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夢都城季家湖(黃榮久)
作品欣賞
遺夢都城季家湖
季家湖為楚國都城的建設和繁榮堅守了幾百年。之後,煙消雲散。
公元前278年,秦將白起撥郢,火燒夷陵。當楚頃襄王帶領權貴倉皇逃竄到河南淮陽時,被流放到湖南汩羅的屈原聞信,他的淚一下子滑落在楚國最後的一片疆土之中,冷漠的土地吞咽了淚的熱度,湮滅了他僅存的豪氣,他悲憤的跳進了汩羅江。也就在公元前223年,秦國吞噬了楚國,楚國正式納入大秦帝國的版圖。八百年的大楚風流,灰飛煙滅了。
二千多年前的陳年舊事,不僅引起了歷史學家和考古專家們的濃厚興趣,也為後世的普通百姓留下了一個獵奇的巨大懸念。
座落在當陽沮漳河流域季家湖那座古城的遺址,不知從哪個朝代開始挖掘,一代代挖下來,挖到今天,也不知挖了多少,還有多少。來自各地的仕人商賈、遊客路人,只要踏上這片古老的土地,面對昔日繁華都城生活遺蹟,人們的心情變得複雜、沉重起來。當看到自己的同類竟然在那麼遙遠的古代就產生了如此密集的匯聚,感受着與我們當下穿梭於熱鬧都城的繁榮與擁擠,探尋人類樂於大河奔流般的喧囂,避寧靜而尋訪蜂擁而至的熱潮,對於人類的喜熱風潮應該有一些深切的認知。但是,這種認知立即又被那幾乎無法想象的毀滅所驅趕。人們從血痕、悲淚、憂傷、遺恨、猜想中抖身而出,在一種在祭奠的氛圍中邊走邊看的心理。腳下,便是楚國先人們的墓葬、屍骨、陶器、銅器、絲織麻等隨葬品。身旁,似乎看到了昔日的大殿和雄偉的建築。
我在季家湖邊上盤桓良久,想象着幾千年前在季家湖發生的一切。它波光一閃,就像一隻看得太多而終於看倦了的冷眼。陪同考察的當陽市作家協會副主席劉德權在季家湖已生活了50多個春秋,研究楚文化也已20多年。他說:在「蒹葭蒼蒼」的洪荒年代,追溯楚國發源地,或許要從「熊繹辟荊山」開始。而荊山(湖北保康、南漳一帶)又是沮、漳二水的發源地。因此,研究早期楚文化,荊山與沮漳河流域是一個繞不開的話題。
季家湖作為楚國最早的都城,座落在今天的當陽市草埠湖農場境內。草埠湖農場的集鎮如今建在沮漳河東岸的山坡上,這裡是荊山山脈,山下便是沮漳河。在季家湖一帶出土的數以千計的楚墓,這些楚墓的年代,上至西周晚期,下到戰國中期,時間延續達500年之久。當時不僅是南方的百城之首,而且還是南北的經濟通道。
我在《史記·楚世家》一書中看到,楚國的祖先,出自顓項帝高陽。高陽是黃帝之孫,昌意之子。高陽生稱,稱生卷章,卷章生重黎(即:祝融)。重黎弟吳回生陸終,陸終生六子,長子名昆吾,次子名參胡,三子名彭祖,四子名會人,五子名曹姓,六子名季連。季連又姓羋,楚國就是他的後代。在周文王時,季連有一個後人叫鬻熊,待奉周文王。鬻熊的兒子熊麗生熊狂,熊狂生熊繹。熊繹生於周成王時,成王敘鬻熊之功,封其曾孫熊繹於楚地,為子爵,都丹陽。以上記載說明,楚國是因鬻熊在商末時為周文王、周武王、周成王三代帝王師,又輔助周文王、周武王滅紂有功,才被周成王封其曾孫熊繹為楚子,立國於沮漳流域,成為真正春秋戰國時五霸七雄之一的強大楚國的開國之主。據考:鬻熊也是萬古神州諸子第家。即我國最早的哲學家。據《漢書.藝文志》記載:「道家三十七家,九百九十三篇」其中《鬻子》二十二篇。如《文心雕龍.諸子篇》言:「篇述者,蓋上古遺語,而戰伐所記者也。至鬻熊知道,而文王諮詢,余文遺事,錄為《鬻子》,子自肇始,莫先於茲。及伯陽識禮,而仲尼訪問,爰序道德,以冠百氏。然則鬻唯文友,李實孔師,聖賢並世,而經子異流矣。」此文已明,鬻子是周文王的朋友,早於老子李伯陽,而老子李伯陽又是孔子的老師,所以鬻熊是中國得道最早的一個人,也是我國諸子百家中最早的一家。
