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弃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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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弃女》中国当代作家焦振写的散文。

作品欣赏

弃女

温暖的冬日太阳那样的好,和煦的阳光穿过干枯的树枝,透过淡蓝色的玻璃洒遍了病房的每个角落。靠近窗户的木凳上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约摸六七十岁的老头儿,他贪婪地抽着烟,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那双空洞的眼睛里似乎看到了很多东西也似乎什么也没有看到。

门“吱吖”响了一声,从外面钻进来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年轻护士,她手里托一个放着各种药的铁盘刚一进屋就生气地喊了起来:“哎呦呦,你这老头怎么不听话啊,又偷着抽烟,你这肺还要不要了啊,你知道你这病……”护士似乎意识到说错了什么立即停了嘴,把药盘放在床头柜上快步走到窗前夺走了他嘴里的烟:“该吃药了,快吃药吧。”

老头儿被护士搀扶着往床前挪动:“你就告诉我,我得的是什么病吧,或者告诉我,我还能活几天。”老头儿几乎是在求她,这是他入院三天来第五次问她了,护士不说话仍搀着他往床前走。

老头儿一仰脖把一把五颜六色的药片吞了下去,然后用眼神继续追问着那个问题,护士苦笑了一下:“李大爷,您累不累啊,我听着都累了,这个问题你都问我无数遍了,我不能告诉您,这是院里的规定,我不是跟您说了吗,把您的孩子或者亲戚叫过来一个就行。”

“孩子……”老头儿嘴里小声嘟囔了起来,那声音恐怕只有他自己听得清。

“真是的,您说您这都是什么家人啊,您病成这样了孩子也没一个过来看看的。”护士忍不住发起了牢骚。

老头儿低下了头,显得不大高兴,护士看他这样心里很不是滋味,她也不想瞒着他,可肝癌这么大的病谁敢直接告诉他啊,说他是肝癌晚期,活不了多久了吗?这换了谁能受了?况且又是年纪这么大的一个老头儿,所以医生护士们都一起瞒着他,说没什么大事,住个十天半月的就能出院了,他们等了几天除了来了几个老头的工友再没见其他人来了,从那些来看望老头儿的人口中他们知道老人有孩子,可就是没有过来一个,天底下咋还有这样的儿女啊!护士想说些什么话来安慰一下老头可又不知道怎么说。

正在护士一筹莫展的时候,又从外面进来了一个老头儿。这个人也有六七十岁的样子,精神却好得很,脸上红润润的,一进门就爽朗地笑了起来,老头儿看见他也有气无力的笑了:“老刘,你看你咋还过来了啊。”

这个人姓刘,是老头儿三十几年的工友,关系很好,刚一听说老伙计病了就慌忙赶了过来。

老刘嘲笑地说道:“我咋来了?我当然要来,我得要看看你这个老不死的笑话。”老头儿会意地笑了,两个人说说笑笑地斗了半辈子嘴:“我可不会走你前面,我还等着给你抬棺材哩!”

老刘看着老头儿满脸沮丧的脸笑着:“是不是又犯啥错误挨批评了啊。”说着他瞅了护士一眼。

“又偷着抽烟了,他那身体再不能吸烟了,说他几遍都不长记性。”护士带着告状的口气说道。

老刘甩着指头指着老头儿,老头儿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似的低下了头,老刘又向护士询问起了老头的病情,护士连声说着没啥大事就匆匆离开了。

老刘放下手里的水果低声问道:“仨孩子都没有来看看?”

老李低下头没有说话,嘴唇有些颤抖了。

“混蛋,白眼狼”老刘忍不住骂出了声:“小三儿也没来吗”。

老李还是低着头,老刘气得直喘粗气:“亏他还是个大学生呢,这知识都学狗肚子里了。”

老李深深叹了口气:“唉,这一切又能怪得了谁呢?儿子再多教不好也没用,活了好几十年我真把自己活成一个笑话了,唉!慢慢受吧,任活还有几天的活头呢?”

