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亲情隔不断(张福华)
作品欣赏
最是亲情隔不断
表哥剑华是二舅舅家的儿子,是母亲众多子侄中最引为自豪的侄子。母亲常说,“瞧,我们家的四侄儿剑华,硬是凭着一支笔一张纸说写就写,说画就画,给自己打出一片天地,可给我们侯家争了彩呢。你们呀,都要向四哥学习,无论多难多苦多累,都不放弃心中的信念,就是一直坚持读书习字作画,他才成为画家的哟!”
是的,四表哥多才多艺,自小就表现出与众不同的绘画天赋。也正是因为坚持,才有了今天的斐然成就。表哥以书画摄影立足于画坛,在全国各地举办过画展,其画作被众多画院及名家收藏。表哥现为国家特一级摄影师;中国鲁艺画院秘书长;辽宁省东方书画院副秘书长;辽宁世界民族文化促进会副秘书长;辽宁日报传媒集团处级研究员,被第12届全运会组委会授予荣誉书画家称号,被沈阳市人民政府授予美术书法摄影十佳荣誉称号,被中央电视台授予“十佳摄影师”荣誉称号。
表哥生于上世纪60年代初的安徽萧县。萧县,别名龙城、圣泉。古为萧国都城,地处苏、鲁、豫、皖四省之交。有着6000多年的文明史和3100多年的建城史,是汉文化、孝道文化的发祥地。其历史悠久,人杰地灵,文化积淀深厚,自秦汉起就为贯通东西南北经济和文化的交流之地,素有“文献之邦”、“文化大县”的美誉。1993年,国家文化部正式命名萧县为“中国书画艺术之乡”,2014年被评为中国民间文化艺术之乡。
有人说,“萧县自古就人文荟萃!不仅出皇帝,出将军,更是出了那么多中外驰名的艺术家,人民英雄纪念碑就是刘窑的刘开渠主持设计雕塑的!”生于这片艺术氛围浑厚的土地上,表哥的学艺之路可谓得天独厚。然而,这片诞生了无数文人墨客的丰饶大地,也曾历尽苍桑与贫苦,萧县一度被人称为“安徽的西伯利亚”,可见其穷困与萧索。表哥的童年与青少年几乎是伴着饥饿度过的,一出生便无奶可吮,“民大饥、食无粮”的困境,使得二舅母无点滴奶水。看着孱弱的连哭声都发不出的小儿,舅舅舅母心滴着血,眼流着泪地做出艰难决定,“抱出去丢掉吧,若有人捡去收养,那是他的造化,无人收养,那就……”舅母早已是泣不成声。拐着一双三寸金莲的外祖母寻声追去,抢回了奄奄一息的小孙子,“这年头,人人都没饭吃,谁会去捡别人的孩子回家养?!”就这样,表哥硬是凭着舅母洗蒸屉的水,一滴滴喂养而成活的。
世代为商的外祖父家,却是一直以饱读诗书为要,两个舅舅尤其是二舅舅更是满腹经纶,而舅妈们也是读书人家的女儿。在这样的家庭出生的表哥,是在其父母我的舅舅舅妈们唐诗宋词的吟哦声中长大的,那些无处不在的国画,更是给表哥贫困的童年少年增添了无穷的乐趣。
回首中国发展的历史进程,整个60、70年代,物资匮乏,百姓生活困顿。因经商而在乡下广植田地的外祖父家,成为家庭出身不好的一家人,进而是为那个年代的专政对象。因此,于贫困中比别家更是多了几分无法言说的苦涩。
舅舅家五子一女,吃饭是为最大的问题。兄弟们常常会为一块玉米饼,一片红薯干争抢不休。而四表哥却总会为一张碎纸片,一支铅笔头放弃到手的食物。那些在哥哥们眼中没用的东西,表哥剑华视之如宝。无数个饥饿的夜晚,就着如豆的萤萤灯火,表哥他画啊写啊,绘画成为表哥最好的疗饥之法。小小年纪的表哥,经常会忍着饥饿走很远的路,去向名家们求教。国画家郑正、王庆彬……等都曾做过表哥的老师。