早在西周時期,鄂西則存在巴文化、周文化、土著文化和其它文化交織並存的現象,這種文化相互交織正是早期楚文化(即:前楚文化)的孕育時代。追溯到商代,生活在鄂西荊山一帶大片地區的族系的總稱為荊楚,而沒有隻稱「楚」的民族。周成王時,荊楚族系的一位民族首領熊繹受封於荊山丹陽,但因爵位低活動範圍不大,且是經濟落後的小諸候國,稱為楚國。從此才有"楚"的稱謂。由於楚國屬於荊楚族系,所以又有稱楚為荊的。如《韓非子》、《呂氏春秋》等古書就往往稱楚為荊。又從《墨子.非攻》看到:「楚熊麗始(討)封於雎(沮)山間」。長沙馬王堆土帛書亦云:「楚將不出沮漳」。《楚世家》載"楚祖熊繹居丹陽」。不難看出,楚的地域概念應介於荊山、沮水之間。從西周至春秋戰國,楚國依託於沮漳流域和漢江流域發展。而當陽地處江漢平原西部邊緣地帶,西北部是荊山山脈,源於荊山的沮漳河貫穿當陽全境,經江陵境內注入長江。因而有「沮漳流域當陽是楚國的肇基之地」之說是完全有根據的(董樂義的《古當陽》)。
在學術界,有關楚族文化歷來都存在「中原說」和「土著說」。一種是中原文化或周姬文化不能與楚文化直接相連接,而"中原說」又缺乏考古依據,許多學者不能認同。另則「土著說」過去以楚文化是新石器時代江漢地區的某種原始文化的延伸,而當陽一帶發現的早期楚文化遺存表明,楚文化並不能與新石器時代以來的任何原始文化相連接,所以說,楚文化並非是某種原始文化直接發展而來。而應是商周時期我國南方新產生的一種文化。「它是在鄂西土著文化發展的基礎上吸收了多種文化因素而形成的,或者說它是多源頭的,它的起源地在鄂西沮漳流域的當陽一帶」(楊權喜《當陽文化考古論述》。任光椿在《楚文化三議》中說:「楚文化的先河為道,詩與縱橫學》」。他認為,一是彭祖(楚先王顓頊帝高陽第五代隸兒孫,陸終三子)即為道家之祖,為道家所祖述。《神仙傳》云:「彭祖者……殷末已七百六十七歲而不衰,少話恬靜,不營名譽,不飾車服,唯以養生治身為事。」則「老子者,楚苦縣厲鄉曲仁里人也」(《史記.老子傳》);二是屈原這個中國乃至全世界最早的大詩人就是楚國人,他及弟子宋玉等是中國詩歌史上最早的奠基人;三是春秋戰國時期,中國最有影響的人物鬼谷子先生,也是楚國人。《寧波府志》:「鬼谷子……周末居漢濱鬼谷山,弟子百餘人」。(漢濱為漢水之濱,鬼谷山為清溪山,今當陽市境內)。所以,從以上三方面看,彭老學道,屈宋詩學,鬼谷縱橫學便構成了古代楚文化的核心。
楚文化在周代區域文化中後來居上而大放異彩,集中了東周文化的大半精華,在相當程度上體現了中國先秦文化的發展成就,而楚文化茁壯成長則始於沮漳流域。
從考古專家那裡進一步得到了不同時期考古發現的新的解說。
早期的考古說:楚文化可概定為一種考古學文化,它的時間範圍大約以春秋中期開始到戰周末期楚被秦滅亡為止。它是以楚族為主體的多民族共同創造一種區域文化,它具有我國南、北文化融為一體的特證。在楚文化形成之前楚文化叫早期楚文化(也叫前楚文化),早期楚文化與楚文化不同,它基本屬於單純的楚族文化,所以可稱為早期楚民族文化,找到早期楚文化是解決楚文化淵源的關健。20世紀80年代初,在當陽發現了早於春秋中期的楚文化遺蹟遺物,在磨盤山找到了一處面積約有6萬平方米的早期楚文化遺址,暴露的一些器物可以追溯到西周后期。從趙家湖楚墓群中發掘的物器來看,都證實屬春秋以前的墓冢,這就應證了當陽一帶在春秋中期以前的活動範圍,準確的推測早期楚文化存在於兩周之交,即:西周后期和春秋早期兩部分。