滋生出多種腳印
沉重。沒雪七寸
像人，具有立體感
這些雪中站立的腳印
這些曾經36度的腳印
體溫開始上升
我出谷回看
十萬隻喜鵲死在谷林
□ 谷中碑
墓園碑，皆有姓名
谷中碑不知誰的
未在墓園占塊小小位置
墓園碑高大、天庭飽滿
身披歷史文化衫。銘文
雕琢細緻入微
谷中碑拒絕姓名會失去什麼？
比如血肉、生命、鮮花和供品
秋實深埋凍土
支撐天空的白骨頭，碎成片
比揚起的紙灰還輕
谷中碑聳立山坡
像跳上岸的魚，拒絕泥溝中
冰層下溫暖的呼吸
□ 紙鶴
鶴高於所有山峰
我要摺疊一隻紙鶴
它不同於千紙鶴
它和風花雪月無關
我在腦海構思成形
坐到窗前準備摺疊
紙鶴在摺疊前
是單薄的一張白紙
我要在紙上寫首詩
稍等片刻
這首詩就和紙鶴
從掌上飛起
手掌也是一張白紙
多年以來
被我不知摺疊多少回
每次展開
和我的破漁網一樣
網不住一條魚甚至一滴
濁水。現在，紙鶴
立掌上，翅膀傾斜
這是冬至前黃昏
天黑前，紙鶴不再是一張
白紙。它在另一張紙上
有了起飛的失重
□ 一條堅挺的魚
溪流路過山村總是彎腰駝背
腳步緩慢。聲音極輕
身體虛弱時，漫水橋凸出
他梳理溪流，從未
網住一條從身邊溜走的魚兒
鵝卵石堆集溪畔
一輩子沒露臉。此刻脫光衣裳
像蹲在打穀場曬暖的老人
風乾的肌肉冒出些許熱氣
一條褲衩失足墜水
飄向溪中央，覆蓋住那片水草
他渴望草叢這條大肚子魚
堅挺的魚，使冰冷的溪流有生命遊走
□ 登高
1
那支紅了一天的香煙熄滅
灰燼彈落煙缸
心情暖暖上升
2
山是梳妝檯
登高，接近山頂那面鏡子
接近鏡中的我
欣賞吧
面孔是我鏡中的作品
3
這張面孔
小腦後面有道門
我攥把鑰匙
偷偷把自己打開
4
最先掏出的
是一朵玫瑰花
離開愛情
語言，我無法讓它存活
最後掏出的
是一個化妝盒
裡面空着
等誰，我至今不知道
5
玫瑰花
化妝盒
我登高只需一根不開花的拐棍
一雙沒有足汗味道的粗布鞋
6
我在山腰
影子在山腳
目光登上山頂
鏡子，就失重了
□ 枯葉之蝶
枯葉活在空中。蝴蝶死於樹梢
我竟然不相信我的眼睛
在容顏蒼老的冬季
雪堅忍住冰涼不肯溫暖成水
一枚枯葉和一隻蝴蝶
他們一個舞動一個靜止
我們初次見面是晚春清晨
他們肌膚光潔濕潤
我們再次見面是夏末晴午
他們肌膚豐腴火熱
我們第三次見面是深秋黃昏
他們肌膚枯黃乾燥
冬天萬物除卻白還是白
他們再未改變色澤
改變發生在明春屋檐下
水滴石穿。雙燕歸巢
他們已無所謂誰替代了誰的
來世空缺
□ 山村冬景
我見過山村南牆根
在冬季的風景
太陽不再從密葉間長出
輕易就從井底跳上來
下午的南牆根前
石磨猶在淺唱低吟
像可敬的老人
拾些舊事。添些水分
磨出新的日常所需
三個山村漢子
蹲住牆根悶頭抽煙
不淡夏秋收成
不淡女人孩子
一頭耕牛也長時間沉默
連同拴牛樁。背對方寸大亂的北風
作者簡介
非非鳥，原名唐剛，遂平縣作協秘書長，作品常有發表和獲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