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的豬肉(吳寶華)
作品欣賞
1978年的豬肉
那年我十歲，妹妹七歲。
隆冬的一天，妹妹感冒發燒，雖然打了針，吃了藥，燒是退了，但是懨懨的提不起精神，飯吃不下，人也變得虛弱。母親撫着妹妹稀疏的額發輕聲問：「小囡，你想吃什麼？媽媽給你做。」
妹妹眨巴着因瘦弱而顯得更大的眼睛，想了想，說：「媽，過年時吃過的炒肉片好香啊，我想吃炒肉片。」
母親的目光暗淡了一下，低頭想了想，點點頭，說：「好，明天讓你哥哥去買肉，炒肉片給你吃。」
要知那是1978年，我們家鄉田地剛分到農戶，雜交水稻還沒有推廣到我們村，稻子的畝產還不到500斤，家裡的糧食勉強能糊口，但需要瓜菜半年糧。由於物資匱乏，普通莊戶人家若不是來了貴客，或者遇到重大節日，輕易是不會買肉吃的。
我父親是教師，一個月工資才五元，只夠應付日常開支，母親不是壯勞力，種責任田花費了她所有時間和精力，家裡恨不得把一分錢掰作兩半用，若不是妹妹病後虛弱，母親說啥也不會給她買肉吃。
次日，母親遞給我三角錢，說：「小磊，你去街上張屠戶的肉攤上買半斤豬肉吧。」
我說：「媽，您自己為什麼不去買？」
母親說：「媽跟張屠戶媳婦有過一次口角。」
我說：「哦，我知道，就是那次咱家的雞啄了張屠戶地里的一棵青菜，他媳婦就罵天罵地，您氣不過，還了句嘴，後來就吵了起來，對嗎？」
母親苦笑了笑說：「你是孩子，他不會難為你的，再說，事情都過去了大半年。」
我接過錢，點點頭，說：「媽，我馬上去買。」
我攥緊錢，跑到街上，來到張屠戶的攤前，遞過錢去，說：「張叔叔，我買半斤豬肉。」
張屠戶接過錢，看我一眼，順手切了一塊瘦肉，用桿秤一稱，說：「剛好半斤。」然後抽了根稻草捆上，遞給我說：「拿好了，不要掉到地上去。」
我點點頭，接過肉，轉身往家裡走。
路上碰到的大人都要嘮叨一句：「這孩子咋不知道買肥肉哩！」那個年代不見葷腥，買到肥肉是賺到，買到瘦肉則虧了。
我默不作聲，心想：張屠戶能賣我肉就不錯了，咋還能挑肥揀瘦？！
回到家，母親立刻動手炒肉片，瘦豬肉最適合炒肉片，又嫩又滑又香，讓人垂涎三尺。張屠戶賣給我瘦豬肉，可以說歪打正着。
母親剛炒好肉片，鄰居三叔婆捧着碗過來串門。
三叔婆邊喝碗裡的玉米糊，邊喟嘆着對母親說：「張屠戶的母親生了病，躺在床上一天了，我去串門，問她想吃點啥，她說想吃炒肉片，我去給她兒媳婦說，你知道她兒媳婦怎麼回答？竟然說：'下輩子吧！』」
母親瞪大眼說：「真的？她怎麼能這樣說！」
隨後想了想說：「張屠戶的媳婦確實不是個東西，你怎麼不跟張屠戶自己說？」
三叔婆說：「我待會兒就要去街上找張屠戶。」
母親沉吟片刻，夾了一筷子肉片放到妹妹碗裡，拿起碗對三叔婆說：「走，去看看她。」
三叔婆「哦？」了一聲，嘴張得老大：「你捨得送炒肉片給她？」
母親說：「什麼捨得不捨得！一碗肉片而已，前年過年時我家沒有錢買豬肉，是張屠戶的母親借給我10塊錢，讓孩子們過了個滿意的年，鄰里鄉親誰還不興互幫互助？！」
說罷，硬拽着三叔婆走了。
母親回來時，碗裡的肉片沒了，妹妹只是嘗了嘗肉片，嘴嘟得老高，我連一片也沒吃到，心裡更不高興。
第二天，三叔婆來串門，說張屠戶把媳婦好一頓罵，他媳婦不敢還一句嘴。
到了第三天，張屠戶親自提了兩斤豬肉來道謝，母親給他錢，他堅辭不收，放下豬肉就跑了，攆也攆不上。[1]
作者簡介
吳寶華，男，中國微型小說學會會員，浙江省作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