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父子颠倒来(王善峰)查看源代码讨论查看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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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父子颠倒来》是中国当代作家王善峰写的散文。
作品欣赏
多年父子颠倒来
多年前曾经读过汪曾祺的一篇文章——《多年父子成兄弟》,文中说:随着儿子长大成年,父亲对儿子像对待兄弟一样,自己喝酒会给儿子倒上一盅,自己抽烟也会递一根给儿子,还会先给儿子点上火。当时觉得这篇文章真好,写的非常真切。可随着父亲的一天天变老,我觉得汪曾祺写得还不够,多年的父子不是成兄弟,而是倒过来了,角色完全发生了颠倒。当年是父亲照顾给我们,给我们擦屎擦尿,洗澡洗脚;现在父亲老了,是我们照顾父亲,给父亲擦屎擦尿,洗澡洗脚;当年父亲用小推车推着我们上山下田,现在我们用汽车、用轮椅带着父亲外出游玩;当年父亲曾严厉地管教我们,现在我们对父亲的任性也会不假辞色。当年父亲是我们的监护人,现在我们成了父亲的监护人。不同的是,当年的我们在父亲的陪伴下一天天长大,对父亲的依赖一天天减少;现在父亲在我们的陪伴下一天天变老,对我们的依赖一天天增加。
星期天上午十一点,我在老年大学讲完课,就急匆匆赶到父母家。我已有几天没去了,心里惦记着该给父亲洗洗澡了。母亲已把饭做好,我进厨房炒了两个菜。父亲吃过饭,又到床上躺下了。我也稍事休息,然后让母亲找出父亲的换洗衣物,喊父亲起来洗澡。
父亲在我还上初中时就得了脑血栓,幸亏治疗及时,恢复得不错,从那以后父亲就没有离开过药物,只能干一些比较轻的活儿。随着年龄越来越大,父亲的行动越来越不方便,现在什么也干不了了,只能每天拄着拐杖下楼两次,拿着马扎,坐在对面楼的墙根底下晒太阳。父亲的身子很笨,连穿衣服、鞋子这样的小事都累的呼哧呼哧直喘。这些年都是母亲一直照顾着,可今年春天,母亲的眼底膜出血,右眼差点失明。母亲到烟台住院治疗期间,我们兄弟姊妹分别照顾父亲和母亲,照顾父亲的担子就落在了我和姐夫的肩上。我白天上班,下午下班后回去做饭,收拾洗刷,给父亲把晚上和第二天早上吃的药准备好,照顾他把药吃上后再走。白天和晚上都是姐夫在陪侍。
父亲身子沉重笨拙,大便擦不干净,小便经常淋湿裤子,身上总有一股难闻的味。该给父亲洗洗澡了。因父母家的卫生间太小,转不开身,我就把父亲接到我们家,让他坐在椅子上,用淋浴喷头冲着水给他擦洗,下身则是重点清洗部位。父亲身上长满了黑褐色的老年斑,脊背上还有一个蛋黄大小的囊肿,那是父亲年轻时打石头,一块铁屑崩进肉里留下的,割过两次,又长了出来。父亲挺胖,但身上的肉很松弛,都堆积在肚子和身体两侧。胳膊和腿上肉却不多而且松弛。
给父亲洗完澡,让他坐在沙发上,给他拿来换洗的衣服换上,可我还是闻到一股臭味。难道洗了半天没洗干净?不会吧!再看父亲的脚,脚丫子里全是湿腻腻的污垢!天哪,你有多长时间没洗脚了?父亲回答说:一个星期了。我快要崩溃了,赶紧打来一盆热水,把他的脚按进去,洗脚。
其实我给父亲洗澡、洗脚这都不是第一次,以前也洗过,但不是经常化,大多数时间都是母亲在照顾他。但母亲毕竟也是年过八十的老人,他们真的都很需要有人照顾了。我虽然时间有限,但每个星期或者十天给父亲洗一次澡我还是能做到的。给父亲洗着澡,有时候父亲会像个孩子似的“嘿嘿”地笑。我问他笑什么呢,父亲说:“真舒服。”我心里想:我小的时候父亲一定也给我洗过澡,那是怎样的情形呢?我想问父亲,但终于还是没有问出口。
虽然不记得小时候父亲给我洗过澡,但我清楚地记得小时候父亲给我理发的事。我上初中之前,一直都是父亲给我理发的,家中到如今还保存着当年父亲给我理发用的那种手动理发推剪。可随着年龄的增长,有了爱美之心,我对父亲的理发技术越来越不满意,每次理发都会闹气甚至反抗。上了初中之后,我就再也不用父亲给我理发了,而是到镇上的专业理发店理发,可效果仍然不能令我满意,每次理发之后都会郁闷好几天。换了几家理发店都是如此。直到长大以后,我才明白:其实不是父亲或理发师的手艺有问题,而是我的脸长得有问题。