老刘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他呆呆地看着花地板,好久才吐出一句话:“你可别这么想,还年轻哩,医生都说了你这没有什么大事,住几天就好了。”

“噢噢,我知道”老李干脆地回答着,顿了一会儿又说道:“老刘,前些日子闺女来电话不是要你去北京跟她一起生活呢吗,咋还没动身?”

老刘只有一个女儿,大学毕业后就留在了北京生活,他也是命苦之人,孩子不满三岁妻子就得病走了,撇下他一个人带着女儿,即当爹又当妈的,可是没少犯难,可现在好了,女儿毕业工作了,在北京都买下了车房,老头儿可算是有福享了,这领里街坊的哪个不羡慕啊。

“明天的车,咳,你说说以前老想着离开这个小地方到大城市转转,这想了大半辈子也没能实现,现在这说着要走了,心里头咋还舍不得了呢?”老刘苦着脸说。

“你这是得了便宜卖乖,你好福气啊有一个这么好的闺女”老李笑着说。

“还说我,你不是也……”老刘话没说完就哑了声,老李苍白的脸一下子红透了。

瞬间,小小的病房里空气凝固了。

老李算是个有福气的人,起码在以前是的,因为他有三个儿子。这在那个思想落后的年代是何等光荣的事啊,儿子多就意味着腰杆硬,谁也不敢招惹。因为老李是三代单传,所以他就更能体会到人少的滋味了,这在人群里说话也硬气不起来的,别的不说,就连打架就不是人家大家族的对手,所以到了老李这一代他就非常想要儿子,越多越好。

老李结过两次婚,第一个媳妇给他生下了一个儿子,后来听说因为妻子在这次生产中不顺利就再也不能怀孕了,这让李家人很失落,他的父母天天逼着他离婚再娶一个,按他们的话说一个不能下蛋的鸡养着还有什么油水啊。经过两年的挣扎老李终于跟她离婚了,在别人的介绍下他又认识了一个比自己大九岁的女人,交往不到两个月就结婚了,这个媳妇倒也争气,一连给他生下了两个白胖小子,这下可喜坏了老李,他把这件事告诉了所有厂里认识的不认识的人,像疯了一样,在厂里大摆了好几桌,像全世界宣布他老李有三个儿子,再也不是“单丁户”了,以后看谁敢欺负咱,厂里人嘴上说着祝福的话却早在背地里拿白眼翻着他哩。老李从来也没有这么高兴过,他那天喝了很多,喝多了哭的稀里哗啦的,谁也劝不住,但人们都知道他那是高兴啊。

儿子是有了,可老李并没有因为这三个儿子享过一丁点的福。孩子一天天大起来,吃喝、穿衣服、上学哪点不需要钱啊,妻子在家又没有什么收入,所以这所有的重担都压在了老李的肩上。老李在工厂里当技术工,所赚的钱都花在了儿子们身上,他自己甚至连一件新衣服都舍不得买、连一顿酒都舍不得喝了,但是他心里高兴,觉得有劲儿、有奔头,苦点就苦点吧,等儿子们长大就好了,老李不知道这样跟妻子说过多少遍。

妻子终是没能等到老李所构想的那一天,早在十几年前就走了,老李心里一下子空了一大块,这个原本就零散的家在失去她那个连接点以后就更不像个家样了。这个家从一开始就不是团结的,因为它再怎么说也是重组家庭,从小大儿子就从别人口中知道了自己亲生母亲被赶走的事,从那时候他就知道了自己跟另外两点兄弟不是亲的,他们俩和继母才是一家人,而自己在这个家里就是多余的,所以从那以后他就很少喊“妈”,跟两个兄弟也玩不一起去。

虽说不是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但这个“后妈”对大儿子绝对是最好的,邻里街坊都夸她的好。正是因为这个关系所以她就极力地对老大好,好吃的、好玩的都偷偷仅着他,但一旦他做错了事她对他比对那两个儿子严厉的多,小时候有一次老大带着两个弟弟偷了邻居家的鸡烧着吃了,母亲知道后把老大狠狠打了一顿,打着她自己也流着泪哭着。后来老李知道了这件事就认为她偏向两个小的,为此还跟她大吵了一架。

