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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屋里传出的碾药声
圖片來自免费素材网

《土屋里传出的碾药声》中国当代作家李锡文写的散文。

作品欣赏

土屋里传出的碾药声

村子的最南头,有两间土坯房,一个不大的院子。只见一个老人坐在长板凳上,地上放个铁制的药碾子,他两腿弯曲,脚蹬着车轮般的碾盘,在碾子槽里来回碾压研磨。里面的药,不久就碾成了粉末。随后,老人将药倒进一个紫砂药锅中,凉水泡上,等待熬制。

这碾药之人,是我的三爷。其实未进家门,已然闻得碾药的声响。过去的药碾,应该是铸铁的,笨重却实用,金属碰撞“嚓嚓”的碾药声,沉闷,有时也刺耳。

那年我父亲的老病犯了,请来三爷诊治。三爷坐在炕头,先是号脉,然后坐正,念叨起来:“茯苓治痰饮,伐肾邪,渗水道,桂枝通阳气,开经络,和营卫,白术燥痰水,除胀满治风眩,甘草得茯苓,则不资满而反泄满,故本草曰:甘草能下气除烦满,此证为痰饮阻抑其阳,故用阳药以升阳而化气也。”

三爷眯缝着眼,撅着胡子,时而高声,时而低吟,陶醉其中。

看热闹的小孩们,不知这是数落的啥呢,纷纷躲在门后偷笑。

念过“药经”之后,三爷提起自带的毛笔和墨汁,工工整整地写下一张中药处方。

三爷是周边十村八里小有名气的乡医郎中,擅皮肤科及疑难杂症,不仅河间、沧县、青县有人找他诊治过,甚至去过大城和天津给人看病。“三爷”是我家我辈的规矩称呼,而外族外姓的人也都习惯叫他“三爷”,这算是个尊称吧。“医者仁心”,无论谁家有病人,一句话的事,三爷立马动身。离得近走过去,远一点的有赶马车来接的。

在那缺医少药的年代里,农村人看病,不分病不分科,哪有什么“内科”“外科”“妇科”那么麻烦?也没个白天黑夜,有病就来找。看完了,有的人拿出个块八毛,有的也不给个看病钱,付点药费(三爷自己的配方药)算是不错了。三爷也不勉强要钱,有的看完了病,“招待”一下,只是粗茶淡饭,三爷推辞不过,只好“从命”。

进到三爷的屋里,总有种古怪的感觉。跟我们人多嘈杂、成天一帮孩子乱跑的情形大相径庭,三爷家里人口冷清,三奶奶又有气喘病,无论灶前烧火做饭还是坐在炕头里,总是“吼吼”的声音

就是白天,太阳越过小院的土墙头和方格子窗户,照进屋里,也是显得狭窄而昏暗;墙的一侧挂着毛主席画像,而炕边和柜子上则码着一摞摞发黄的旧医书,柜子上方有一长条木板,上面摆着大大小小的古瓷状小药瓶,还贴着红色的标签。于是,屋子里就溢满了药香味儿。

书,是三爷的最大财富,《伤寒杂病论》《脉经》《医方集解》《本草纲目》等等大约有几十册,没事时就在家不停地翻看,琢磨。难怪倒背如流,出口成章。三爷的医术,还有采药配药方法,除了祖传之外,应该是从这些书上学来的。旧书纸薄而脆,小孩子是万不可以随便动的。我长大之后去看望老人家,三爷会很有兴致地拿出药书来,翻给我看。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这些历经文革劫难而幸存下来的线装书籍,还有药碾、药瓶、配药器皿,不仅全都是文物级的,有些甚至是几代人流传下来的“传家宝”,一旦损毁和流失,绝无复得的可能。

三爷学医,是个祖传。我们家族的历史上,有五代人行医作“杏林之人”,算是中医世家了。“当年,会大爷老人家……”三爷常常向人们提起老祖爷的事。“会大爷”是我爷的曾祖讳文会(1834—1906),在老家那一带,真是个德高望重的人。天祖自幼聪慧,懂事后刻苦学医,悬壶济世,不仅医术高明,而且武艺高强,胆识过人。

我们从小就从大人口中得知祖爷爷年轻时,深夜里独自一人,蹿房越脊勇斗群匪的故事,还有行医途中遇到的奇闻异事,听起来那是毛骨悚然。直到我们这一代,走亲访友的时候,附近村子里的老人们一提到会大爷,无不服其盛名,尊重备至;而说起我们就是会大爷的后代时,人们也是纷纷挑起大拇指。

据说我家过去,是深宅大院、大瓦门楼,在满是土房的村子里算是“大户”了;有良田数顷、雇工多人,出门坐马车。在高祖爷讳清源(1860—1938)小的时候,因是家中独苗,大人们不得不提防“仇富”的人,就怕孩子遭人暗算,不敢随便出去玩,外出的时候也是一再叮嘱,娘的一双小脚寸步不离,跟在后面,甚至每次出去都在孩子的衣服上做了记号,防止被人欺负。到了我爷这辈,家道已渐困窭。