从出生到70年代中期长达十几年的时光,顿顿吃糠咽菜的苦涩,时时求师学艺的不易,在表哥的人生阅历中留下了深深的烙印,也培养了他乐观向上、坚韧不屈、刚直不阿的性格。
1976年母亲回乡省亲。凛冽的寒风,一阵阵地刮过皖北平原最北端的萧县,那是一年中母亲故乡最冷的时节。母亲多年不见的侄儿已经长成翩翩少年。
“我要去当兵!”那时,表哥已经决心要去当兵了。
“你还是个孩子呢,怎么能走那么远啊!”母亲看着衣衫薄、稚气还尚未完全脱尽的侄儿劝说道。
“我一定要干出个样来,让那些欺负我们家的人,不再欺负我们,让那些看我们的人,昂着头看侯家人!”表哥握着拳头、挺着还不十分坚实胸脯坚定地说。
“四姑,您怎么没带福华表妹来啊?我要给表妹画幅画。”表哥还记得我这个8年不曾相见的小表妹(母亲在1968年带着我在舅舅家住了近一年,那是我童年最快乐的时光)。表哥从已经打好的行装里,取出几张宣纸,几天后,一幅让我久久不能相忘的画便画好了。
母亲回来时,很小心珍贵地取出那幅画。画面上,一个俏丽的傣族小姑娘,在碧绿的芭蕉叶旁翩然起舞。“福华阿妹雅正”几个清俊有力的小字,题于画上。于是,那片片浓绿便浸染了大西北干枯的、不见一丝绿意的冬季,我昏暗的小屋也有了几分春意。
“这小姑娘是你吗?”“咳,别说还真挺像你的!”每次,我的小姐妹们在赏画时都会不由自主地这样说。
而我总是笑而不语。因为我知道,表哥希望我这个曾经连路都走不好的小表妹,能像画上小姑娘一样美丽健康。
一幅画,寄予了一片情,让我铭记,记我心存感激。只是那幅画,在数次搬家中,丢失了,真是遗憾!这让我每每想起,都心痛不已。
在我赏画的时候,表哥已乘东去的列车,到达中苏边境,开始了他长达26年的军旅戍边生涯。凭着绘画的一技之能,表哥很快在部队脱颖而出,多次代表连队参加绘画竞赛,也曾进京参加画展。
频频传回故乡的立功受奖捷报,让舅舅一家扬眉吐气,不再遭受白眼和欺负。表哥实现了他的诺言,为一家人争得了做人的尊严。
我们一家也常常收到表哥的来信,分享着他成长的成就与快乐,也担忧着他一个在外奋斗的不易与艰难。
因表哥的多次换防,我们的多次搬家,还有舅舅舅母的去世,渐渐地,我们与表哥失去了联系。
“唉,也不知四儿剑华怎么样了。”年事渐高的母亲常常会这样叨念。
直到2014年初秋,表哥要到敦煌摄影采风,临行,表哥在地图上看到兰州与银川距离很近,这一发现,让表哥兴奋不已,于是决定来看望母亲和我们一家。那一次的采风,让视艺术为生命的表哥,多了几分异样的感受,他急切,他期待,希望摄下敦煌所有精彩的瞬间,也希望快一点见到38年不曾见到的四姑一家。
采风活动还没有完全结束,表哥就急勿匆地乘车赶往宁夏。表哥的到来,让我们家腾起了久违的歌声与笑声。母亲和我们姐弟都收到了表哥赠予的礼物。母亲更是当即就将那件紫红色的披肩披到身上,让表哥拍下一张张照片,那一刻的母亲似乎年轻了许多。而今,这些照片已成为我们永久的回忆与念想(母亲已于2021年12月5日去世)。
走过世界各地的艺术之都,见识过最璀璨的世界文明,接受过最现代的文化教育,表哥以最为古老的中华之礼,向年迈的我的父母他的四姑和四姑父行礼致意。只见表哥双膝跪地,连连叩首,“祝愿四姑姑父健康长寿!”搀起表哥的瞬间,母亲早已是泪湿衣襟。
这个少小离家、早早失去双亲、一人在外拚搏奋斗几十载且成就不斐的表哥,让我的母亲心疼不已。看到他,就如同看到了自己视为父母的兄嫂,看到他,就看到了娘家人,母亲怎能不潸然泪下?