老李对孩子的管教非常少,一味地惯着,认为只要给他们吃的穿的就够了,为此妻子没少给他吵架,可他根本就没听过,妻子自经历过上次那个事以后就不再好管了,一切都得由着老李。

对于这个家存在的严重问题老李没有意识到过,他想不到也没有想过这个温暖的家正在一点点的分裂着,真正让他意识到也是问题爆发的时候就是妻子快要病逝的时候。

老大老二初中没有念完就辍学了,由于没有学历、手艺一直也没有个安稳的工作。老大看人家下海赚钱也跟着去了,可闯了几年也没有干出个样来,倒是没少让老李跟着贴钱,回来后在一个预制场里找了一个装卸水泥的苦力活,他觉得累,可要花钱又没有办法,所以他总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赚点钱就赶紧喝酒打牌去了,所以一年到头来也攒不下钱,更别说补贴家里了。老二比老大小四岁,也是早早的辍了学,但他比老大聪明也踏实,非常有生意头脑,刚一下学就慢慢做起了小生意,买水果,倒腾蔬菜、衣服什么的,虽然也赚不了什么钱但好歹有个事干,老三上学的钱也有不少都是他出的,但他对老大就没有这么好了,两个人仿佛仇人似的,平常很少说话,老大心里说你们好你们的,说破天你们才是一家人!咱谁也别过问谁,分了家谁还顾谁呀。

眼看这老大老二都奔三十了可还没有个媳妇,老李夫妻俩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到处托人给帮着介绍。之前老大也相过不少,人家对他人还算满意,唯一不满意的就是他没有一份像样的工作,总不能搬一辈子水泥吧,况且也赚不了钱,所以人家姑娘都是因为这个事给他分了手,甚至有的都快要定亲结婚了。老大后来又相了一个,人家并没有嫌弃他的工作问题,但他还是告诉父母这女孩因为工作问题又要跟他分手,他向老李提出了接替他的班的想法。

老李在一个国有企业的工厂里干了大半辈子,从十几岁就在里面干,从小学徒熬到了现在的老师傅,这在当时也是一件非常光荣的事了,怎么说也是吃公家饭的工人了,按照政策老子年纪大了儿子可以接替自己的工作,可老李刚出五十啊,这离退休还有七八年的时间哩,能说退就退了吗?

大儿子其实惦记老李这个工作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可父亲年纪不大他也不好提这件事,况且下面还有两个兄弟。这次他有借口了,刚好可以借着女朋友这个劲儿跟父亲摊了牌,看他怎么决定,是继续守着他的工作还是要儿媳妇。

儿子说出这件事以后老李一夜翻来覆去地没合眼。他在这个厂子里辛勤的干了大半辈子,他虽然“爱儿子”可他觉得这个熟悉的车间比儿子还要亲,干了几十年哪是说放手就放得了手的啊。后来妻子就劝他同意,说早晚不都得退休吗,现在退了还能讨回个儿媳妇,妻子是哮喘病,病得已经很严重了,每说一句话脸都憋得通红。老李说把这工作给了老大那另外两个不是会有意见吗?妻子一字一字地说要仅着最需要的,她一辈子都是这样老说着仅着最需要的,显然每次大儿子每次都是这最需要的人。她说三儿是大学生就是给他他也看不上这工作,老二自己做点生意可以养得了自己,唯独老大不行,他那么年轻搬水泥也不是长法儿,妻子至死都在尽量维护着这个家的和谐!

