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逅曉起(韓劍鋒)
作品欣賞
邂逅曉起
旅途中能有一些東西在腦海里沉澱發酵,反覆咀嚼,反芻回味,是幸福的。就像一頭老牛放下沉重的身軀,橫躺在古樹下,眯着眼,天上是風輕雲淡,身下是綠草如茵,不遠處是溪水潺潺,白鷺蹁躚,目光沒有了追隨,思緒卻在千里之外。
爬過了武功山的山路,領略過高山草甸的風光,擁抱了山巔的風,眺望到武功山的日出和薄薄的雲海後,我忽然回味起了去江嶺看油菜花的途中夜宿的曉起村,那條連接上下曉起村之間的泛着幽光的青石田間小道,邂逅那個夢一樣的古老村莊。
住宿曉起村是無意卻蓄謀已久。我們前去遊玩的目的地是篁嶺和江嶺。篁嶺以曬秋而聞名,江嶺則是典型的婺源風光,以幽靜的古村落,白牆黑瓦馬頭牆,金燦燦的大片油菜花的絕佳組合驚艷世人。
朋友做了攻略,玩了篁嶺之後,下山已是傍晚,在曉起村住一晚,第二天一早去江嶺景區行程會更加輕鬆一些,所以在網上早早預訂了曉起村的民宿。此前,我對曉起村一無所知。
篁嶺下來,直接驅車前往曉起村,過了江灣景區,就轉入了鄉間小道。天色越來越暗,路越開越窄。車上的人一度開始懷疑,曉起村是不是一個很偏辟的小村落?看導航方向是對的,急忙打電話聯繫民宿的老闆,他說跟着導航走絕對是不會錯的,到了村口的大牌坊,再打電話聯繫,他會來接我們。看來是我們多慮了。
車行20多分鐘,終於看到了村莊,看到了村口的大牌坊。牌樓非常高大,很顯眼,牌坊前停滿了車子。下車聯繫後,我們就在牌坊前等待。晚上我們投宿的是一個叫「吾宅臻品」的民宿,在江灣鎮下曉起村78號,從網上評價看,是曉起村最好的民宿。
不一會,村巷口打起了幾束手電的燈光,是接我們的民宿老闆,一個中年婦女,身後跟着二個年輕人,一問才知是實習的大學生,是來幫我們拿東西的。車子不能直接到達民宿,我問,遠嗎?回答說,不遠。他們拎起我們的行李領着我們就往小巷深處走去。小巷很小,青石小路,兩邊是古老的宅子,七拐八彎。同行的四個女的不免有些擔心起來,在這幽暗的小巷裡行走,還不知道要走多遠,免不了會讓人有些猜測,多了些忐忑,多了些胡思亂想。
終於到了小巷深處的民宿,環境還不錯,辦了入住手續,又循着彎彎曲曲的小巷到村口的小飯館吃過晚飯,再慢慢地踱回來。村莊很幽靜,晚上沒有什麼景色可以遊覽,也沒有什麼項目可娛樂,就在民宿的門口有幾家小店可逛逛。
小店不大,一家是賣「曉起皇菊」的,店裡堆滿了一大袋一大袋大朵金黃的菊花,旁邊一家是做樟木箱子的小作坊,店主很熱情,介紹了曉起皇菊,樟木家具,順便聊聊曉起村的前世今生,聽一聽遙遠而陌生的故事。
曉起是一個充滿着詩意的名字,這個名字一聽,便感覺充滿着詩情畫意。村莊是由兩個相對獨立的古村落上曉起和下曉起組成,靜靜地安臥在山坳里,由一江溪水連接,遙相呼應,我們住的是下曉起。 「古樹高低屋,斜陽遠近山。林梢煙似帶,村外水如環。」是對村莊的描述,粉牆黛瓦,參天古樹,小橋流水,窄巷人家,是這個村落的主調,皖南的村落大都如此,因此並沒有感到有多少的驚喜。
「曉起」的名字還是蠻有來歷的。據悉公元787年,一個叫「汪萬武」的人逃亂於此,當時剛好天剛破曉,於是靈機一動就命名此地為「曉起」。他們說, 曉起村民風淳樸,歷史文化深厚,因此村中的明清老建築也較完好保留了原始風貌,這從大牌坊開始進入幽深的小巷我就感受到了。
村裡的民居多為明清時期建築,600年以上的房屋有幾十幢,雖然斑駁滄桑卻依舊典雅。最典型、最具代表性的,是建在溪水邊上的「禮耕堂」和「繼序堂」。「禮耕堂」和「繼序堂」是清末茶商汪允璋、汪允圭兄弟二人所建,門樓高大、風格鮮明、氣勢非凡。雖然一樣的精美絕倫,但是從門樓上以及堂內主要裝飾磚雕、石雕、木雕上來看,所隱含的希冀與情趣卻完全不同。一個表現的是琴棋書畫,陶冶性情的生活場面,另一個表現的則是福壽財喜,金榜題名,連中三元等普通百姓的願望。
