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等(劉敬娜)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平等是中國當代作家劉敬娜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平等
今天我又碰到他了,我遇到他的次數其實不多,但是每一次好像都比上一次心理上能更平等坦然一些。今天看着他撐着拐健步如飛的從我身邊經過,看着他勇往無前的背影我心裡沒有同情甚至沒有艱難的感覺。因為我認為我們是平等的,我沒有資格去同情他。
我們公司今年新搬了地方,比以前的環境更高大上了一些,有一種從中關村軟件程序員化身CBD精英的錯覺。以前各部門各小組都呈離散分布,樓上樓下距離遙遠,現在都集中在了一起,新認識了很多朋友。上班下班總能三三兩兩一起順路胡吹亂侃,從新冠疫情歐美等國的消極應對到食堂哪個區域的菜比較好吃,從美國大選的結局走向到哪兒的超市豬肉比較便宜,大家對世界格局的發展趨勢都發表了各自的看法,對周圍各大超市的物價有着清晰的定位,對食堂的菜色闡述了自己在廚藝上的心得。各大有志青年紛紛發言,百花齊放,事業文化兩開花。
第一次遇到他那天,是個很平常的下班的晚上,我們站在公交站台上邊等車邊胡吹海聊,呼~只見人民群眾都開始往前面涌,車來了車來了,這趟人比較多大家都悶着頭往上擠。滿地擠擠挨挨的腳,正悶頭往車上擠時眼前驀地出現了兩支撐在地上的拐,我心頭一愣剛想退讓幾步,奈何實在太擠了,人民群眾這時候發揚着公正公平公開的體育精神,與我面前拄着拐的青年同場競技,只見拄拐青年雖單腿但身手矯健,兩支拐先人一步撐到公交上,兩胳膊一用力嗖一下上去了。我心裡不禁暗暗佩服又難受,佩服他身手矯健也佩服他有跟這麼多人擠公交的勇氣,同時難受着根本沒人願意讓他一下的悲涼。我們幾個都看見了那個青年,上車之後接着天南地北國內國外的亂聊起來。然後大家都很默契的選擇無視了剛才的瞬間,也從來沒有再提起過這個人。
後來有次在園區食堂有見過他,拄着拐端着餐盤,穿的很規整,才知道他原來也是園區的上班族,園區食堂雖人多,但相比於公交車上都禮貌了很多,我看到有人給他讓座有人給他拉椅子,但他仍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樣子,冰冷的道謝,禮貌而拒絕。我猜想他工作應該很優秀吧,因為他有一種不頹喪不服輸的勁頭。 後來上班下班,暮去朝來,每個人心裡都充斥着各自的歡喜和煩憂。
轉眼到了盛夏,我和璐璐參加了公司的內部培訓,周六需要來公司參加結業考試。我周六起了個大早,準備好東西奔往公司,北京早上八九點的太陽實在是曬人。最討厭走的就是從公交站到公司的這一段路,從小討厭走路討厭曬太陽,在家裡都是出門有人送回家有人接,拿我媽的話說就是走半步路都要叫喚。每次一下車我都恨不得走得飛快,今天是周六,路上空蕩蕩的沒有人,我頂着大太陽埋頭奔走,心裡又急又煩。只見身側出現了一雙拐一個人,穿戴整齊,左腿撐着地右腿高位截肢,我又遇到他了。其實他還很年輕,不到三十歲的樣子。兩隻胳膊拄着拐飛快的從我旁邊經過,右邊的拐上還綁了一個塑料袋,裝着書跟本子,走起來時袋子隨着前後搖擺。路上空蕩蕩的就只有我們兩個人,我忽然沒那麼急躁了,看着他一高一低的飛快的走着,他每走一步我好像都能看到他腳下流過的血和心裡的淚。想着他每天頂着那些或怪異或疑惑或善意的眼光走在路上的心情,揣度着他每天走出家門出來上班的艱難。每走一步都是修行。我看着看着忽然很想哭,心裡有個聲音冒出頭來:「難嗎?為什麼這麼難還要活着?人間有什麼值得這麼留戀!」。 人生無常,卻正是人生之常。