老大扔掉了那件宽松、肮脏的水泥披衣,穿上了干干净净的工作服,终于如愿当上了一名端公家饭碗的工人。老李也闲不住在街上摆了一个修自行车的摊子,咋说也有个事干,还能补贴一点家用。老大刚上一个星期的班这件事就被老二听说了,他气得肺都要炸了,立刻就去找父母理论去了。母亲说大哥就要结婚了,这个工作对他很重要,老二红着眼怒吼着:“他快要结婚了,对他很重要,那我呢?我就不结婚了吗?”老李哑了口,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似的小声说:“你能过得去,比你哥好得多了,你做点生意过得去。”“哈哈!”老二悲声笑了起来:“对,我过得去,就他过不去,那以后这个家的事我不过问了,你们偏向他让他给你们养老送终。”说完老二就跑了出去。

过了几天老二才回来,但他是回来收拾自己的东西的,他在外面找了房子,老李和妻子怎么也拦不住他,他真的和这个家断了关系,只在母亲去世的时候回来一天,后来跟老李见面的次数都屈指可数了。

没过几个月,老大就结婚了。在这几个月里,老大似乎也变孝顺了,经常会塞给老李一些钱。老李去老二租的房子哪里叫了他好几次,可老二认死都不回来,后来老李再来连面都见不到了,他知道他在躲着自己。又过两个月后妻子就去世了,后事都是老大老三办的,当天老二也回来了,他硬塞给老李几百块钱又跪在母亲面前磕了三个响头就走了,老李知道他心里还在恨着,他不知道这种恨什么时候才能消失,但他觉得一定会很久很久。妻子的离开让老李受到了很大的打击,觉得心里空了一大半儿,这个虽然是后面来的妻子可她为自己、为这个家付出了多少啊,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了自己对于孩子教育上的错误。

从此以后这个家变得空空荡荡的了。老三考上大学去外面工作了,几年也不回来一次,连给老李通电话的次数都少得可怜,仿佛这里不曾是他的家、这里没有他的亲人、他也一丁点记不起这个地方了似的。老二跟这个家完全撇清了关系,再也没有回来过。老大在母亲去世后也和妻子搬走了,刚开始三天五天的回来一次,到后来的三两个月,再到后来一年也不回来一次了。他们兄弟三个都长大了,而判断他们长大的标志就是与这个家划清界线!诺大的一间小院空得吓人,特别是到了晚上,别人家都灯火通明、小孩子吵吵闹闹的,而自己这几间房子里却空得像在棺材里似的。老李最害怕的就是晚上了,回到家没有一个人说话,他自己都觉得害怕,还不如白天在大街上修自行车,那样还能碰到人说说话。

老李成了沙漠里孤独的行走者,他曾经所喜爱的、所引以为傲的东西统统都远离了他,他还剩下些什么呢?只有满脸的皱纹和一头生涩的白发,他不止一次地感到绝望,他说不清自己到底是哪里做错了,他想破脑袋也想不通,只是坚定地认为:我老汉活一大辈子把自己活成了笑话,一个天大的笑话!

时间过得好快,转眼老李独自在“棺材”里生活了十几年。这十几年他完全变了一个样,黝黑的脸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皱纹,一双手结满了一层厚厚的老茧。老李的烟瘾很大了,只要手头上没活儿他就会习惯性的掏出那个摸得发亮的铜烟袋,放在嘴里嘬得“嘶嘶”发响,仿佛再也没有比这更美的事了。他的心里苦啊,这十几年有谁见他说过几句话、真正的笑过几次。老李还在攒着钱,修自行车赚来的钱还有退休金他都一点点的攒着,没有人知道他这么大年纪了还这么苦着自己的攒钱干嘛!

工厂早在三年前就倒闭了,所以刚刚四十岁出头的老大也过早地下了岗,老大有两儿一女,大的高中都快要毕业了,都正是花钱的时候,这老大突然下岗了家里的天都塌了。有一天老大带着全家人来看望老李了,老李高兴坏了,慌忙收了摊回家给做了一大桌子菜,他好久没有这么高兴过了,那些筷子、盘子都不知多久没有用到过了。饭桌上老大喝了很多,他把自己下岗的事还有家里如何如何的困难都说给了父亲听,老李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他明白了儿子前来的目的。老李放下筷子缓缓走了出去,老大非常生气,借着酒劲一把掀翻了桌子,那些盘子碗摔得天响。老大晃晃悠悠地走了,走到门口还朝后嚷着:“你就抱着钱过吧,让钱给你养老送终。”