我小时候营养不良,贫血,人很瘦,脸很长,只要一理过发之后,脸就显得更长了,怎么看怎么难看,所以只要理过发之后我都要郁闷好几天。我的脸长成这样这不怪我,这完全是得自父亲的遗传。只要把我小时候的照片和父亲年轻时候的照片对照一下,简直一模一样:长脸,小眼睛,略带忧郁的眼神,微微向前凸起的嘴唇,总像在和谁生气的样子。这也难怪小时候陌生人都能一眼认出我是谁家的孩子。
父亲老了,行动不便,不能出去理发,我就买来理发工具,自己在家给他理。开始买了个手动的推剪,就是父亲当年给我理发用的那种,可用起来很费力气,理一次发累得手和胳膊都是酸麻的,这时才知道:当年父亲给我理发其实并不轻松。后来又买了一个电动的,这下省力多了。父亲留光头,所以很简单,只要把头发全部推掉就行了。我每个月都会给他理一次发,到现在已经有六七年了。父亲倒是很愿意我给他理发,只要头发一长,就告诉我:好理发了。每次给父亲理发都会想起小时候他给我理发的那些事,不知不觉间,角色已经发生了对调。
我们小的时候还没有拖拉机,搬运东西全都靠小推车。我们跟着父亲的小推车往地里送粪或者往家里搬运庄稼,遇到上山坡的时候,我们会在前面用绳子帮父亲拉车。空车的时候我们会趴在小推车的车梁上或者坐在车筐里,由父亲推着,那是我们童年最美的时光。现在父亲老了,小推车也早已没有人用了,家家户户都有了拖拉机、汽车,我们用拖拉机拉着父亲上山,用汽车拉着父亲出去游玩。
有感于父母越来越老,能出去玩的机会越来越少,那年五·一我和妻子决定带父母去趟南海。考虑到父亲行走不便,我们特意去买了一个轮椅,放在车上拉着,父亲走累了,就让他坐上轮椅,推着他逛。那天到南海玩的人非常多,很多人都对坐着轮椅的父亲行注目礼。有位老人凑到父亲跟前,对父亲说:“老人家,您可真有福气啊!”父亲呵呵地笑,笑得很开心。但这趟外出可把我们折腾得够呛。父亲有尿急的毛病,路上又没有厕所,只好停下车让他在路边解决。回来的路上又晕车,一路停了几次车,让他下车呕吐,透气。从此我们再也不敢带父亲出远门。
常言道:老小孩,老小孩。就是说人老了就会象小孩一样任性,对自己的能力缺乏认知,常会有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1999年春晚,严顺开、张凯丽表演的小品《爱父如爱子》,曾引起全国无数子女的共鸣,让人笑过之后又感到心酸。这个小品已经成为经典。我们常说孝顺孝顺,孝敬老人就得顺着老人。但还真不是那么回事。人老了对自己的实际能力估计不足,还以为自己是年轻时候,做出的一些举动往往会带来危险。
父亲种了一辈子地,对土地有着不能割舍的情感,前几年住在老家时,没事总爱到地里去转转。山区的土路坑洼不平,又有很多杂草,一旦绊倒或滑倒后果不堪设想。老年人骨头脆,轻则骨折,重则瘫痪,而这都是我们做子女的最不愿看到的事情。我们兄弟姐妹也都人到中年,工作生活,家庭事业,压力都很大,如果老人出点问题,那无疑是雪上加霜。2010年夏天,我到北京参加一个会议,刚走第三天,就接到妻子的电话,说父亲住院了,于是提前赶了回来。原来父亲看到庄稼地里长草了,大热天背着喷雾器去打除草剂,母亲怎么拦都拦不住。打完药第二天父亲就感觉不对劲,妻子赶紧把他送到了医院。一检查,是老毛病复发,幸无大碍,住了一个多星期的院就出院了。我们都禁不住埋怨父亲,倒是干那点活干嘛,那几亩地的庄稼还不够住院的钱呢。第二年我就把地全部租了出去,把父母接到城里住。
到了城里,父亲也没少唠叨那几亩地的事,每次听他唠叨我都很恼火,忍不住发脾气。这不怪我,就连我这驴脾气也随父亲,我从小可说是看着父亲发脾气,听着他骂人长大的。父亲到了晚年,虽说脾气小了很多,但不时还会发火、骂人,家里也只有我能压服住他。有时候父亲任性,母亲和姐姐会说:“你就等你儿子回来收拾你。”对父亲,我可以为他做这样、做那样,就是不能由着他任性、多管闲事。我们常用的呵护这个词,其实不就是呵禁加守护么?呵责老人这样的做法究竟是对是错,我也说不清,但我接触过的很多做子女的都有同感:对老人就像对孩子,得管!
都说岁月是把杀猪刀,这话一点也不假,无数英雄好汉,最终都输给了时间!想当年,父亲也是一条天不怕、地不怕,什么事也难不倒的响当当的汉子,到今天却只能任由儿女“摆布”!不知我将来到了父亲这般年纪,会是一番怎样的光景?只要一想到这些,心里就有不尽的悲凉! [1]
作者简介
王善峰,1970年生,山东文登人。文登某企业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