他走的很快,很快甩出我一些距離,寬闊的馬路,只有他孤單的背影那麼一高一低的走着。天很藍,路很闊,映着他的背影越發顯得孤單。我在想這是誰的兒子,誰的兄弟,或者是誰的丈夫?要是家裡人看到了這一幕怕是要難過死了,然而又無能為力,我們平民老百姓首先要學會生存,來不及自怨自艾。 我強忍着沒有哭出聲來,幸好戴了口罩可以默默的放心哭。我邊走邊哭邊想着支撐他這樣艱難奮進的到底是什麼?過了路口他要拐彎了,我看見他停下來接了個電話,我遠遠看着他的側影覺得他在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就是似乎周身的氣場變了,柔和了起來。我猜想也許電話那頭的人就是他一直堅持的動力。 人真正變強大不是因為守護着自尊心,而是拋開自尊心的時候。
想到這裡眼淚像決堤了,也可能是最近壓力太大,拿着紙巾戴着口罩在大馬路上開始哇哇大哭,哭得嗝兒嗝兒的,幸好方圓幾十米以內都沒有人。快到公司樓下我抹了抹眼淚生怕碰到同事,所幸按電梯上樓一路都沒碰到人,在電梯裡平復了下心情調整了下情緒,覺得自己是個穩重的成年人。調整的效果其實還不錯,誰知剛進公司看到璐璐我就一下子又泄氣了,徑直走到自己工位上趴着就哭,璐璐嚇壞了,趕忙過來問我發生什麼事兒了。我大致說了一下經過,我問璐璐:「你說我們每天平平安安的我都覺得生活好難,你說他那樣是怎麼堅持下來的?」璐璐安慰我說:「其實我小時候看過一個故事,一個王子在路上見到一個衣衫襤褸瘦骨嶙峋沿途乞討的乞丐,王子很疑惑那個乞丐都那個樣子了為什麼還要活着,要是自己肯定不願意這樣苟活,後來發生了戰爭,王子的國被人占領了,他自己也淪落成了乞丐,但他沒有像自己當初說的那樣,而是像之前他遇到的那個乞丐一樣每天沿途乞討跟其他乞丐搶食吃,成了一個真正的乞丐」。我擦着眼淚盯着她:「那樣活着有什麼意義?」,璐璐笑了一下撫着我的背說:「他肯定有我們不知道的支持他活下去的理由」。
下午考完試,我跟慧琳坐在公司吧檯上看着窗外的高樓林立,若有所思,我想聽聽慧琳會怎麼說。於是把早上的事跟慧琳說了一遍,慧琳跟我說:「我老公之前有個領導對我老公很照顧,是軍人出身,很喜歡喝酒三高脂肪肝啤酒肚,後來有次外出遊玩開車出了車禍,醫生說腿可能要癱希望不大,他就坐着輪椅各處做復健理療,堅持了一年多慢慢能扶着走了,後來聽說那幾年都在找名醫做復健效果越來越好,最後竟都好了。」慧琳說着朝我笑了一下接着說:「好了之後他領導整個兒人都變了,再也不喝酒了,天天跑步,周末就出去爬山,生活的可健康了。」我趴在座子上撥弄着杯子懨懨的說:「軍人出身的人就是有一種不服輸不認命的毅力」,慧琳下巴抵在我胳膊上說:「其實人求生的本能是很強的,人在極端情況會什麼都不想就想要活下去。」慧琳說着撫開我額前的頭髮柔聲說:「你總能看到那些別人看不到的角落,不過也不要思慮過多,有些事現在想不明白就先放着,以後指不定在某個瞬間忽然就懂了呢」。
那天考完試回家吃了頓好的,吃飽喝足之後晚上跟父母視頻,父親說:「今兒怎麼了?文靜起來了,沒以前那個活躍勁兒了,是不是發生什麼事兒了?」我又把事情跟父親說了一遍,還把璐璐跟慧琳的話也學了一遍,父親沉默了一下沉沉的笑了一下說:「其實很多人都是很難的,只是有些難你能看出來,像那個殘疾人,而有些人的難是看不出來的無形的,我並不覺得那個殘疾人有多難,因為大家都很難,他走的每一步是眼睛能看出來的艱難,爸爸那幾年為家裡拼搏每天出門頂着的壓力不比他小,甚至可能他還要更容易一些,爸爸要是碰到他不會覺得他可憐,他只是跟其他人都一樣而已。」聽了父親這一通解答,我低着頭小聲反駁了一句:「好殘忍的道理啊」,父親哈哈大笑:「殘忍的不是道理,是現實啊,傻姑娘」。
跟父親聊了一通之後我好像釋然了,這件事擴散在父親這兒看來是到頭兒了,在我心裡他也成了一個平常的擦肩而過的人。
今天早上上班我又見到他了,看着他拄着拐,想着父親告訴我的那些話,心裡沒有同情沒有悲傷,平靜無波,他在我眼裡已經是跟我一樣的正經受生活磨練的人了。[1]
作者簡介
劉敬娜,來自古城西安,古稱「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