老李心里拧着一阵痛。他像刺猬一样蜷缩着,脸上的汗一滴一滴地往下淌。

没几天老二也回来了,还拿着水果。老李这次没有收摊,仍在干着手里的活,老二拽着两个儿子走到老李的跟前说:“这是你的两个孙子。”老李看了一眼面前这两个比自己高出一头的年轻人,他认得他们,可这是他第一次以爷爷的身份见他们。老李眯着眼看着老二说:“是来要钱的吧!”老二的脸红了,他没回答,只扭捏地看着老李,“没有。”老李冷冷地说。

老二一家也气呼呼地走了,临走前老李对老二小声说:“好好教育你这俩儿子,可别走我的老路啊。”老二阴着脸一字一字地回答:“这您就放心吧,再怎么我也比你强。”

老李彻底跟儿子们撕破了脸,他的心里却有了一丝的快感,这种快感可能是出于赌气,他要让他们看看没有他们咱老汉一样的活,并且能够过得很好。

但老李年纪真的大了,思想已经控制不自己的身体了。他病了,他不知道是什么病,但他能预测到一定是大病。他的身体在几年前就出了问题,他现在却是第一次住院,这次如果不是他晕倒在修车的摊位上别人把他送去医院的话恐怕他永远也不会躺在这里。每次抽完烟他都会咳个半死,脸憋得通红,半天都喘不过气,每次他都只是简单地吃一点药维持着,他害怕大医院的那台机器,认为一个再怎么健康的人躺在上面都能检查出一百种病。他就是怕花钱,把所有可以能省下的每一分钱都慢慢地积攒着,至于为什么攒,这是一个谜。

……

老刘的一句话使他们彼此陷入了尴尬之中,老李苍白的脸上划过了一丝红晕,老刘话没说完也低下头不再说话了,老李陷入了沉沉的思索中。房间里安静极了,只回荡着钟表滴滴答答的声响和他们彼此颇有规律的心跳声。

“老李,给……”老刘打破了平静,他递给了老李一根烟,老李苦笑着接住了烟:“你还让我抽烟,刚才不知道我为什么挨吵啊。”

“哈哈,你在我这儿装什么啊,谁能挡着你吸烟啊,我看只有阎王爷挡得住。”老刘又爽朗地笑了:“抽不抽,不抽还给我。”

老刘说着就要伸手抢。没等他的手碰着,老李早就把烟塞进嘴里点着了。

一根烟没抽完老李就拼命地咳嗽了起来,咳得满脸通红,嗓子眼发出一阵阵哨子般的响声。老刘又是拍打他的后背又是抚压他的前胸都没有用,他越咳越厉害,眼泪都流下来了。老刘从老李迅速收起来的手帕上看到了血,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没有直接问他,他知道他是不会说的,况且他一定也说不清是什么病,他要去直接问医生。

老李用尽了身上所有的力气后才停止了咳嗽,脸上、额头上、身上都密密麻麻的结满了一层汗珠,他无力的朝老刘笑了笑:“老了,真是老了,连抽烟的本事都没有了啊。”

老刘没有任何的表情,只呆呆地看着他。

老刘不一会儿就走了,临走前老李叫住了他,眼睛也不眨地看着他:“一路顺风啊,在那边好好的,下次见面真就不一定是啥时候了啊。”老李的眼睛湿润了。

“不啥时候,很快。”老刘强笑着离开了病房。

晚上,老李病情突然加重了,还是咳得死去活来,嗓子眼发出响亮的嘶鸣声,脸憋得紫红。这次在他用尽所有力气之后眼一黑就晕过去了,经过医生几个小时的抢救才算把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老李迷迷糊糊睁地开了眼,这已经是第二天傍晚了,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老刘,你……”他的声音非常微弱。

老刘偷偷擦了擦眼泪强装着笑回答:“我没走,车延误了,过些天走。”

