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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秘符号》是中国当代作家何先学写的散文。

作品欣赏

神秘符号

当大灰狼还没能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从童话里走到湘南偏远山村的我的故乡时，能降住村里熊孩子的，除棍棒的暴力之外，便是出自老人口里的鬼神了。在我故乡善良的父老乡亲心目中，鬼神除了可以拿来降服熊孩子，还有用来诅咒、驱魔和治病等等。

父老乡亲们认为神鬼代表天的意志履职，具有无边能量。因此对神鬼甚是敬畏，重大节日或特殊日子，都会对各种神鬼进行祭祀。祭祀，是乡亲们认为可以感动天的手段之一，我淳朴的乡亲便以最好的酒食侍奉鬼神，以求搞好人天关系，从而得到天老爷的保佑。

乡亲们认为神鬼存在于天地之间各个地方，并能附着于万物之上。而灶门，无疑是神鬼最喜欢聚会的地方。因此，灶门也是经常祭祀的地方。且不说年节，就是平日里有什么大的动作，活动在灶门的主角也会随手摆上食物敬灶神等各方神仙。譬如做豆腐煮浆时，待豆浆煮得起了白泡了，主妇会舀点豆浆沫淋在灶壁上，只见她双唇翕动，又不出声，但她心里一定在感谢土地神保佑她家得了好的黄豆；一定在恳请灶神吃了豆浆禀报上天，继续保佑一家平安；一定因为不自信而央求相关部门的神保佑这次的豆腐做得好！

故乡老屋的灶门多兼作饮食场所，既然鬼神无处不在，那么。吃饭喝酒的地方必定也会有鬼神！客人来了，自然少不了招待。客人也是识礼的，他被主人邀上上座后，不会急着如我这样三辈子没吃过似的只顾张大嘴装填各种美食，而是斯文地夹点菜再挑三四粒米饭虔诚地敬于座下；如果主人筛了酒，客人还会朝座下滴几滴酒以示敬意。即使没有客人在，如果主人吃了饭要出远门，也会有如此礼仪。

在我故乡，饭桌上的规矩不止于此。长辈没上桌，晚辈不能先坐，上座千万不能坐，除非你是去外公家做客的外甥；晚辈不能先长辈动筷子，只能夹自己这边的菜，不能翻过去挑碗对面的菜；看准哪个菜，直接夹走，不能在盘子里面翻菜；夹菜时保证筷子干净，也不能哆嗦筷子发出声音，不能用筷子敲打饭碗；不能把筷子插在米上面，吃完饭，不能把筷子放在碗上，而是要轻放在桌子上；吃饭时，不能用筷子指别人；给长辈敬酒，要亲自到面前去，并且倒满酒，敬酒时候，自己的杯子要低长辈半个杯子；长辈没下桌，晚辈吃完了也要陪着坐……当然，这是礼仪。不过，这些礼仪也有着神鬼的影子，如“不能把筷子插在米上面”，就与神鬼有关。

故乡人不仅对于进入灶门并能上桌就座的人多有礼仪，即便对于擅自进入灶门的动物，也是以礼相待。在我童年时期，叔叔们将整捆薪柴收进灶门一个唤作“柴旮旯”的地方，时常就会有蛇隐藏于柴捆间。当柴捆解开，蛇便从容不迫地现身于惊恐的主人眼前。这时，主人会小心翼翼地将蛇请出去放了，嘴里还会念叨着什么。除了老鼠，故乡人会把一切进入灶门的动物如黄鼠狼等，都会诚惶诚恐将它们放生。因为他们认为来者是先祖，或是某个神仙来向主人家昭示什么。

除了神圣的灶门，故乡人固执地认为厕所里也有神鬼！故乡早期的厕所是砍来杂木连枝带叶圈围着粪池插上，杉树皮苫顶；几块木板或碗粗细的原木篷在三分之一个粪池上，方便解手，也方便出肥；各家粪池深深浅不一，但在夏天，厕所里一律会有蚊蝇和大量的蜘蛛，池子里会有青蛙和老鼠，有时还会有蛇；池子的一头放着些马桶，堆着一些垃圾焚烧后又泼了尿沤的基肥……一些孩子解手时不小心就会掉入粪池。家里人把他从粪水里捞出洗洗，用猪油炒一碗米饭，让他端着躲在厕所门后吃掉。因为故乡人相信厕所里有食粪鬼，它潜於厕所黑暗之处，食粪气，但惧怕香味。故，炒一碗猪油米饭让孩子端到厕所里吃，以此驱鬼，保佑以后不再掉入粪池！我看见村里孩子躲在厕所门后很享受地吃着猪油炒饭，会流出口水，追求着有一天自己也掉进粪池，也能得吃一碗猪油炒饭！但终究恐惧粪池的腌臜，每每蹲厕，还是尽量的小心，以至从未得过在厕所里吃猪油炒饭的幸运！

