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士兵的回憶(桑克詩歌)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一個士兵的回憶》是詩人桑克創作的現代詩歌。
作品原文
一個士兵的回憶
——獻給我的父親Mr。LIKUN
1.
冬天的上午,我在凌源集市賣布。
一朵大紅的紙花把我從一個旁觀者
變成一個改朝換代戰爭大戲的群眾演員。
我騎在我的毛驢上,我親手織的土布
也已成為光榮的軍需品。一個邋遢的
軍官說,你會得到十倍於這些的洋布。
我沒有注意圍觀者不懷好意的歡呼
只低頭看見紙花邊緣還未修飾的毛刺兒
還有我的毛驢,它示威似地發出滑稽的哭聲。
2.
當時,我已經31歲,雖然比我一個
後來成為浪漫主義詩人的兒子相比還小了
兩歲,但我來自於日常生活的經驗
比他豐富,他的智慧和詭計大多來自於
荒唐的書本——讓他碰壁的指南或手冊。
我想活着,即使挨餓;我想回家,即使
除了土牆和一輛我自己製造的木輪車。
我的長子12歲,他已經是田野的主人;
我的第二任妻子21歲,她是家庭的靈魂。
3.
我回到了家中,我不認為我是一個
沒有血性的逃兵。後來,我的四子向我
豎起大拇哥:爸爸,原來你就是海明威
筆下的英雄。我不知道他說什麼,只知道
生命只有一次,它讓我膽子小,不適合在
人群的黑暗中出沒。當我重新開始我
日出而作的生活,當我忘記我深愛的毛驢
變成了哪一個可憐蟲盤碟中的食物
一把刺刀把我重新拖入戰爭耀眼的旋渦。
4.
和紅花的文明相比,刺刀仿佛野獸
但它坦率——這讓我更早更明智地放棄
幻想的燒酒。所以沒等到新兵營
我就開始設計逃跑的計劃,這使我的
表情和那些十五六歲的後生看上去是那麼
不同。長官沒有讓我去當伙夫,雖然
這個職位更適合我穩重的性格;也沒有讓我
當馬夫,雖然我養育毛驢的技術是如此成熟
我只是悲傷的步兵,需要時獻出自家的頭顱。
5.
這一次擺脫戰爭是如此不順,換句話說
我根本無法發現它的縫隙。而且我多次目睹
那些被抓回來的英雄的下場——在土坑裡
等待活埋,這讓我膽戰心驚:在夢裡,不是
被子彈擊中,就是被黃沙覆蓋在深邃的地層。
我還夢見了一隻手,從土裡伸出,喊着我
幼時的賤名。我讀過私塾,我知道這是什麼
地方——白狼河北音書斷。白狼河,我童年的
免費游泳池,今天它就是妖精煮唐僧的大鍋!
6.
在夢想逃跑的日子裡,我的旅行地圖在山炮
嘶啞的伴奏聲中變得模糊。我不知自己是在什麼
鬼地方,我的夥伴一到駐地,就找肉類食物
包括那些美麗的女人——他們這些壞蛋
因為不知明天的命運而搶奪暫時的愚蠢的歡樂。
我拔出軍用腰帶上的旱煙袋,這是我勉強可以
找到的享受。偶爾還能放上點兒煙膏——
從罌粟中提煉這玩意兒,我可是內行,順便
安慰一下越來越疼的肩膀,越來越遠的家鄉。
7.
看不見對面的敵人,看不見即將出現的屍體。
漫山遍野的軍隊,坦克、卡車和時代的喧囂。
我握着步槍,心裡嘀咕:今天我是否像
昨天一樣幸運,躲過閻王——死神溫柔的擁抱?
我也反覆想過子彈穿過我的剎那,我是毫無知覺
死去還是疼得一塌糊塗?最好是當時就死——
那些垂死掙扎的人用隔世的祝福請求我補上一槍。
20年後,一起種菜的老羅講起這著名的戰役
我聽着,他對面的槍中有我一支卻始終沒講。
8.
夜晚來臨,長官搜走襤褸的上衣和褲子。
為遏制逃兵指數的增長,他們已毫無顧忌地
使出讓人嘲笑的吃奶的力量。我打着鼾聲,
眼望露天裡的星星,我沒有奢望神的救助
也不指望自己能夠長出什麼翅膀,我只是等待着
一個不經意間暴露出的機會,只要有一個哪怕
成功率很小的機會,我也會牢牢地抓住不放。
我在石頭下藏了一身便裝,它旁邊就是一叢密實的
高粱。我不會把槍拿走,那會激怒暴力的毒腸。
9.
翻山越嶺,榛叢草莽,回故鄉之路
多麼的甜蜜,我咀嚼自己驕傲的心靈。
回頭看去,戰爭的陰影被我甩到爪哇國的
邊疆。但我不敢掉以輕心,危險隨時都會現出
它猙獰的面孔,張牙舞爪,讓人防不勝防。
游擊隊的要求當然不算過分,保衛你我的家嘛。
但我還是客氣地回絕了:我更適合做個農夫
安靜地守着幾畝薄田,幾間破爛的草房
研究種花的手藝,就夠我消耗一生的才華。
2000/4/9/23:45
作者簡介
桑克,詩人、譯者、詩歌批評者,《詩生活網》創辦人之一,《評詩》主編之一,1967年9月7日出生於黑龍江省密山市8511農場,1980年開始寫詩,1985年發表詩作,同年考入北京師範大學中文系,1992年起在黑龍江日報從事新聞工作,直到今天。著有詩集《午夜的雪》、《無法標題》、《淚水》、《詩十五首》、《滑冰者》、《海岬上的纜車》、《桑克詩歌》、《桑克詩選》、《夜店》、《冷空氣》、《轉台遊戲》、《風景詩》、《霜之樹》、《冬天的早班飛機》、《歡樂頌》;譯詩集《菲利普·拉金詩選》、《學術塗鴉》、《謝謝你,霧》、《第一冊沃羅涅什筆記》。作品獲得劉麗安詩歌獎、《人民文學》詩歌獎,被譯為英、法、西、日、希、斯、孟、波等多種文字。[1]
2015年10月24日,桑克獲第二屆東盪子詩歌獎。詩歌獎評委世賓認為,桑克在處理現實的複雜性上有着深刻而廣泛的實踐,在游移、探索的寫作過程中通過思辨的力量來呈現人類的生存,有着復活人們精神的力量。授獎詞認為:「桑克詩歌的語言堅硬、冷靜,像一把手術刀切開隱藏在歷史和現實假面之下的病灶,通過冷峻、多維的敘述,揭示了歷史、制度所施與的人類生存的悲劇性和它難以覺察的秘密,從中凸顯思想和活着的尊嚴。」[2]
他的頭髮略有捲曲。他的膚色黝黑。他身材高大。他的唇厚,從不輕啟。他面容平靜而神色恍惚。他是那個為外星人找了一千年的同類。他是那個讓整個歐洲感到疑惑的身世不明的詩人。他是打擊了整個古代的幻想,提醒人們不要做夢的人。他就在這裡,複雜,清澈,深厚,雙唇緊閉,內心叨咕不停。左手和右手作戰。平靜地呆在房間內,跟整個世界的敵人對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