老李淡淡地笑了。

老刘听医院打来电话天不亮就赶了过来,这是他交代给那个护士的,让她有事就通知自己,他已经知道了老李的病情,所以他昨天就退掉了去北京的车票。老刘刚一进病房看到老李孤孤单单的躺在床上,身边没有一个亲人就忍不住哭了起来,他哭那个年轻护士也忍不住抹眼泪,老刘在床前守了一天,回想着他俩年轻时的样子,想着想着就笑了,想着想着就哭了……

过了几天老李的大儿子、二儿子和他们的媳妇都来医院了,几个护士医生在外面小声地讨论着,他们觉得吃惊:这是老头儿住院以来他们第一次来啊,难道是良心发现了?老刘来的时候那个年轻护士急忙跑上来把这件事小声说给了他,老刘听了也吃了一惊,他轻轻地走到病房门口听着里面的动静。

病房里老大媳妇和老二媳妇已经争吵了起来,他们的男人都站在一边抽着闷烟不说话,似乎是在给他们的妻子助威。

“爸,您现在都病成这样了,赶快把攒的钱给我们留下吧,您说您也花不着了,我留着给您两个孙子上学用,让他们好好学习,给您争光。”这是老二媳妇的声音。

“啧啧,瞧你说的,只有你家有儿子啊,我们家还比你们多个姑娘呢,你哥又下岗了,不比你们着急花钱啊。”老大媳妇也毫不示弱。

老二一听那个工作的事一下子来火了:“我的嫂子啊,你们还有脸提工作的事啊,当年要不是因为我的大度我大哥可能那么容易地去上班吗?我啥都没说你倒提起了这茬,当年爸在这件事上已经偏向了你,现在怎么也该补偿补偿我了吧!”

“偏向我?那是白偏向的吗?那我赚的钱不都给妈看病花了吗?我说什么了?”老大也来劲了:“当时你干嘛去了?妈生病你花一分钱了吗?别忘了那是你的亲妈啊!你不是跟那个家断绝关系了吗?现在分钱咋又叮过来了啊?好意思吗您们!”

老二气得眼都红了:“还她是我的亲妈,对,她的确不是你亲妈,可从小她最偏向谁啊,还不是你?有啥好吃的好玩的不都是仅着你啊,你现在还说的出这样的话,良心被狗吃了吧?”

兄弟二人的争吵声越来越大,两个媳妇也加入了其中,谁也不向谁示弱,两个男人渐渐推搡了起来。

老李背着脸躺在床上一句话也不说,他心里觉得疼极了,脸上滚下了两行浑浊的泪珠,刚一落下就消失在了白色的床单上。

老刘把屋里人说的每句话都听到了,他要气疯了,真想不到这个世界上还有这样狼心狗肺的儿女,他实在忍不住便一脚踹开门冲了进去。

几个人看到老刘那凶狠的目光都低下头不敢说话了,老刘从上到下仔细地打量了他们一番,看得他们心里直发毛。

整整几分钟后老刘压低嗓音沉沉地说道:“你们就没有良心吗?你们的父亲在医院住了几天你们有来看过一次吗?难道眼里面只有钱么?你们没有子女吗?你们这么做怎么就敢保证等你们老了他们不会用这样的方式对待你们呢,就算像你们说的你们父亲做了这样那样的不公平的事,难道他含辛茹苦地把你们哥仨养大还抵不了那点错吗?”

四个人哑了口,都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喘了。

“走吧,你们都走吧。”老李用极其平和的口气说:“以后你们的父亲都不用你们管了,你们不愿意养,我养。你们不愿意养老送终,我来。”

几个人还是低着头,脸红彤彤的。

“走啊。”老刘终于爆发了,他近乎是在怒吼着:“赶快滚。”

几个人吓了一颤,互相看了看都悻悻地离开了病房。

“唉……”老刘深叹了一口气:“这都是什么人啊,真是应了那句话两个老的能养活十个小的,十个小的却难养活两个老的啊。”

