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墨水的丹青(馬強)
作品欣賞
一滴墨水的丹青
幾日前，弟在微信上給我發過來一張照片，那是一支英雄牌自來水鋼筆。他說是專門托朋友，從廣州給我買的，現在已經很少見有人用了。是很多年前我們用過的那種，塑膠管狀的外殼光滑圓潤，銀色鐵製的筆帽閃爍着記憶深處的光華，微微突出的筆尖就像是一個記憶的觸點，輕輕點開了記憶的閘門，任憑如煙往事潮水般漫過心堤，泛濫着過往……
第一次走進村里小學的那天，爸爸給我買了兩支鉛筆。一支是兩頭齊的「禿杆子」，一支是尾端帶着橡皮擦的那種。木製的筆桿表面上印染着鮮艷漂亮的漆花，萌萌的娃娃頭，可愛的小動物等。一道金黃色的薄錫皮，把一段鮮紅的橡皮擦和筆桿箍連成了一體。寫錯了字的時候，調過鉛筆來隨手就擦掉了，吹去紙上的橡皮屑，再認認真真地繼續寫下去。
就這樣一直寫到了三年級，老師要求統一鋼筆書寫，我也有了平生第一支鋼筆，買了第一瓶「鴕鳥」牌墨水。那時候的墨水分深藍和純藍兩色，牌子價格都是一樣的。五毛錢一瓶的墨水，幾乎就可以用上一個學期了。我一直都喜歡純藍色，因為那是天空和大海的顏色。
那時候，好像大家都很窮。一支鋼筆幾乎就是我們最寶貴的財產，一瓶五毛錢的墨水，也是要給爸媽特別申請的專款。因為一瓶墨水花掉的，就是將近半周的零用錢。每次給鋼筆吸水的時候，都小心翼翼的，生怕撒了漏了。擰開蓋子，把卸掉尾管的鋼筆頭探入墨水，輕輕捏放幾下橡皮管上套着的彈簧卡，鋼筆就吸滿了一肚子墨水。流經筆尖的墨水，變成了一個個或雋秀的，或歪斜的字兒，記載着每一段天真爛漫，每一份青澀時光。
那時候，墨水在我們眼裡，是僅次於鋼筆的珍貴財產，所以一般都是存放在宿舍，甚至有些同學都是鎖在小木頭箱子裡的。所以有時候課堂上，難免就有了墨斷筆乾的尷尬。
一次默寫課堂上，我正憑着記憶快速地書寫着課文內容，突然不爭氣的鋼筆連續地劃出了幾道白印子，沒墨水了！我這才想起墨水還放在宿舍，上課前還想着再不用添墨水，夠用的。誰知道老師這突如其來的默寫測試呢？我飛快地瞥了一眼同桌的她，噌噌地寫得正歡，欲言又止。
我們那個年代裡，尤其在農村，人們的思想觀念普遍比較封建，這種觀念在孩子身上，更是被無限的放大。哪個男生和女生隨便說說話或者放學走在一起，就會被班裡面那些好事的同學當做頭條新聞一樣傳揚。說誰和誰找對象了，誰跟誰好得很，什麼一對子兩口子的胡說八道。弄得男生和女生就像是天生的仇家，見了面也不打招呼，甚至是繞着道地走。為這事兒，氣哭過不少女生，當然也沒少告狀。也是為了這事兒，老師才特意定期打亂座次，安排男女生坐同桌。所以我最好的，一起坐了好久的男同桌才不得不和我分開了，為了這個我沒少給她白眼，甚至在桌子上劃出了「三八線」，總之我是恨她的。要是我的男同桌還在，我只要拿鋼筆在桌子上輕輕一頓，然後把鋼筆伸到他眼前，他立馬就會麻利地卸掉筆管，對準我的筆尖捏下彈簧卡，吐出兩滴墨水，我只需鬆開捏着的橡皮管，滴水不漏的接收過來，可現在……
聽着滿教室的鋼筆尖在紙上歡快地奔跑聲，想着那些爛熟於心的課文內容，我握着斷了墨的筆急成了熱鍋上的螞蟻。記憶默寫是我的強項，說真的我實在不甘心輸給別人，怎麼辦？
唉，英雄末路啊，求人吧！我使勁咽了口唾沫，鼓起最大的勇氣，用肘輕輕碰了一下她的肘尖，轉過發燒的臉，慌亂急促地對她低聲說了句：「筆沒水了，借點。」我永遠都記得她當時幾乎是無地自容的窘迫，如同受了電擊般的驚愕。一張臉霎那間漲得通紅，像極了一個突然受到驚嚇的小兔子。
但是她還是快速地卸掉了筆管，在我伸出的筆尖上滴下大大的幾滴墨水，純藍色的墨水，是我喜歡的象徵着天空和大海的顏色。在我慌亂的「夠了，夠了」聲中收回了自己的鋼筆，同時我們都不約而同，快速的掃視了一眼周圍的同學，好在大家都專心於書寫，並沒有注意到這短暫的一幕。我們彼此都沒有再說話，繼續急促地默寫着，把《濟南的春天》寫滿了作業，寫進了記憶深處……
說是「借」，可我最終還是沒有還給她。後來，我們又重排了座位。再後來，直到她毫無預兆的轉學，我們再也沒能坐回到同一張課桌上。那幾滴墨水，就那麼欠了下來，一直欠到二十多年以後的今天。
這麼多年過去了，迫於生計忙於應付生活，當年那顆單純童真的心，被日子的油鹽醬醋薰染的五味雜陳。當初那個青春年少的人，也被歲月的殺豬刀雕琢的拙劣不堪。本來以為有很多人，很多事都不會再想起了，就像我已經記不清她那時候穿着啥顏色的衣服，用着什麼樣兒的文具盒。時光給了我們最美的回憶，卻又把它回收在記憶的河裡，任歲月的流沙越埋越深。
只是，某一天的某一個角落裡，一首老歌，一件舊物，就能讓那些深埋的記憶躍出水面，濺落了一地珍藏的往事，老舊了一段青蔥的歲月……
這麼多年了，當年那幾滴你借給我的墨水，已經在心底洇染成了一方淡淡的水墨丹青。不覺刻骨銘心，亦非若有若無，它就在那兒真真實實的擱置着。記憶的封塵上，歲月的筆尖流連宛轉，清晰地勾勒着，你最初的樣子……
作者簡介
馬強，1975，中共黨員，寧夏回族自治區銀川三建集團公司員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