隊長(下)(李正良)
作品欣賞
隊長(下)
他家有幾項東西區別於生產隊其他人家。門口是磚鋪地,面積有二十個平方左右,不要小看了這麼個磚鋪地,在整個鄉村各家各戶都是土坯壘牆的時代,還能用磚頭鋪地的可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事情。我家也有一塊,但是只有三四平,只夠放一張小桌子,坐人的凳子還要放在泥地上。等吃完飯收拾凳子時,凳子腿全是爛泥。有了磚地,雨天鞋子不會沾泥巴。特別是夏天雨水多,傍晚吃飯總是要放在門外,有了這么小小的一塊地方可以讓一家老小不受爛泥的侵擾。
他家第二個與眾不同的是,河邊有石碼頭,儘管這個碼頭別人家也可以用,但是他家是少數落在莊子後排的人家之一,前面人家用水如果到後面來提是很不划算的,而且凡是靠河的人家基本都是各用各家的水碼頭,很少有人會占用別人家的。用了別人也不會說什麼。但嘴上不說,不代表心裡不說。農村人是比較在乎別人背後怎麼議論自己的,能不干擾別人儘量不要去干擾。這是不成規矩的規矩。照此說來等於這水碼頭就是為他獨家所用。按說自家碼頭自家用本無可厚非。問題是他這水碼頭是挪用了集體的物料,屬於公用碼頭,既是公用憑什麼獨家占用。整個碼頭用料有石滾子、有條石、有磚塊。石滾子是隊裡碾場用的,條石取之於生產隊的豬圈圍牆。這兩樣東西因為過剩,所以他發動社員用其在自家的河邊建一個公用碼頭。名義上是為了大家用水方便,實際上是為他自家方便。碼頭做得非常牢固、美觀、實用,無論河水是大是小,都不影響前來打水的人能夠很輕鬆地打到水。這就必定讓村民們對之反感,但是沒辦法,嘀咕只能放在心裡,表面上還得裝得跟沒事人一樣。如果你非得要與他作對,你得有底氣,要活得事事不需要求助於人。比如勞動是有重活輕活之分,比如分糧就有分多分少分好分差之分,比如自留地耕種就有誰先誰後之分,這些都要和一隊之長掛上鈎,聯繫在一起。他向着誰誰就有可能活得輕鬆些,誰是他眼裡刺毛誰也許就有吃不完的苦。第三個與眾不同他家有一塊很大的磨刀石,長二尺許,寬一尺許,厚度八至九公分,在上面磨刀可以坐在高凳子上,這樣不會累着人。這塊石頭如是在山區沒什麼稀奇,但是在平原地區這可是個稀罕物。每到收穫的季節,他家這塊磨刀石就是一塊寶貝。除了磨刀具也可以磨鍬鏟之類。這塊磨刀石是站立着半埋在門前的土裡,月牙形的磨麵訴說着它的蒼桑。隊長雖然也曾當着大家的面說過誰都可以去他家裡磨刀,但又有幾個膽大的前去磨過刀。
隊長雖然被傳得如何如何嚴厲、如何如何不近人情,但從我記事起,還沒感覺到他的壞,相反倒覺得他很可親,有時還很可愛。聽母親說,我小的時候他很喜歡我,經常逗我玩。這只是我本人的感受,也許對於莊子上的社員說來就不是這麼回事。
讓我最為感動的一件事,是發生在我二三歲的一天夜裡,我突然生病,需要到十幾里地外的公社衛生院醫治,深更半夜父親一個人抱着我去醫院太困難,於是就請他幫忙,他二話沒說就抱着我向公社趕,路上他和父親輪流抱我,天高夜黑,又沒有公路,全是羊腸小道。我能想像得到他們當時是如何心急火燎地在黑暗中趕路的。
多年後,當我聽父親說了這事,我對他的好感再次加深。每次見到他總想向他表示點什麼,而每次做到的也就是親切地尊稱他一聲,內心裡想表示的想法一直沒有勇敢地說出來。直到他離開這個世界,留給他的仍就是那一聲尊敬的稱呼。
掛在老黨員家屋檐上的大喇叭是余隊長每天必用的工具——召集社員出工。每天早晨起床後吃完早飯,他就會拿着這個大喇叭從村頭喊到村尾,叫社員出工,或者是開會,或者是分糧。生產隊有什麼事都用這個大喇叭通知。這個大喇叭像個沙漏,一頭口大,一頭口小。用的時候口小的一頭套在嘴上喊話,聲音從小口傳到大口就會放大,這麼個物件是否由某個物理學家的發明我曾經猜測過,我覺得這東西很神奇,也適用。在那個時代很吃香。這個聲音一發出,社員就會很快從家裡出動,出來遲的人不是被訓斥,就是被責罵。畢竟農時要緊。
社員下地了隊長的使命暫時完成,他可以回到家裡來,剛才沒吃飽的現在可以接着吃。稍事休息後他也不會在家閒着,到生產隊各處轉悠,看看莊家長得如何,地整沒整平,有沒有人偷懶。在他任隊長期間生產隊日子比較好過,我們隊在全大隊也算是比較富裕的一個隊。
作者簡介
李正良,現住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