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家情思(严雨龙)查看源代码讨论查看历史
《宅家情思》是中国当代作家严雨龙写的散文。
作品欣赏
宅家情思
这一宅家转眼就月余,期间的情绪颇应了餐桌上的情调。从起初的油炸爆炒,到红烧火锅,再转入清炖煎熬。及至眼下的慢火蒸焖。热气是滋滋地冒上来了,饭香隐约可闻,连带着把心底的那份饥饿,也吹得满屋子缭绕氤氲。颇有些“乍暖还寒,最难将息”的意思。这还是儿时的一个深刻印象。那时外面玩累了,或者砍柴回家,饥肠辘辘,见了灶头上的饭甑冒气,就急吼吼要去揭开装饭。母亲就急忙呵阻:还没熟,得等到饭甑盖的卯榫处全汗湿了才熟,否则夹生饭就蒸不熟了。
也是啊,疫情尚未拐点,这一放任可不就前功尽弃了。
然心底里的那种久违了的“饥饿感”,却滋生泛起,又时时侵扰。虽然宅家那也是说说而已。饱食终日,一天到晚似乎须臾不离手机网络,一门心思地在微信群朋友圈里进进出出,穿云破雾,串来串去。还压根用不着担心有什么闲事琐事急事会逼迫你硬生生从手机里拔出来,尽管全天候与朋友隔空神聊漫谈、纵情放肆。这样的日子曾经是憧憬过而不得的。这样子漫漫的居家隔离,咋就找不到岁月静好、时光清浅、人间清欢的感觉呢?相反遗世独立,那种空空如也的饥饿感与日俱增。见字如面、视频如晤,怎一个“如”字了得,简直就是天上云端与地上人间。这神仙日子也不好过,于是理解了“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谁说“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这一刻蓦然想起,平日里熙熙攘攘、喧闹烦杂的街市商场饭堂,原来还是如此可亲。往昔工作之余三五故旧相聚,或把酒言欢,或天南海北瞎扯,抑或抬杠相争,哪怕相对无语,静静地守着一米阳光,这一刻却也显得格外诱人。这一刻足实体会到了,往日的那些聚餐真不是为了图个口福,谈不上吃文化那么高雅,但肯定不在意吃了什么,因为而今能够想起而且向往的也就那个聚了聚。
恨不得即刻起身开了门,在人流中挤一挤、堵一堵;要不跟谁没头没脑地大喊大叫一通。那才是酣畅淋漓地大快朵颐了。
马路仍然岑寂,闪发出明晃晃的时光;城市宛如深冬里的山林,散场的戏台,形销骨立,张着空空的嘴巴——饥饿。手机里的这个群那个圈,也时不时地陷于枯寂,这不是累了疲了,而是嗷嗷待哺的饿了。要不然冷不丁地冒出点信息,也迅即引爆群殴般地争食。如同一群饿狮蜂拥扑向猎物般地吞噬着。
有人说“关闭了外界联系,我们发现了生活。”可是发现的这个生活,早已不是过去的模样。花样百出的美食,迎合了舌尖却满足不了心尖;家人对坐,灯火可亲,日子却越发不着边际。我们蓦然发现,信息交互与社会的参与互动,已然是现代人生活的烟火,如此我们才有了硬核的存在感,稀薄或失却这个我们就陷于缺氧似的饥饿。是的,信息交互与社会参与,这也是我们赖以生活的粮食。
所以,仅有一串串冰冷的数字,很难以慰藉突然暴增的信息食欲。时时的“泪流满面”,那真不是我们的脆弱或者说情感燃点的趋低,而是尝到了生活原生态的滋味。一篇篇真实记录的“日记”,一经推送,立即几千万人在“分享”,那真不是写得有多好多深刻,而是使得芸芸众生有了身临其境的参与感。我也想,日记的主人或许也在某种饥饿的驱使下,寻觅、采撷散落一地的荒芜,然后用习惯的厨艺烹饪,以此充饥。在信息时代,我们每个人都可能面临着信息饥饿。甚至,当大众处于饥渴难耐时,也会饥不择食吞吃了“谣言”——尽管造谣很粗劣,也不是我们脑残,确实饿啊!
