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莳秧割稻(何先学)

​莳秧割稻
圖片來自免费素材图片网

莳秧割稻中国当代作家何先学写的散文。

目录

作品欣赏

莳秧割稻

蛰伏一冬的雷在惊蛰那天夜里响起了, 故乡的春天便是被这雷声惊醒的。

雷声息后,雨就袅袅地这坳扬过那坳,那山飘过这山,很娇地湿了红土地青石头和故乡父老乡亲的黑发黑睫。翠翠的山巅白雾茫茫,淡蓝的炊烟从草寮上一笔上去,又袅袅回曲,聚聚散散,很悠闲。牛从田间回来,嚼着披蓑人喂的猪板油和鸡蛋,一身柔毛结满了雨珠。

雨中,楚风好古,短笛悠扬,便见些清脆的声音快活地从窗栏间飞进飞出,剪得柳枝好条。汪汪的鱼塘直是纹纹不静,水里的映景也还生动,只是空濛。蜻蜓儿斜风试水,翩翩又翩翩。几只翠羽长尾鸟缓缓扇翅从村前飞过,落在竹林间的溪畔。

溪畔园里的嫩笋亭亭,似站村口什么都看又什么都不入眼的姐姐。村口的姐姐如剥了笋衣的新竹那样鲜嫩,一身的起起伏伏全是略带涩味的青春。她厥嘟嘟红润润的嘴,不开是不开——不开时是苞;一开呀,只轻轻一咧,就是灿烂的绽放。

花似约好了,说开都开了,数桃花最盛,蔷薇最羞。溪畔的草莓和覆盆子的花也绽放了,极是烂漫,却不眨眼,也不觉轻浮,是纯净的白。花香在风中浓也不浓,淡也不淡,幽幽的却是撩人情绪,又香得没方向。面对星星的紫,点点的红,我不知这深深浅浅的香,是打那一枝那一树来,就连叶和草也觉着是芬芳的花了。而且,雨后的土壤在风中也生一种香来,香的极是厚实亲切,又温温和和。

又过几日,溪畔上的几树桃花就谢了,嫩桃穿着青衣安静地坐在蒂上,绒绒白毛上挂着昨夜的雨珠;一匹清凉又清亮的涧水,绕开长着菖蒲的石头,扭着腰弯弯曲曲嘻嘻哈哈扬长而去!挨着桃树边上有几株椿树,椿芽儿嫩红嫩红的,还不曾有人采过,枝上栖着些什么鸟,人来也不晓得飞,尽是啾啾地唱。

几条别的村子的汉子束着汗巾,盘山道,越溪涧,从我村里右边田脑上过。他们向着我村打着哦呵。这一声哦呵滑过水田,又随涧水弯弯曲曲地流下来,流进了村里待嫁姐姐的木桶里,照着一张通红的脸。汉子从田脑上大步走下来,他嗵嗵的脚步声吓得一只大青蛙“唰 ”地从田埂上的草丛里跳起,亮着白肚皮,潜入了水中。但是姐姐心乱了,她丢下水桶,推开临河土楼的窗张望——歌者没影了,却是花香竟不请自来,和风一起,绵绵的尽沾她新浴的发。发呢,更柔更黑了,飘在风中,一世界的青春。

谁家要做春酒了,蒸的糯米饭一阵阵好香。米是舂的,所以饭粒是微黄的。盛一碗,浇一勺熟油,撒一把白糖,拌一杯老酒,才入口,舌尖便感觉到了一种愉悦的滑爽绵糯。有客来了,一村的狗们乱串乱叫,客被主人接进了屋,那狗们也就兴尽地散了。它们在湿地埂上或篱笆脚下嗅嗅抓抓,然后在一处斑驳的起了白硝的墙脚上,腿一跷,哗哗地尿一泡,走了。天,便有些恼,又下起雨来,洗刷了狗狗的爪印,洗净了春。

春碧透了水,水就酥酥地泡软了田。水田里时有泡儿冒出,轻声一响,就破了,便有细细的纹在水面四处漾开。鸭儿鹅儿静静伏在田埂上,青蛙也在新发的叶如剑而茎呈方棱形的草丛中蹲伏。

我的叔叔和村里所有务农的人们可没有这些鸭鹅、青蛙那样慵懒。他们有的啣一支紫红黑亮的长烟杆,踩着吱吱乱响的木梯,把闲了一冬的犂呀铧呀取下楼,又从猪圈或厕所的二高楼上取下横阔多齿的耙,来到溪边把刚才取来的家什泡在水里;有的则蹲在屋檐下,把柴刀磨了,把镰刀磨了,又把锄头和四齿耙也擦亮磨利,还把蓑衣斗笠也拾掇齐整了。

当草籽在村前村后梯田里开放出如烟的淡紫或粉红时,叔叔们开始犁田了。草籽这种植物,名字朴实,长相也朴实。然而,她的学名是那样的浪漫——紫云英!而且,她还象征生命顽强,花语为“幸福”,有“一生一世永不放弃,一生一世只爱你”的寓意!不过,故乡的父老相亲种植草籽,只是为了肥田。现在,她就要履行她的使命了,我叔叔他们要把她犁入田泥里。

这个时节的全部风光就是天与地,地与人,人与牛的紧密连接。站村口就看到了春耕的繁忙,牛在人前,人在牛后,从田这头走到那头,又从那头回到田这头,吆也不歇,哞也不歇。妇女忙完家务,又去了地里;孩子们提着篮子前往田里给耕者送饭送糟酒,他们把篮子放在田埂上,先去田脑上的油茶林里把熟透了起了皮的灰白色茶泡吃够了,也挽起裤脚也下了田,但不是劳作,而是捡拾被犂翻开田泥时企图逃逸的黄鳝和泥鳅。

这边犁田耙田,那边浸种、催芽、育秧,秧田厢厢嫩青。久不见云散的天空,豁豁地开了,一天尽是海样的湛蓝,白云就舒舒卷卷,枇杷就悄悄黄了——该莳秧了!

