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秋看场(尹燕忠)
作品欣赏
麦秋看场
过麦收割了，麦个子运到了场间，然后打轧脱粒。我庄的场园在庄北张家地北，足有三十多亩地，使的时间长了，场间地带就有些低洼了。
晚间的场间空阔清凉，平整光滑，四周堆着麦子大垛，有拉成长龙的麦茬，需要分给社员去烧火做饭，中午头由保管过秤挑家去，论人头每人才二百斤，多了不行，保管有本帐记录着。 我被分派去看场，大约有八九人吧，都是认真负责，品行端正的人。看场看一晚上给记二分工，一个工才四角钱。那时候是晚上看，白天有场长和其他人轮流倒班看。晚上饭毕，夹上铺盖卷或搭在肩上到场间放在场屋里，再去搞脱粒加班，原先没电就用牛拉石磙子脱粒，有了电以后，就又购进了脱粒机去脱粒，停电了就用柴油机带动。晚上电灯闪烁，烟尘弥漫，有三四十口子人在忙碌，脱粒机跟前两人续麦捆个子，一塞进去“扑通”一家伙就吃进去了，那边机尾便吐出了麦秸穰子，有几个妇女便用搂筢清理一遍，用四齿杈把麦穰子推出去堆成大垛，上边由廷梅嫂掌舵，她很巧，把个垛打磨的踢溜圆，她在大垛上缠着白羊肚手巾，唱起了“蓝蓝的天空白云飘，白云上面马儿跑，挥动鞭儿响四方，歌唱我的家乡……。”白白的穰子挑上去，三个人挑，她一人忙乎，把个扠四外甩动，徐徐升高了，她说快摘到星星了！ 这边麦秸垛高起来，那边麦穗垛瘦起来，麦粒子垛胖起来了。每晚加班四小时，连续半个月连轴转，麦子打完了，灰尘飘浮，昏黄着灯光，久久灰暗不散，续麦子的两个人脸像黑鬼，吐口唾沫也是黑的，这两人是戴帽子的五类分子，也是实在人，不坏。散工了，场间打扫干净，又是一阵清爽。我们铺下草苫子，铺上被子，看着满天的星斗眨眼睛，又看着月亮圆了又缺了，小蜢虫子在电杆灯泡子上打旋子。
五哥来了，大皋大爷给他开玩笑，五呀，在家干事来，几派呀！五哥说，弄你个头！人们哈哈大笑。名贤哥有学问，他会讲三国、西游、水浒、红楼四大名著，滚瓜烂熟，是个作家坯子，人家说，他应过继给烈属寡妇当儿子了。他亲爹可是干过伪事，跟刘司令当秘书，被八路军毙了，所以他心中有数，尽管硬气但也汁盛不起来。他说话大胆又斯文，显些酸味，又极小心，民间词语俗话歇后语足足攒了五大本，想上作家努力，但怕戴上帽子，但终未写出来，更未成了作家，倒是一个大闷罐成了省报土记者，没少登了豆腐块，也不易。名贤哥干什么都行，曾在几个厂干过，没长性，也没转正。仅活了七十五岁就走了。人家都心疼的慌。 老兄故事不少，学识也不浅，他在场里看场讲过故事，说是在新疆混外时，在一个大木器厂上班时，遇到“诈尸”惊人恶景，说是正在一间房睡觉看一死者，突然死尸遇猫突起，直追看屋两人，两人急奔门而窜，死尸破窗而出，两人转弯，诈尸抓搂到一株臭椿树上，两个手掌指尖将树抓进去了，骇人至极。
名贤哥会讲聊斋，也是惊奇吓人，人们很尊重他，他能写会画，后来又回到了农村搞社会主义建设了，于个木匠活，也推车子，干过石匠活，丧亡喜情上会写个挽联和幛子，会写喜帖。他订阅有《人民文学》和《山东文学》，我借过来看，晚上看场，我在场园屋借煤油灯看书，几个老人在闲聊，他的表弟叫木匣就吹灯，我就再点上，木匣再吹灭，名贤是木匣的表哥，他看不下去了，隔着五六个人就飞奔而出，挥起一拳将木匣打出去十步远，木匣说，俺吃你的气哩，你等着瞧！ 名贤哥说，我让你二十年。这叫你吃，今后也叫你吃，叫你大口吃，小口吃，半大口吃，叫你吃个够！ 五哥、大皋、金庆、号子拉住了他，我看头势不好就钻进了窝棚里睡觉去了，木匣在哭，人家说他不对，表哥都看不下去了。 窝棚是用秫秸搭起来的，四角竖立柱，中间横上竹杆子，两边勒上了谷子杆草，能防雨霜冰雹。麦子全打轧脱粒完毕，还要看麦子粒，看麦秸垛，防火防盗，看场也防贼，那时生活困难，也有伸头夜猫想偷小麦的，看麦子的咳嗽几声吓跑了就罢了，俗话说，逮贼容易放贼难，把贼吓跑为妙招吧。
看场的有个二宝贝，当过二鬼子，当过号手，他闲来无事，好讲些荤话，他一啦瓜，引得人哈哈笑。大皋大爷说，守着年轻人，少胡说好不？二宝贝嘎崩不言语了。看场也不易事，睡到二码头上，突遇铜钱大的雨点子砸下来，就得猛起身用苫子、塑料布盖粮食，不能让粮食有任何损失才行。 看场个把月，公粮交完了，玉米咔咔的长，不长时间又过秋了，黄豆、黑豆、绿豆、芝麻、谷子先上场，然后玉米又进场，先打“占子”，一种用高梁秸杆打起来的长圆形装玉米棒子的物件，晾干了后再破开占子堆成长条形，由八九个人抡起木棍砸，再将玉米芯挑出来，外边地里玉米运进场间，先由青年男女剥玉米萼，然后用条篓或大篮量数记工，有专业记帐报给大队会计数目。秋场全完，交上秋季公粮，领回二百斤玉米几十斤杂粮当口粮，也就将就过一年了。天冷了，看场的也就打轿回府了。
包产到户后，不用看场了，个人的粮食自个看，有的在自己地头、大门外、院子里，有的就上了自家屋顶了，鲁西南尽是沙石水泥平捶顶。 麦秋看场，故事还有不少哩，就说这些吧。
2020.5.31日晚[1]
作者简介
尹燕忠，男，中共党员，山东省报告文学协会会员、山东省散文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