當陽出土的西周后期物器以陶器為主,石器、陶器多為一般日用品,以燒制水平較低的紅陶、紅褐為主,基本炊器為楚式鬲,這明顯反映出楚人在這個時期還處在初期文化文明階段。春秋早期的遺存是銅禮器、磨光暗紋黑陶器較高級別的器物。這正好與古歷史文獻記載的楚國在西周時期「辟在荊山」、「篳路藍縷」、艱苦創業的歷史相印證;與楚國從兩周之交開始崛起,不斷並呑小國並向江漢平原地區擴展的情況相吻合。楚建國之初還沒有自身獨立文化,甚至所謂早期都城丹陽也就可能沒有高大的城牆之類的防禦建築。到楚熊渠之時國力增強,便開始走出山西向沮漳河流域發展,到了當陽南部一帶創造了早期楚文化,為東周楚文化體系的形成和向江、漢、淮地區的發展打下了良好的基礎。
「競之定」考說:1979年,中國考古專家在當陽季家湖古城進行考0古發掘並確認其為唯一一座早於荊州紀南城的楚城址。以至有許多學者認為,此城可能是楚文王於公元之前689年由丹陽遷至春秋時期郢都。因此在古城址中曾挖出許多青銅構件,其中還有一件銅件,鐘上有銘文,鉦部四字「秦王卑命」,左鼓上部八字「競平王之定救秦戎」。專家還把這件文物的發現作為沮漳流域尋找楚文化淵源的突破口。不出所料,根據楚王器和《左傳》中的記載,某年二月,楚王命令競之定援救秦戎,競之定是「握兵權,有着自已領地(封邑)的一位有權勢的封君」,「競之定」即「景之定」。即:「景平王之定」,與楚昭王是兄弟,均是楚平王之子。是楚國的一位王室貴族,他救秦戎之事,功不不沒,而鑄青銅重器,將其記錄下來。可以推測,如此貴重的紀念品應放置在居所之內。
楚城址考則說:在沮漳流域的當陽先後發現了楚城、糜城、麥城等楚國郢都、北屏重鎮和商都遺址、遺蹟。
西周晚期"篳路藍縷」的楚人由「辟在荊山」而「克權置縣」,進而逐鹿中原。按現在的說法,先「辟在荊山」在沮漳創業,再「借道」權國,闖蕩江漢,後「置文塑疆」,再造就江河一遍「望」。由此可見,漢江流域是楚國興望強盛之地,而在沮漳流域腹地的當陽,正是辟在荊山之南,臥於長江之北。從已可考的當陽境內的三古城遺址看,一是楚城(季家湖古城)。古城遺址西與枝江問安青山村接界、東西臨着季家湖,南是龍口堰,北是魯家坂;古城呈圓形,南北直徑約2000米,東西寬為1400米。面積約2.2平方公里,城內文化遺存豐富,已發現不少夯築台基,城牆建於新石器時代文化層之上,是楚文王於公元前689年由丹陽遷至的春秋時期郢都。
二是糜城,糜城遺址在沮漳河出口的三角地帶,它原是商王朝在江漢沮漳平原地區的一個封國——糜國的都邑。後來,楚國借道逐江漢時採取「並其地,遷其國,用其城」的方法,滅了糜國。勘測發現城址上層為近代至漢化文化層,中層為周代文化層,下層為新石器時代屈家嶺類型文化層,尤其以東周時期的遺物最多。糜城就成了楚國郢都北屏的軍事重鎮,曾為楚國贏姓貴族的封邑。此城到東漢三國時仍然很旺盛,直到明清時才逐漸衰退。
三是麥城,在今當陽市東五十里,沮漳二水之間,相傳楚昭王所築。楚國大夫伍員(子胥)叛楚降吳之後,在城東築磨城,在城西築糜城,藉以夾攻麥城。故有「東驢西磨,麥城自破」之說。據《四蕃志》記載,縱橫十里。漳河在其東,沮河在其西,二水在城南交匯,然後合流於長江。麥城為楚郢都北屏的軍事重鎮。三國時有「垓下因項羽聞名天下,麥城因關羽蜚聲中華」之說。對於麥城,自古以來就有一種英雄蒙難,基地也跟着蒙冤倒霉的代名詞。其實不然,追溯麥城的歷史,在周代時麥城者,乃財興富裕之城也。從古文字學探討,「麥」原為賜予美好之物的意思。這是麥城以「麥」命名的緣由。古時許多「走麥城」的人變了鴻運,賺了錢,發了財,成了巨商富賈。所以,古時的人們認為它是一個財源享通的風水寶地,故曰「麥城」。