新莳的秧在风中摇,站的勉强,又不倒不折,细了神看,秧在舞呀,舞成了禾!叔叔放开田埂上的坝口,一匹白水爽爽地从风中流过,眼睁睁就见了禾又是抽叶又是发蔸。之后,人们负责给禾施肥、治虫、除草、管水,水稻则返青、分蘖、抽穗、扬花、灌浆,把一幅丰收景象展现给它站在五月里的主人。

五月最不缺和风丽日。好风扶桑,蚕就白胖了,银样的丝不断不绝地抽。五月的姐姐边看蚕边念想,一怀的情从蚕房到闺房,缠绵又缠绵,不断不绝——是丝如思呀!

五月里,年轻的母亲背着孩子蹲地头,细细地用小锄啄土。手过处,也是风过处,瓜秧儿壮壮地把个“丫”字写满一地。背上的孩子在风中甜甜地梦。梦中,一些走路的渴望鸟样满天飞。飞累了,落下却寻不着了母亲的背,就“哇”地哭,还暖暖地湿了母亲一背。母亲立直腰,颠颠身:乖哩,莫哭。唷,尿了!还哭?解下来,开怀奶孩子,顺手抽出湿垫片甩在豆架上晾。于是,风便痒痒酥酥地从母亲丰乳间拂过。突然,母亲“呦”出了一声,说:咬妈妈呀!是小狗狗子长牙了哩,——哦哦,小狗狗子长牙了!扯出奶来,果然有浅浅的牙印。母亲好喜,全身尽是力气。把孩子放坐在蕉叶上,又去锄地。锄地的母亲瓜苗样的把生命和爱蔓满好风五月,铺向即将到来的暑天六月。

当六月踩着烈日打头,带着三伏季节把叔叔和相亲们用汗水、泪水和血水灌浆成饱实的颗粒,并且金黄之后,叔叔和乡亲们抬着打谷机下田开始割稻。

在比梵高的油彩更为浓烈的梯田里,牛虻、小咬、花蚊这些弱小的生命在父老乡亲们赤裸的黑红的皮肤上各取所需;蚂蝗柔软的身躯似情人接吻的舌,拱入父老乡亲们被泥水泡木的腿肚。他们的女人穿破旧衣衫,那一双抚养了有用和无用甚或是寄生虫的乳房,在弯腰割稻的节奏中颤动。稻田的水光映照着或干瘪或饱满的日子,但无论是晃悠低垂,还是饱满翘挺,都是母亲的尊严,连稻穗见了都要卑躬垂首。他们的儿女和大人一起劳作,正在用泥巴止血的是被禾镰刈破了手指的儿子,辍学的女儿在他们身后扯猪草;没断奶的宝贝睡在树下,一些善良的蚂蚁和殷勤的苍蝇在替他们看护他,甚至还有一条为宝贝带来凉爽的蛇陪他入睡,碧色的山风指挥森林为他唱着催眠曲。

年迈的老人也没闲着,母亲佝偻辛苦了一辈子的腰晒谷、翻谷、车谷,白发被汗水粘在黑皱的额际,苍老的声音在晒场严防死守那鸡鸭鹅和调皮的雀鸟;父亲蹒跚着把饭和水送到田头,吸一袋烟后也下了田;远嫁他乡的姐妹回来帮忙了!他们的儿女在午后时光,或横躺在门槛上,或竖卧在屋檐下,疲惫、委屈和着汗迹、泥渍还有鼻涕,在脸上灿烂开花!挂在嘴角的饭粒被鸡雏叨来叨去,红蜻蜓停在他们的小辫上或者是屁蛋蛋上。在打谷机嗡嗡闷唱的季节里谁也没闲着,老鼠拖儿带女从筑在稻穗间的窝里慌慌搬家,青蛙兴奋地跳跃,蛇优美地从水田妖妖游出,五彩的甲虫精灵一样钻入脱粒好了的谷子里,让人们挑着免费旅行。谁也没闲着,包括他们入眠后的思想。他们忧心忡忡——快下雨呀,我们要插晚稻!别下雨呀,我们的稻子还没晒干!——谷价好吗?千万别给我们农民打白条啊!在三伏天的稻田里,他们珍惜一切。稻草收好,要喂牛、沤肥;割稻时抓的泥鳅、黄鳝,是,他们没有零食的儿女的佳肴;饱满的稻粒是他们的汗水,瘪壳也不能扔呀!那是他们哭天恨地求世道的泪水……[1]

作者简介

何先学,1964年生于湖南资兴

参考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