而我们收下表哥亲手书写的字画时,也收下了一份深深的来自母亲故乡的挚爱和浓浓的亲情。
最让我不能忘记的是,当弟弟拿出我的那本拙作时,表哥的那种夸张的表情,既惊诧又赞叹,“啊!妹妹成大作家了,了不起!”其实,我哪里是什么作家,不过是一个文学爱好者而已。
那一夜,表哥说什么也不肯睡,一直抱着书在看,并不时地发出惊呼,“呀,我说,你这个弱女子,天天要照顾父母,还要带孩子,你怎么有时间和精力写这沉重的文字啊!”
更让我感动的是,表哥为我即将要出版的两部书稿所做的辛勤工作。近一年的时间里,表哥带病为我二部书稿一字一句地校对(其中一部与张亚明老师合著)。好几十万字的书稿,不知表哥要熬过多少个不眠之夜?而书的封面设计,更是耗去了表哥的大量时间。为使每一本书的封面都体现出其思想性、艺术性、协调性,集绘画、摄影、书法、篆刻为一身的表哥在许多个夜晚伏在电脑前,一遍遍地设计、修改,直至满意。只是,那两部书因为题材的敏感,最终没有出版,这不能不说是一件人生憾事。不是为我,而是为表哥为那一个个字付出的心血和汗水。
“说什么谢,咱们是至亲的亲人,血管里流得是同一个祖先的血。”是的,只要我们的血管里流着共同祖先的血液,我们就是亲人!亲人,不会因为时间的久远和地域的辽阔而隔断。
亲情,让我们越走越近。2016年春,带着母亲的嘱托,我由青岛转道去沈阳看望表哥。因为飞机延误,表哥在机场足足等了四个小时,这让我很不安。而表哥却说,“接妹妹哪会有怨言啊,我就是担心你路上有什么事,不然我怎么跟四姑交待呀,看到妹妹平安站在我面前,我就安心啦!”可我在表哥微笑的脸庞上,分明看到焦虑担心后的释然。那是亲人之间才能读懂的彼此的心情与心境。
踏进表哥的家门,扑面而来的不仅仅是浓得化不开的亲情,还有那高贵雅致的书卷气。眼之所见,手之所触皆是书。宽大的书案上,铺展着洁白的宣纸,古雅的砚台里散发着清清的墨香。那一夜,我不知表哥是几点睡的,也不知表哥是几点醒来的。因为,我睡下时,表哥在伏案习字,我起床时,表哥还在伏案作画。
“一天不写手发硬!”没有人会凭白成功。表哥就是这样几十年如一日写字作画,不曾有一天歇息。在那三天里,我享受着难得的亲情,也见证了表哥的勤奋。
在表哥供职的《辽宁日报社》,狭小的工作间里,堆满各类书刊、报纸、字画、手稿、摄影图片,一台电脑不时地发出“嘀嘀”的声响,那是表哥的同行朋友从全国各地发回的各类信息。荣誉展室里,张贴着一张张的奖状,展台上是一件件奖杯,我一一看过去,默默地念着表哥的名字,心里充满了对表哥的敬意。
幸福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夜深了,表哥为我细心地整理好行装,那里面装着表哥的深情与祝福。
回眸,表哥在遥遥招手,“记住,我们是亲人,常相思,不相忘!”叮咛也殷殷在耳。
“福华妹妹,你好吗?”每次听到,心中都会一股暖流流过,在母亲过世后,这声音更多了几分深厚的情意,那是来自母亲家族的问候,是亲情挚爱的最深最长的延伸。
最是亲情隔不断。
在表哥书画册出版之际,我也祝福表哥笔健画丰、永保艺术青春![1]
作者简介
請見张福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