食不厌精,食不厌怪。这似乎是人类味蕾的本性,古人就说过:话说三遍淡如水。粗茶淡饭,日益丰盈,难免就“端碗吃肉,放碗骂娘”。终于食而厌精,粗粮杂物也甘之如饴;也终于迎来了“吃货时代”。然而,“食色性也。”当无所不吃时就暴露了人的野性——饕餮——一不小心吃成了魔鬼,一不小心吃着了宿主。
饥不择食,口不择言,毕竟同道,那么屡屡的网红、追捧里,难说没有宿主或中间宿主。
我自认为自己是个耐得住寂寞的人。因为在我56个岁月的生命历程里,曾经有过8、9年时间,隔三差五被病魔拘禁在医院,长年累月关在家里。有时自己也主动避于山村旮旯。那还是正值青春岁月。但那时并没有多少孤独感,也没有这种脱离社会的饥饿感。细想,或许那时我的全部世界也就是自己和家人。每当早晨醒来,我的世界就阳光灿烂;当一天天从流质过渡到半流质,再到稀饭米饭,我的世界就扑面春暖花开。
治病养病的日子里,当然什么事情都做不了。有段日子只能躺着,瞪着天花板下吊着那只瓶,默数一滴二滴三滴,到第16滴时,那瓶里就会冒起一串水花;有时候一瓶都滴完了,一朵水花都没出现。于是很有些落寞。许是幻觉,一直认为那吊瓶里装着的就是时光,就那么点点滴滴分分秒秒地注入体内,我的全身就流动着时光。以至于病愈之后,每每坐于书桌,总以为头顶上的那盏灯就是只吊瓶,即便大白天也要摁亮灯光,灯光使我感觉到“吊瓶”的实在,身心就一下子安静了,自觉人是坐在了时光的流动中。
否则就站不是坐不宁的焦躁不安。
因此在许多个寂寞的日子里,如此便自如与自在,且很有些怡然自得。且有意无意要以此教导年轻人。
前不久一天,儿子突然电话呼喊,叫我到楼下帮着搬东西,两人哼哧哼哧搬回一个大物件。儿子说这是跑步机。便甚为不满,疫情总归是暂时的,紧挨楼下就是个大公园,跑步锻炼的越野不是更好么?再说宅家是无奈,但一卷在手不无聊啊。何必整这劳什子费钱费力的。儿子却不以为然了,跑步机方便,那感觉不一样嘛。
非但不以为然,倒还反唇相讥。年轻人说你那叫什么耐住寂寞,老是一个吊瓶头顶晃悠着,那是有病;说好听是迫不得已下的自得其乐,说过点就是酸文人的娘炮,你不觉得那也是一种佛系么?至少是非典型油腻中老年。
呵呵,年轻人还说,你以为像你那么一宅,芸芸众生里牛顿司马迁路遥就层出不穷了?生活就生活,工作就工作,学习就学习,老什么事非得整出点崇高感成就感,搞得那么复杂累不累啊?心里很累都自找的,还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唬人么。就说前些日子,那些驰援武汉的年轻人,人家不过是理个头发么,却议论纷纷,什么最美了,什么再危急也要尊重和保护年轻人的爱美之心了等等。在我们年轻人看来,那不就是好玩么,玩的就是个刺激,玩得就是个挑战,那叫酷,谁心里不知道奔赴的是危险?但面对险情,非得要死要活的才算悲壮么?笑对险情,甚至不无调皮顽皮调侃,那才叫年轻的硬核。那个轮班下线的女护士,顿时手舞足蹈,多可爱啊——你们不是说“因为可爱所以最美;不是因为美而可爱吗。” 年轻人说,“每个不曾起舞的日子,都是对生命的辜负。”这是年轻人说的。经过你们的嘴就成了“每个日子都要有所作为”,可我们的意思明明就是,无论什么样的艰难困苦还是寂寞无聊的日子,都要快乐开心,都要自带阳光。
我们常说,来不及青春那就精致的老去。没成想转眼就是你们我们了,或许还是不懂如何的精致。
八十几岁的老娘,每天都要躲进她的房间里,大呼小叫地打上半天电话。我知道那多半是与乡下老家的邻居乡亲在唠嗑。打完电话她便走出来,讪讪地跟我们转述老家的情形。她是想回老家去了。原来说好的,就来城里和我们一起过个年,初三或初四就得把她送回家——是的,老娘总是认为老家才是她的家,尽管她只有我这么个儿子,尽管城里是四世同堂,这儿却不是她的家。每每来了就嚷着哪天回家。这回因为疫情,一连住了一个多月,对她来说已属很不容易了。
这让我们很是懊恼无奈。一家大小有空就劝慰,这里多好啊,有伴,一家子都歇在家里,整天坐一起聊聊天,变着花样弄点好吃的;而且有地暖空调,乡下可冷清了。老娘说,这里是好啊,可还是想回家。再说多了她就跟你急。
拗不过老人家,只得答应把她送回老家。一早她便大包小包理好,一件件摆在门口。上车出城,一路空旷,车子也开得不快,可老娘还是不忘叮嘱:慢点开。我想她心里或许想着的是开快点吧。到村下车,老娘那个精气神,囫囵的活灵活现,宛如一条鱼放回了水库。老远见着人就彼此呼应,平日老娘唠叨的眼花耳背,这下却是格外清晰了。随着她也跟左邻右舍乡亲寒暄,不忘拜托他们费心照顾着点。乡亲说,客气啥啊,这不都是一家人么,这么长时间在你那里,我们都觉得家里少了个人样的没着落-------- 见此情形,心想,人啊或许只有构建了家园,才有自己家的认同与归属。那么,什么样才是家园呢?
之前也想过这个问题。每每下乡检查农村文化综合站、文化礼堂等等时,看到那里各种图书、电子阅览、活动器具等设施齐全、现代华丽,但总觉得比较冷清,名为“文化之家”,实则多少缺乏家的烟火。于是感慨地对当地领导说,村子里常年基本都是留守人员多,说不定这些场所功能取向需要变一变,比如便利乡亲扎堆聊天、孩子放学做做作业,电子阅览也可以乡亲与在外的,彼此群聊,文化礼堂兼具食堂等等,说不定“家”的味道就浓厚了。生活需要文化,文化不就是生活么?
还有,诸多养老院,为什么非得叫“养老院”呢?那从乡俗来说,老人总是个忌讳。如果从名称和功能上,就是个服务中心,或者民宿之类,不就更开放更接地气么?农家乐也好,民宿也罢,总归要有“家的味道”。如此不仅对于我这样“城里一个家,乡下一个妈”的人来说,少了拜托多了委托;对于所有城里人人,无疑是家外有家了。乡下家园是养人的,氧吧总比网吧好,尤其老人和小孩。
家园毕竟需要共享,共享了才算家园。想来是会的,因为需求是存在的,而且存在也会引导和开发需求。
作者简介
严雨龙,浙江衢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