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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戲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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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戲園子》中國當代作家李漢君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老戲園子

劇院作為文明傳播之地,在過往的歲月里,卻經歷了一場場洗禮,折射出現實生活的風雲變幻。

老戲園子

故鄉的老戲園子,是生末淨旦丑的舞台,也是我童年嬉戲的天地。雖然它早已在「市場經濟」的大潮中消失了,但在我的記憶中,卻依然完好地保存着。

我雖年逾花甲,但只要一閉起眼睛,腦海里的那座劇院,台上的戲仍在上演着,似乎還沒有散場。於是耳邊就響起了弦管嘈切、鉦鼓鏗鏘、聲腔咿呀的一陣陣聲響,而我的思緒,也就隨着那旋律,回到了半個多世紀以前——

上個世紀五十年代初,老戲園子是縣城裡面唯一的一處文化場所。除了本地的劇團,外縣的戲班子也隔三差五來演出。有的劇團在這一演,就要演上一兩個月的時間。劇院雖說只有兩層樓那麼高,但在我幼小的眼睛裡,卻是那樣巍峨,那樣壯觀,認為是城中最高、最大,也是最漂亮的建築。

每到夜幕來臨,劇院裡鑼鼓鏗鏘,聲腔悠揚,棚頂上吊着一盞大汽燈,整個劇場都亮如白晝,在戲台的正上方,還單有一盞汽燈,把戲台照得格外亮堂。劇院大門外,有許多小攤床,每個攤床上都點着一盞「嘎斯燈」。小攤販兒們扯開了嗓子衝着熙來攘往的人流大聲吆喝着,像是在比賽誰的嗓門兒高。冬天賣凍梨、凍柿子、瓜子、花生,夏天賣香煙、冰棍兒、糖果;最熱那幾天,竟然還有賣井拔涼水的。小攤床一個挨着一個,在劇院大門兩邊一字排開,中間留出一條供人進出的夾道。家在附近的人便常常聚到里來「賣呆兒」。他們倆手操進袖筒,一邊左右晃動着身子,一邊東一句西一句地扯閒篇兒;不知誰說了句招笑的話,人堆兒突然轟的一聲,爆出一陣鬨笑,旁邊的人扭過頭去愣愣地瞅了好大一陣兒,到底還是莫明其妙。孩子們鑽前跑後的,你抓我一把,我搡你一下,在人縫裡閃躲。直到戲園子裡的戲快要散場了,外面的人這才漸漸地散了去。

老戲園子名聲很大,在這座小城裡一提起來,沒有不知道的。連民國時編寫的縣誌,上面也有一段這樣的記載:

「……戲院始建於民國九年,附設餐館、煙館、茶館、賭場及妓院。縣長親題『香卿園』匾額致慶。香卿園位於五權街與南馬路交道口,由區內賢達、商會會長梁秉德所建。戲院樓宇兩層,紅瓦覆頂,飛檐尖拱,青磚朱窗。兩扇朱紅大門,面臨南馬路。戲院內有木構二層包廂,正廂居南,十八排座席;側廂東西相對,各設座席四排。而所謂座席者,乃由長條木凳分排擺放而已。戲台座北朝南,台後開一東便門,演員可由此進入東庭院,或納涼,或如廁。戲樓東側圍作方形庭院,占地約十畝。院東臨五權街有廂房二十間,是為賭場和煙館,開一大門及一角門。院南,臨街有正房十二間,處南馬路北側,是為飯館、茶館,中設一角門出入。進角門約十步,乃見一排正房九間,此妓女宿客之所也。其院共三門,傭客分行:東角門走煙客、賭客;大門則出入車馬及傭工;南角門則專供嫖客進出,來去自便。整座院落規制如儀,布局緊湊,鳥瞰如一『曰』字形狀。院北正房亦二十間,闢為宿舍食堂,以供演員食宿之用。另於西側房山處,留一巷道,僅容一人通行,至雙發車店院內。如此,販夫走卒,雖囊中羞澀,亦可於停車歇馬之餘,由此而入,或抽煙博彩,或飲酒狎妓,尋一時之歡矣。」

後來,蘇聯紅軍衝進城內,打跑了駐紮的日本關東軍。再後來,那些人高馬大的蘇聯士兵也不見了,小城又恢復了往日的寧靜。但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劇院的大門卻一直關閉着。沒有外地的劇團來演出,劇院紅漆大門外面,總是靜悄悄的。