晚上下了一場大雨,雷鳴電閃,一直未停,大家都擔心第二天的行程。早上一覺醒來,雨已小了不少。我是要到上曉起村,去看看那裡的景致的。昨夜從村民那了解了基本情況:上、下曉起,古時一個是「官一村」,一個是「商一村」, 上曉起古時多為官家,故有「官一村」之說,文化底蘊深厚,其建築以明清官宦府邸為主,進士第、榮祿第、大夫第是其主要代表,都是門樓高大,雕刻精美,氣派堂皇,宅院深進,前後天井,廳堂寬敞。村中許多過去的各種遺存,都能見證當年的顯赫繁華,訴說歷史滄桑。下曉起商業繁榮,二者相互襯托、相互補充、相互映照。
從落宿的小巷左拐就是村尾,走上一段小路即可到達上曉起村。在這春風和煦的四月清晨,我們同行的三人從巷口轉出了村尾向田野走去,還有二人因昨天玩累了,在房間裡呼呼大睡。
雨一直細細碎碎地下着,地面濕漉漉的。早上的空氣異常清新,從田野處望出去,山間白霧纏繞,宛如夢幻仙境。從下曉起到上曉起有一公里左右,我們撐着雨傘,沿着那條青石鋪成一米多寬的古驛道慢慢地向上曉起村走去。
古道彎彎曲曲,兩邊是黃燦燦的油菜花和用竹籬笆圍着的菜地,籬笆高高低低,也像小道一樣彎彎曲曲,雜亂卻似乎又有一些野趣的韻味。小路上幾乎沒有行人,路遇一個在雨中奔跑的人,看裝扮就知道,是和我一樣是個來探幽的遊客。
古道上的青石在雨水中顯得更加光滑,發着幽黑的光,古道的青石板上,那些曾經久遠的車轍、履痕依稀清晰可見,給人以歷史的滄桑和不盡的遐想。偶爾騎來一輛電瓶車,我們側身讓過。
我想不明白,為什麼下曉起到上曉起不修一條公路呢?僅靠一條石板古道相連,以現在的條件,並不難呀。就這樣想着,看着周邊的風景,不知不覺就看到了位於村口的那座黑瓦紅牆的小寺廟和那棵橫臥在溪面上干如皴壑、枝如虬龍、葉如華蓋的古樟樹。
樟樹身上滿是在斑駁粗糙脈絡縱橫的樹幹上書寫着滄海桑田攀附而上的藤蔓,樟樹下是青青的草地,擺着石桌石凳。這場景,畫面,讓我怦然心動。這一眼,給了我觸動心弦般地驚艷,心底深處的那些早已沉睡,早已消磨的情愫,被驀然喚醒。
這是一種怎樣的寧靜啊,這條青石小路,就仿佛陶淵明先生在他所描繪的桃花源中的那個入洞口,把你帶入了一個與世隔絕,不知有漢,無論魏晉的世外桃源。
黑瓦紅牆的小寺廟前,一個身着黃色雨衣頭戴笠帽的村民正手握着掃掃不緊不慢,像一個修行的老僧,一下又一下地掃着地上的落葉。細細的雨從古樹的茂葉的更密處聚攏,在縫隙里大顆滴落,砸在青石板上,又四下濺開。青石的凹陷處落下淡淡漣渏着的影。柔柔的溪風從樹林深處吹來,帶着濃濃的青草香。樟村下,磴步處,幾隻鴨子正嬉戲,在並不寬的水面劃出一圈圈若有若無的波痕。腳下的青石小道繼續幽幽地通向村中。它的一旁是潺潺的流水,另一旁便是黃燦燦盛開着的油菜花了。村莊白牆黑瓦,房屋高低錯落,在四月的煙雨中,正是我想欣賞到的這一派皖南風情的田園風光,這一股在眼前瀰漫着的濃濃徽風。 走進村中最著名的名人,清代兩淮鹽務使江人鏡的府宅「榮祿第」以及他祖上的「江家老屋」。靜無一人,世事變換早已物是人非,感受着那斑斑駁駁,但風格依然鮮明的歲月滄桑,感受着曾經的氣勢,遙想着當年他們的輝煌。如今,留下的只是視覺上的恬靜,仿佛要融入了心靈的水墨畫般意境了。
村四周的田野油菜花開得熱烈,黃花,白牆,黑瓦,遠山的雲霧,稀少的行人,只有雨依舊還在淅淅瀝瀝地下着,仿佛從遠古一直下到今天,片刻也沒有停息。
一個人靜靜地走着,慢慢地看着,悠悠地想着,沒有汽車的喇叭,沒有轟鳴的馬達,更沒有喧囂的叫賣聲來打斷你的思緒,我忽然好像明白了下曉起到上曉起至今沒有公路的原由,這是一種刻意的完整保留,保留下的不僅連接着過去的歲月通道,更是保存住那份清淨和安靜,隔絕了如今旅遊大潮的強烈衝擊下帶來的短暫的熱鬧,保留了精神世界裡的那個桃花源,它不需要人來熟識,你來與不來,村莊都以原來的面目等你。
沿着來時的青石板路往回走時,看到一個小男孩,一前一後帶着二隻狗,蹦蹦跳跳地走在前方,手裡的書包一甩一甩。我忽然好像看到了小時候的自己,也是在上學的路上,走在故鄉的那條鵝石鋪就的小道上,曾經模糊的場景,竟是如此清晰的再現,眼眶不知不覺濕潤了,我知道,那絕對不是雨。
回首再看,那位在古樟邊的林間小道上雨中獨行的老人,仿佛是從遙遠的歷史走來,又向遙遠的歷史中漸漸隱去,一點都不真實,仿佛從未出現,只是我的幻覺。[1]
作者簡介
韓劍鋒,愛好攝影、寫作,浙江省攝影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