山林荒野在故乡看来是神鬼最为活跃的地方。我清楚记得，有一个田子冲的堂姑父来我村后山里打猎，他每次进山前都要敬拜山神。彼时，那个姑父神情肃穆，态度虔诚。也是奇怪，这个姑父多半会有猎获！我的小时候也得到过进山的简单教育：如果进入一座险恶山里或气度凶煞的林子，又看到山林干净，无蛛丝，也无虫蚁……这样的山林不得进去。如是会念经画符的，感觉这山林怪异有煞气，则扯一把茅草，边念经边在茅草上画符，打结，然后将茅草结置于路上，以此驱邪开路并求得保佑。此茅结，叫做“茅符”。还有一种比茅结高很多档次，传说非常厉害，但很少应用的民间道法，叫做五雷火！

五雷火分内外两种，内五雷以五行为别，东方木雷在肝宫，南方火雷在心宫，西方山雷在肺宫，北方水雷在肾宫，中央土雷在脾宫。这种雷法多为掌心雷法，据说可以协调五脏间配合关系，最终打到五气朝元的神圣境界。外五雷指的是天地云水妖，是自然之类，它可借天地自然之力，所以人们借由这五种雷来施展雷法。而这五种雷也就是人们常说的五雷轰顶的五雷。其中天雷是最厉害的雷法，几乎是可以毁灭一切。不管是那种雷法，据说都不是可以轻易学习的，必须要有专门的师傅亲自传授，练习和使用也是有着很多的禁忌。我没有机会亲见过放五雷火的，也没见过被五雷火打的人，但在我的童年对五雷火甚是敬畏，以至于路上见了别人的遗弃物概不敢触碰，即使到了今天，也不会将别人丢失的东西拾起据为己有！

除了各种符或其他手段常被故乡人用来驱鬼辟邪，我们随身所带的一泡热尿也同样具有非常功力和功效，但似乎仅指男人尤其是童子尿。

尿，在我故乡的日常，是用作肥料浇菜。此外，还可取来用作药。如妇女难产，需一碗童子尿冲服煅烧好的头发；孩子从高处摔下晕昏不醒，为其灌服一碗童子尿；手上脚上被不明虫子叮咬了，撒一泡热尿冲洗……尿，的确有药用价值。但用尿来驱鬼辟邪，在故乡也是常有的，如遇见了“鬼打墙”，或夜行路经墓地……均可憋出自己随身所带的热尿来解决！

我在故乡时几乎没有过夜行体验，故，没有过使用自己热尿的机会，但我喝过不少香灰冲的水。大约是小时候营养缺乏，加之我整天在田埂、溪谷和山上寻食各种草根树叶花蜜和小虾、螃蜞等“空寡东西”，整天不思饮食，肚胀不消，扣腹如鼓，肚皮青筋清晰可视……我的深谙草药土方的爷爷，翻遍医书给我配药，又踏遍青山给我采药，然后熬制成大碗大碗的黑色或褐色汤汁，严令我大口喝下。然，见效甚微。无奈，爷爷请来其他地方的神秘人物，为我画符消灾祛病。为我画符者在我家灶门饭桌上席立定，命我爷爷或奶奶打来清水、取来香放他眼前桌面上，然后他神情庄重起来，定神观想菩萨本尊来加持这枝香和这碗水，随后燃香作笔，把符画在碗里的水面。他在边画边念的过程中，将香灰磕入水里。仪式结束，画符者命我将一碗水喝下。尽管这样的香灰水我喝过不少，但一身的病直到到了新疆才完全去了！

我小时候除了喝大量草药汤汁和画符水，还经历了“收雷公”。收雷公是给幼儿收魂众多的手段之一。我因身体差，又喜欢胡思乱想，便整日一副神情恍惚丢魂失魄的样子，而面白、乏力的表象又似乎的确证明我是失了魂的。我的懂得很多的爷爷便会到天黑了，星宿全了的时候，叫奶奶抱我在怀里，他自己净了手，嗽了口，也是站饭桌上席，手指对空比划，再到门外作法，然后进来将握着的拳头在我头顶上摊开成掌，摩顶三次，嘴里喊我名字念叨三遍：仲杨，回来！我奶奶则负责应道：回来了，回来了，回来了！有时候，则是奶奶在深夜里把一盏油灯抱我在水桶边上，在让我看水桶里的自己的影子的同时，奶奶对着水里的灯光和我的倒影念叨：仲杨，乖孙，回来啊……

在我写这些文字的时候，我沉浸在故乡往事中，也是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我的魂似乎已经游离于体外，翻过天山，飘逸在了故乡的山水之间。不知道今夜我的奶奶会不会在她的世界，把持一盏油灯念着我的乳名为我喊魂：

——仲杨，回来！

作者简介

何先学，1964年生于湖南资兴，毕业于湖南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