光復了,老戲園子收歸了國有。煙館、賭場、妓院也被取締了。戲園子東院原有的幾十間房子,陸陸續續的住進了平民百姓。我家就是在那時搬進來的。

第二年,清算鬥爭開始了。

劇院成了拷問審訊的地方,裡面關押着日偽時期的地方要員。一到天黑,便從二樓敞開的木格窗里傳出拷打的慘叫聲,哀急而又悽厲。那聲音在漆黑而又寂靜的夜裡,聽起來,讓人毛骨悚然。乍一開始,院子裡的人每一聽到叫聲,頭皮根兒都發奓,嚇得直往被窩兒里縮,用被子緊緊捂住腦袋,半宿半夜的睡不着。那會兒,誰家的孩子晚上要是哭鬧,大人就會嚇唬說:「你聽你聽,老戲園子裡的鬼又叫了,要吃小孩呢!」孩子驚恐地瞪大了眼睛,立馬就止住了哭聲。一連幾個月,清算鬥爭一直進行着。打着叫着,叫着打着,工夫一長,大家也就不再那麼理會了。晚上睡覺,伴着「哎呀」「媽呀」的慘叫聲,很快就入睡了。還有的人,倒像是坐下了病根兒,哪天沒聽見老戲園子傳出呼爹喊娘的慘叫聲,心裡反倒覺得空落落的,一天的日子竟像是缺少了點什麼。月夜裡,抬起頭來透過窗戶向老戲樓望望,只見冷牆霜瓦,碩大的屋頂高高的聳立着,黑沉沉的橫在院子西側,投下一地濃重的陰影。

終於有一天,劇院的大門打開了。但不是開場演戲,而是召開「鎮壓反革命分子宣判大會」。會後,舊商會會長梁秉德、外號「王大板子」的典獄長,兩個人被五花大綁的從劇院大門裡押了出來,跪在馬拉膠皮軲轆車上,被拉到城外「亂死崗子」上槍斃了。那天,半個城裡的人都出動了,來看熱鬧。他們扶老攜幼,就像看大戲似的,擁在大板車的四周,有的,跟着車一直到了「亂死崗子」。人圍成了里三層外三層的人牆,來晚的人還沒擠過厚厚的人牆呢,就聽裡邊兩聲槍響。槍聲一起,似乎宣告了「劇終」,人們登時散開,扭頭就往回走。

「完啦?」有個剛剛趕到的人在人牆外問道。

「完了。」一個看過了熱鬧的人淡淡地回了一句。

另一個似乎帶着氣說:「也沒啥看頭哇!早知這樣,就不來了……」

劇院裡這些被審的人,該斃的斃了,不斃的關了。劇院一下子冷清了起來,裡面一點動靜都沒有了。

爺爺望着劇院碩大的尖屋頂,突然感嘆起來:「改朝換代啦!一朝興,一朝滅,哪有不人頭落地的!」奶奶聽了,嚇得趕緊說:「快閉上你那張嘴!啥興啊亡的,可別瞎說,禍打口出哇!小鬼子這才倒台幾天,你就燒包了?」爺爺收住了口,再沒了下文。

又是一年的夏天,奇熱。這天,不知從哪兒來了一夥戲班子,租下了劇場,說要一連演出半個月。一聽這信兒,可樂壞了滿院子裡像我這麼大的孩子。

劇場開鑼那天,正趕上個大熱天。雖說晚上涼快了一點兒,但劇場裡人多,演員們又都一身行頭,感覺熱得厲害。他們下了台,就趕快從後台東側小門出來,到院子裡乘涼。院裡的鄰居們就讓出小板凳,請他們坐下。爺爺總是樂呵呵地斟上杯茶,遞過去,長一句短一句的跟他們閒聊。我們幾個小孩子湊過去,圍住一個武將打扮的男演員,看他胸前的護心鏡是使啥做成的,竟然那麼明亮。小丫頭怯生生地湊近了,細看扮娘娘的女演員戲服上那些亮晶晶的飾物。她們突然有了大發現:「哎呀媽呀!原來這都是使精細兒精細兒的小玻璃管做的呀——我說咋直閃亮光呢!」忽然,一個演員走過來,把他戴的假鬍子給我戴在嘴上。我就一邊捋着鬍子,一邊學着戲腔念了一聲「文太——」那人誇張地一連報了幾個「好」,摸着我的頭說:「行啊,小傢伙!有點意思!跟着我去學唱戲吧,你樂不樂意?」我很認真地說:「樂意!……那你得問問我爸!」一院子的人都樂了。

這時,已經死了丈夫的梁會長的媳婦梁四娘,提了壺茶水走過來,輕聲細語地跟爺爺說:

「大爺,續壺水吧,今兒個人多呀。」

爺爺笑了:「續壺吧。你看看,還得勞動你……」

「那有啥呀……」

梁會長雖遭了槍斃,但政府還是給梁四娘留下了兩間住房——就是院子南面角上臨街的那兩間正房。梁四娘開了個小茶館兒,賣白開水和茶水,生活不松不緊的倒也過得去。這梁四娘是鄰縣一個貧苦人家的姑娘,爹媽為了錢財,才把她賣給了梁會長作四姨太。他跟梁會長倆個,年齡本來就差很多,過門時間又很短,現在沒了男人,倒也並不愁眉苦臉。梁四娘人不老,身材勻稱,是個穿啥帶啥都受打扮的那種女人。她不擦不抹,平時老是穿着那件洗得發白的斜襟半截灰布褂,冬天戴一頂手織毛線圓帽,一身上下都是淺顏色,顯得又清淡又寡淨。別看她穿戴平常,卻整潔利落,瞅着,整個人都丁丁香香的,惹人憐恤。她舉止端莊,又俊秀又白淨,大眼雙雙的,一臉和氣,說起話來從不高聲,總是低眉順目、和顏悅色的。她在大院裡很有人緣,孩子大人無不敬她三分。