“那时,咱家人口太单薄了……”三爷每每讲起祖先艰辛创业和教子爱子的往事来,便感慨不已,声泪俱下。

我家的老辈,曾经有过五代单传,人口不旺。到了高祖这一代,烧了高香,诞有二子,以后便人丁兴旺起来,而且不一般地旺盛,你看:我爷是亲哥四个,我爸亲哥四个姐四个,我是亲哥四个姐一个,往下人更多。叔伯爷、堂伯堂叔、堂兄弟下面又有多少人呢?我们家族,如今已有上百人之多。

我们这个中医世家,到了我父亲那一代,只有一位堂大伯跟着三爷学过医术,初通把脉开方,但并未有太多实践;还有一位嫁过来的很漂亮的婶子是学医的,她当过多年的民办老师(后转为国办),也是我十分敬重的小学启蒙老师之一。本族的大多数男人,往后都另谋生路了,未有从医者。

到了我这一代,大约有三两人,想过继承衣钵,曾着实地跟三爷学过一阵子,但恐怕是三爷的“培训”不得要领,未因材施教,自顾自的“念经”;或是学者兴趣不大、毅力不足,各人终未学成。三爷有女而无子,女亦务农而不学医,想必是祖先流传下来的许多治病秘方,特别是治疗皮肤病和妇科的偏方,恐憾于失传了。

识文断字的三爷,有些自傲,也有些“不识时务”的洒脱。三爷跟在家行大、做事谨慎、讲求周全的我爷可不一样,爱表现,而且不分场合。三爷给人看病,到了年节,有心人会送来一包点心、两瓶白酒之类的,便乐不可支,心满意足,逢人就念叨这事。他诵读成瘾,脱口而出的古文医书药典,村里人无一人能听得懂。在那封闭的地方,不懂没人笑话,而诵读医书则被视为“半疯”,连我的爷爷奶奶也看不惯,这俩老人一辈子要脸要面的,就怕自家人言行不当而招人笑话。三爷心情好的时候,说段古书,边唱边说,文武全活,自娱自乐,四邻全都听的真真的。

听三爷说的来劲,背后揶揄道:“看,又出洋相了!”三爷可不管那个,不管你懂不懂,爱听不爱听,依然故我地逮住机会就来两句:“东风生于春,病在肝,俞在颈项;南风生于夏,病在心,俞在胸胁;西风生于秋,病在肺,俞在肩背;北风生于冬,病在肾,俞在腰股;中央为土,病在脾,俞在脊……”这或是“他人修口不修行,唯我修心不修口”吧!

1970年代的后期,“说书热”兴起,听书成了农村人的一大乐事。每当入夜,人们吃过晚饭后,提着马扎,三三两两走向三爷家门口前的那片空地,有的就在附近找块砖头坐下,等着三爷说书。

三爷声情并茂,眉飞色舞地讲起来:“说是那薛丁山,在长安城外立起了魂幡,干嘛呢?招薛仁贵及母柳太夫人的魂魄,开丧挂孝。后来,高宗封赏那些个有功之臣,薛丁山被封为西京留守、两辽王,子孙世袭……” 一段下来,便是一片掌声、欢呼声。那时刚刚开放,在村里担任支书的老叔心里犯了嘀咕:“说这些东西,会不会影响不好呢?”于是找三爷谈过一次,不是禁“说”,而是选取适当的书籍来说,三国啦,水浒啦,都可以。三爷也是理解,接受建议,不再说那些有“反”字的,特别是鬼神迷信之类的。其实水浒,还不是更“反”?

三爷的毛笔字,是我们家族里头写的最好的、无人企及的。我是推崇备至,至今感觉除了有名望的书法家之外,小楷正楷字能到三爷那水平的不多。三爷的字应是欧体基础,平稳、匀称、清秀,气韵生动而典雅,阅之,如一股清风扑面而来,如遇雅士,叫人不肯移步。

晚年的三爷,年高体弱,只有投靠到独女家中,晚辈们倒是对他都很孝顺,侄孙们也都不断去看望和照顾。我最后一次见到三爷,也是十八年前的事情了,就是在他的女儿(我的姑姑)家。从前精气神饱满、嗓音洪亮的三爷,这时已经行动不便,说话气息大减,见了我们只是叹息:“唉,从前的事就在眼前,小时候和小孩们满是跑,一块儿玩,像是在昨天……怎么说老就老了呢,唉!”之后不到一年,85岁的三爷诀别了他心爱的医书和他的田地。药碾声咽,药香飘逝……

这算是旧事了。从那土房子里传出来“嚓嚓”的碾药声,至今还回荡在我的耳畔。一辈子给人看病、诵读医书的三爷,算是我们这个家族里头“爷辈”的一个读书人,也是未被一些人重视的普通农民。而在我的心中,三爷是个人物,他始终是儿孙之辈的文化标杆,也是从医行善、传承家族杏林之业的功臣。[1]

作者简介

李锡文,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天津市作家协会会员。

参考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