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綢古道穿過的祖土(下)(119)(李智紅)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絲綢古道穿過的祖土(下)(119)》是中國當代作家李智紅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絲綢古道穿過的祖土(下)(119)
「有好水流淌的地方,必將誕生美麗的祖土。」
據說當我的祖先率領着整個家族,來到這蠻煙瘴雨的板橋河邊,老祖先捋着如銀的鬍鬚,有若神示般石破天驚地說出了這句充滿哲理和詩意的話語之時,就已經註定,板橋河邊這塊貧瘠的小盆地,必將成為我們的祖土,成為我們永遠的老家。
我前面已經說過,屬於我的祖土,地方很小。小盆地,小壩子,小丘陵,小到很多年一直連個正兒八經的地名都沒有。後來,我們的老輩子人大約覺着連阿貓阿狗都要有個綽號,便順嘴給它取了個「蓑衣鋪」的乳名。
在滇西眾多的山寨里,像我老家「蓑衣鋪」那般山寒水瘦,土地貧瘠,生活十分窮困的,已經為數不多。
在一個相當漫長的一段歷史時期,我的部族有半數以上的人家,幾乎都以棕櫚樹皮縫製的蓑衣當鋪蓋捲兒。所以,取個是蓑衣鋪的地名,雖然顯得實在是寒傖了些,倒也謙卑貼切。
在那些早已變得模糊斑駁,煙火味道十足的古老時光深處,祖土始終是默默無聞的。
屬於祖土的那片貧瘠的大地,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出產。
那一塊塊不規則地散落在紅土丘陵的坡坎溝箐之間的,疥瘡般扎眼的輪歇地,除了生長一種叫甜蕎麥和黃旱谷的晚秋作物,便只出產那些價錢賤得讓人面紅耳熱的山洋芋和老南瓜。我的族人用汗珠子落地摔八瓣的艱辛勞作,也僅僅只能換回最低廉的收成,以維持最基本的溫飽。不過,我從未曾聽到過族人對這塊「不出種,不養人」的祖土有過絲毫的抱怨。
族人都信命,既然命中已經註定了要做這塊不出種,不養人的「祖土」上的莊戶人,就得用心侍弄好它,不能讓它閒着。平白無故撂荒土地,那是莊戶人最大的恥辱和罪過。因而,千百年來,族人們始終遵循着那種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秋收春種,周而復始的生存方式。天經地義的勞作耕耘,已經把他們和這塊土地緊密地聯繫在了一起。生於斯地長於斯地,滾打摸爬生息繁衍,他們已經深深地承襲了這塊土地那種堅韌、質樸的秉性,生生世世相依為命,共生共榮。
當潔白如雪的蕎籽花慷慨地覆蓋這塊悲愴但不失凝重和渾厚的紅土地的時候,當層次分明的旱谷地在明朗的秋陽下鋪排開滿目純粹而燦爛的金黃的時候,族人的生命中,便冉冉升起了一道最壯美也最激盪人心的風景。
在貧瘠的祖土那一塊塊小小的盆地之間,細細小小地流淌着一條樸素的河流。我曾在許多篇樸素得幾近簡陋的散文作品中,發自肺腑地讚美和緬懷過這條名叫板橋河的河流。是它那一年四季永不止息的,單純而又不失浪漫的流淌,賦予了祖土這塊貧瘠的紅土地無窮的生機與活力。——雖然在這片貧瘠的紅土地上,每一片生機的孕育和茁壯,每一點活力的噴發和滋長,都是那樣的痛苦,那樣的艱難。
1963年一個寒冷的冬夜,在板橋河的回水灣頭那座用水冬瓜木和紅土塊堆壘起來的老房子裡,當我像一顆蕎麥籽的落地一樣平常甚至平庸地來到這個喧囂的人世時,命中就已經註定,我將別無選擇地成為這個名叫「蓑衣鋪」的小地方上一個憨厚的性靈,並且命運多舛。
我和所有的老家人一樣,對腳下的這塊貧瘠的紅土地絕不敢有絲毫的輕慢和懈怠。我在這塊紅土地上足足摔打和磨練了二十多年,它已經教會了我一種非常受用的生存方式,那就是堅韌不拔地生活,不知疲倦地勞作。用紅土地一樣的默默無聞的積蓄與消耗,奉獻和孕育,來跋涉與詮釋我艱難而陡峭的人生。
1986年的春天,當我沿着板橋河的流向,走進一個陌生的小城,並最終被這座小城長久地滯留下來的時候,老家這塊貧瘠的祖土,依然在遠遠地注目着我,護照着我,用它如金的緘默,用它無言的大美,滋養着我的心靈與人生。
2012年的夏天,當我又一次遷徙到洱海之濱這座名叫「風城」的鬧市「借土養命」之後,便經常會在某個毫無徵兆的夜晚,做同着一個夢,夢見在滇西高原的群山深處,鋪排着一片美麗而悲愴的紅土丘陵。在紅土丘陵深深的皺褶里,藏掖着一方小小的盆地,盆地上散落着一座座簡陋而又古樸的木頭房子。
我知道,那夢境中反覆出現的場景,便是我的老家,我曾經用棕櫚蓑衣當鋪蓋捲兒的祖土,同時也是我鏈接生命的臍帶和根須,我永遠也割捨不去的鄉愁。
作者簡介
李智紅,彝族,中國作家協會會員、雲南省作家協會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