半個月很快就過去了,戲班子走了。戲班子一走,劇院的紅漆大門就又關上了。人們便盼着下一撥戲班子來。

老戲園子就這麼時停時演的,過了好幾年。後來縣裡成立了文工團,演的都是古裝舊戲。

突然有一天,劇院裡格外熱鬧起來。原來,是要演話劇《千萬不要忘記》。縣裡發下了通知,讓各單位的職工、學校的學生,都要包場看戲。於是劇場裡分開單位,一排一排地坐滿了人。各單位之間還利用開演前的時間互相拉歌,這面唱《團結就是力量》,那面唱《咱們工人有力量》,你唱《大刀進行曲》,我唱《我們的隊伍向太陽》。歌聲此起彼伏,透過樓上的紅漆木格窗傳得老遠老遠。

《千萬不要忘記》各單位都輪着看過了一遍,隨後又是《奪印》、《箭杆河邊》、《向陽商店》、《朝陽溝》等,一齣一齣的接着演開了。演着演着,劇里的階級鬥爭就變成了現實中的真打實斗,戲台也變成了召開批判大會的主席台。那天批鬥二中的校長。校長花白的頭髮被剃成了「鬼頭」,戴着一頂高高的紙帽子,胸前掛了塊紙牌子,上面寫着黑字:「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名字上還打了一個猩紅猩紅的大叉子,在聚光燈下顯得分外刺眼。校長的臉上,被墨汁塗成了「鬼臉」,讓人看了已經認不出是誰了。他站在舞台中央的一個長條板凳上,彎着腰,弓着背,兩手向後張開着。台下口號聲此起彼伏,震耳欲聾。

原本批鬥會是要連着開三天的,但第二天上午,老戲樓的屋頂上突然冒出火來,火勢兇猛,濃煙滾滾。

劇院着火了。

消防隊趕了過來。看熱鬧的人一下子圍了上來,足有一兩百號。有的人大聲喊叫着,為消防隊員的舉動喝彩,就像在戲台底下為演員的表演喝彩一樣;有的卻破口大罵,說消防隊長來救火,居然穿了一雙帶格的花襪子,一雙塑料涼鞋,簡直就是馬戲團里的「小丑」!於是人們喊叫着,怒罵着,不知怎麼竟分成了兩伙。一夥說,這是保皇派故意縱火,企圖阻撓批鬥校長,另一夥說,這是栽贓,是污衊,是階級鬥爭新動向,要追查到底!他們這樣吵着罵着,最後竟動起手來。只見幾十個人扭在一起,相互拳打腳踢,在南馬路(此時已經改名為紅衛路)上滾作一團。後來,幾個原本爬上老戲園子幫助救火的人,一見同夥被打,火也不救了,跑下來加入了打鬥。終於,有一個人被打得頭破血流,昏倒在地,被抬着送進了醫院,戲樓下留了一大灘腥紅的血跡……

而校長,在被斗之後的第二天,就在自家的倉房裡上吊死了。

火自然也沒救住,燒塌了劇院的屋頂,燒毀了劇場裡的二層木包廂和條凳,連戲台上的地板,也燒了個精光。好端端的一座戲樓,最後只剩下個沒有屋頂、漏着大天的磚房框子了。當時的人都忙於兩派鬥爭,搞得如火如荼,根本沒有人主事,劇院自然也就無人問津了。夏天,雨水積在戲台下面的地上,塌出了一個大水坑;冬天,寒風在空蕩蕩的房框子裡打着踅,飄落的雪花被刮到牆角里,堆起老高……

劇院的殘垣斷壁就這樣放在那裡,成了廢墟。直到樣板戲電影來了,有了演出任務,才趕着工把劇院重新修建了起來,並正式命名為「工農兵影劇院」。從此,老戲園子的稱呼,漸漸的就消失了。但這個「影劇院」雖然名為劇院,卻無戲可演,只放電影。而電影,也只有《智取威虎山》、《紅燈記》、《沙家浜》等八部,後來,又加上了《地雷戰》和《地道戰》,十部電影輪過來,輪過去,演了一遍又一遍。縣革委發出號召,讓全體幹部、職工和學生,都必須領票前去觀看。於是,人們排着隊走進劇院,一輪,兩輪,三輪……劇院新裝的黑鐵皮大門,整天大敞四開,把門收票的人坐在牆根蔭涼地方跟人「走五道」,任人隨便進出,但就是這樣,偌大的一個劇場,最多時也不過十幾個觀眾,少時,只有三五個人,有的人看着看着就響起了鼾聲。

但話說回來,那個時候,劇院裡雖說不演戲,但畢竟劇院還在。而到了八十年代,為了修建商貿中心,乾脆就把劇院扒掉了,在老戲園子的舊址上,蓋起了一座氣勢宏偉的商貿城。從此以後,劇院就在這個城市里徹底消失了。昔日的那座老戲園子,就只留存在我這個年紀的人的記憶中了,如今的年輕人,再沒人知道那座老戲園子了。[1]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