在中國古代,是一個有着家天下的政治體制,國家一旦歸屬帝王,帝王就不得不直接面臨如何治理,如何防備權勢旁落,如何應付周遭的背逆。所以周朝只給了楚人熊繹「子男之田,方十五里」很小的疆域。而楚人熊繹趁着周天子山高皇帝遠管不着自己的機會,利用在沮漳河流域已占據的地盤不斷向外擴充自己的勢力,進而把大塊地盤劃入楚人管轄的範圍。很快,熊姓子孫們便占有了湖北、湖南、江西、福建大部分和安徽的部分地方,在季家湖建立了楚國,成為周朝分封的諸侯國外地盤最大的國家,還建立起了自己的軍隊——荊之旅。後來,周朝害怕強大了的楚國對周朝產生威脅,曾派大量軍隊南下征討楚國,當周昭王的軍隊還沒到楚國的大本營,就失敗了。此時的楚國已在沮漳流域的季家湖建起了頗具規模的楚國首都,已與周王朝分庭抗禮。
隨着楚國國力不斷增強,季家湖都城早已不能與楚國國力和疆域相稱,於是,楚文王下令,在距季家湖不遠的東南六十里處的荊山余脈——龍山,重新修建了一座當時稱得上世界最大的都城——荊州紀南郢都。
在與德權主席交談中,我突然想起西方還有一座比季家湖更古老、更輝煌的都城不知到哪裡去了。據歷史記載,雅典在遙遠的古代曾有一個壯闊而富麗的島城,島城四周挖有寬闊的淡水運河,河上帆牆如林,城內道路整飭,恍若仙境的王宮和神殿上鑲滿了金銀和象牙,經常舉行輝煌的典儀。但不知為什麼,這座島城一夜之間遇上了強烈的地震和海嘯,整個島嶼都消失了。直到今天,尋找和考證阿特蘭提斯的地理方位和消失原因的文章已經連篇累牘,每年總還會冒出來上千篇論文。
季家湖,一座繁華的都城就這樣消失的無影無蹤了。我站在季家湖岸,望着一馬平川的湖面,於是產生了一種幻覺,以為這座城市出現在這裡是天造地設的,似乎從遙遠的過去到遙遠的將來應該如此,沒有改動也不會有大的改動。要改動也只是城市裡的樓多樓少、街道的寬窄,朝廷官員的更替。湖面永遠是那個湖面,主宰湖面的萬物靈長不可能永遠不變,變與不變,活着的靈魂全在變化中延續,書寫日月星辰的未來。人類的生老病死,怎麼可能想到它會整體衰落乃至不復存在呢?繼而又想,華夏大地在數千年間曾先後出現過多少星羅棋布的城市,能夠保持長久生命力的又有幾座?如果從社會政治影響大、延續的時間長來衡量,可稱為中國古都城的也不過六七座。我們只知道中華「四京」,十大古都,其實,還有很多消亡的城池埋葬在大澤深山、荒郊野外。
一個都城的消亡,歷史上成為遺忘,文化史上成為失憶的啞謎,都是對歷史遺存的淡漠詬病。所有恢宏的歷史建築,是一年一年歷史標識,總比記憶久遠和珍貴。我總想在逝去的年代中找回些歷史的餘溫,只是苦於那些歷史過於久遠,過於漫長,過於深邃。歷史文字與歷史本身是有距離的,歷史被寫成文字時,是有選擇的。有些歷史記憶會被忽略或遺忘,有的會被誤記或被扭曲,有的會修飾或被篡改,有的會被加工或者是捏造。正因為此,魯訊曾說過這樣一句話:中國的歷史每個字都很可疑。然而,我們從另一個角度看,就不得不承認這樣一個歷史事實,不同時代的人必定會遇到不同的問題,於是就必然會有不同的興趣,於是就會有不同的眼光,心目中自然而然地就有不同的歷史。那麼,歷史的正確答案是什麼呢?「歷史就是歷史」。歷史,是客觀存在的事實,歷史真相只有一個。當來來往往的人群在季家湖穿梭時,他們知道這座都城在自己心中的份量,只是習慣了不予多說,或走到湖邊,聽聽蛙鳴;或抓一把厚土,就像抓住遠去的歷史和流逝的時間。雖然,這泥土已分不清年代,但它卻來自於歷史。
作者簡介
黃榮久,中國散文學會會員,湖北省作家協會、省詩詞學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