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往远方的信(闲敲棋子落灯花)
作品欣赏
寄往远方的信
雨意惆怅的五月,梦里也在下,撑着伞,走在一条泥泞的小街上,像老家从前的街。
小时候,县城的街都是土路,一下雨就变得特别难走,若是连阴雨,更叫人犯愁,自行车都骑不了。下雨天,小孩儿最难受,困在家里出不了门,憋得像一头无处撒野的小兽,手上的那几本小人书都快翻烂了。满心盼着天快点变晴,趁着土路未干时,纠集几个小伙伴儿一起兴致高昂地玩“关刀”。
五月夜半,雨淘气地敲窗把你叫醒。难得几个晴天,却又蓝得不够劲儿不彻底。好天气似乎越来越没有耐性,坚持不了多一会儿,就会忽然变脸,浇你个猝不及防。这个五月,从来没有被阳光灌醉过。
找出保存了很久一直没舍得用的淡雅的稿纸和信封,将一支钢笔吸满墨水,按着从前的地址给你写了一封信,仿佛是写给记忆与时间,又像是写给自己。离开电脑,放下手机,静静坐在桌前,低头一笔一笔写下想对你说的话,写下一时的所思所想、所见所闻,这种感觉相当不坏。
曾经这是我们最喜欢的交流方式,写信,寄信,读信,都曾是生活中的小欢喜、小乐事。
读过圣埃克絮佩里的书信选《沙漠中的一口井》,茨维塔耶娃的书信选《火焰的喷泉》,怀特书信集《最美的决定》,荷尔德林书信选《烟雨故园路》,还有那本有名的《傅雷家书》……圣埃克絮佩里写给母亲的信,“亲爱的妈妈:正像歌里唱的那样,生活简单而平静地流逝。这个星期,我去了巴塔哥尼亚的里瓦达维亚和巴拉圭的亚松森。除此之外,我宁静地生活着,小心谨慎地管理着阿根廷航空公司……”
茨维塔耶娃写给里尔克的信,“亲爱的朋友:你接到我的最近一封信了吗?我所以要问,是因为我把信投入到一趟开走的列车上。信箱看上去使人不安:灰尘有三指厚,一把监狱里用的大铁锁。我发现这一点的时候,信已经投进去了,手过于匆忙了——信,大概要留在那里了——直到太阳从西边出来……”
怀特写给妻子凯瑟琳的信,“亲爱的凯伊:无论身体好坏,我都觉得这是我度过的最美好的时光了。如果你在这里,那就完美了。一夜安睡,今天一早觉得精力充沛,嗓子也不疼了。昨天傍晚雪就停了,今天早晨天气晴朗、清冽、明媚,港口(有一半冻结了)在阳光下闪烁;男孩子们也在阳光下分外灿烂……”这些好看耐读的信,让人对书信的魅力有了更深切的感受。“见字如见人。一切的节奏都慢了些,更因为不那么轻易,而显得情深。”
如今传统的书信已被电话、邮件、QQ、短信和微信等诸多现代联络方式取代。虽然便捷又便捷,但有人说比起随时被删除的电子邮件,140字的微博,符号化的短信来,书信无疑代表着更郑重其事的年代。多么怀念那些有书信往来,鸿雁传音的时光!那些将亲情友情和爱情以书信的沉静方式表达,邮寄在旅途上的岁月。
“云中谁寄锦书来”的等待和盼望的惊喜,已多年不曾体验。现代人没有了时间,也缺少了耐心,早已将写信寄信视为老土的做法。你说一定是我们老了,才会变得喜欢怀旧与容易感伤。
可我记得自己7岁那年就懂得感伤和怀旧了。那年一手把我带大的姥姥要回哈尔滨,我哭着喊着不让姥姥走,还趁妈妈没留意,将自己的衣服偷偷塞进一个小包,要带上它跟着姥姥一起走。结果是姥姥回去,我留下了。
那一年,因为想念姥姥,我开始懂得忧伤,并不时想起姥姥陪伴我的日子。那一年,突然觉得自己长大了很多,在9月的秋天,我成了一名小学生。学会认字写字后,在姥姥回去的日子,我开始给她写信,写了一封又一封,只想告诉姥姥,我有多想她,多盼她回来。去寄信时甚至幻想要是自己也能钻进邮筒就好了,好让邮递员直接把自己邮递到姥姥身边。
时间是织梦者,也是碎梦者。在人与时间的较量中,人挣扎抗拒着不肯老去。而时间知道自己是永远的赢家,所以总是不动声色。可我们脸上的小皱纹和头上的丝丝白发又是从哪里来的,这是属于“莎士比亚式的烦恼”吗?隔着岁月,我们会在彼此的目光中相认。
晚上听完《约翰·克利斯朵夫》,心中有依依惜别之感,好像自己也参与了克利斯朵夫的生命时光,是一段不舍的陪伴。罗曼·罗兰这个用音乐的情绪与节奏写小说的人,以激情和痛苦谱就了一段动人心魄的个人心灵成长史,也是人类的心灵成长史。
这时很想写一封信给罗曼·罗兰,感谢他写了这么棒这么好看的一部小说。
街上和楼道里不时飘来煮粽子的清甜的香气,勤快的人家早早就开始动手了。再过三天就是端午,端午那天,江上有热闹的龙舟赛。
不知那一天,汨罗江上的屈原可否能收到远方的书信,让他不再“伤怀永哀兮”,不再慨叹“人之心不与吾心同”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