老刘缓缓向病床走了上去,他看着老李那骨瘦如柴的身体和苍白的脸上挂着的两行泪滴再也忍不住的哭了,他极力忍着不发出声音颤抖着嘴唇向老李小声说道:“别哭,他们都被我赶走了,以后再也不会来气你了,看来还得咱哥俩啊,我管你,管到死,不过你可不能死,我还想让你陪我抽烟喝酒呢,你不是还有走我后面给我抬棺材的吗……”老刘竟忍不住“嘿嘿”哭了起来。

老李淡淡地笑了,猛烈地点着头。

老李的病情加重了,连吃饭的力气都没有了,每天只能靠营养液维持着,一天有十几个小时都是处于昏迷中的,医生说他日子不会长了,老李醒来就嚷着放弃治疗,但老刘坚决不同意,他说你的那个愿望难道不想实现了吗,这么走你闭得上眼吗?老李每次听到这么一句话双眼顿时就明亮了,他似乎在等着什么,也似乎正是这个信仰在支撑着他同死神对抗着……

在老李昏迷的时候他的三儿子终于来了医院,老刘非常高兴,他是替老李感到高兴,他想老李如果知道儿子来了一定会非常开心吧,可惜这老头儿睡过去了,真不是时候啊。老三是大学生,毕业后在一家私企上班,听说都当上经理了。

“这大学生就是不一样,素质高。”老刘这样想。

老三来到病房就在老李旁边坐了下来,一直在看着老李,老刘打水回来却不见他的影子了,那个年轻护士进来递给了老刘一沓的票子:“刘大爷,这是李大爷的儿子让我转交给您的,他说谢谢您对他父亲的照顾,他公司里有急事就先走了。”

“混蛋,都他妈是混蛋,真拿老头子当要饭的了啊……”,老刘气的大骂了起来,一把把手里的钱猛的摔在了桌子上。

晚上老李醒过来了,老刘坐在他旁边,白天的事一个字也没给他说,因为如果说了这无异于是在他的伤口上撒盐,这样不想也就不知道难受了,他的身体上还有精神上已经承受了太多的痛苦,怎么忍心告诉他这比刀子还锋利的话呢?要知道这是一个弥留之际的病人啊!

这件事在医院里传开了,所有的医生、护士都议论着老李的儿子们,同时也同情着老李,老李对这所有的事情都一无所知,他的身体虚弱到了极点,一整天处于昏迷之中,或许这才是最好的,睡着了就再也不用听不想听的话、再也不用看不想看的人了……

过了几天,医院里又传出了一个爆炸性新闻——老李又来了一个亲人,是个中年女人。

她是昨天傍晚过来的,老刘在前面领着路,她走一步停一步,显得有些紧张,老刘不停地安慰着她,一段路走了好一会儿才到,老刘把她领到病房就悄悄走了出去。

护士们看到老刘纷纷询问这个女人是谁,老刘小声地甚至带一点炫耀的口气说这是老李的女儿。

“女儿?”大家一下子都摸不着头脑了:“这老头儿不就三个儿子吗,哪儿来的女儿啊?”

没错,这就是老李的女儿。是老李和第一个妻子生下的,她是大儿子的亲妹妹,当年妻子生她的时候出现了大出血,废了好大的劲儿才算是保住了性命,但从此妻子却丧失了怀孕的能力。当时老李还那么年轻,况且还那么想多要儿子,眼看这又要单传了,李家人怎么会同意,所以就劝着老李和妻子离了婚。离婚后李家人并没有直接把她赶走,而是让她在家里好好的养着身体,婚都离了在这个家里还有什么意思呢?所以妻子在女儿还没有满月的时候就搬了出去,后来她听说李家人要把女儿送人的时候才回来把女儿抢了去,这是她身上掉下来一块肉啊,她怎么舍得呢,所以她下定决心自己一个人要把女儿拉扯大。

妻子一个人把女儿接到了出租房里,可她一个女人怎么能养活得了一个孩子呢?没过两个月她就跟厂里一个姓郑的师傅结婚了,郑师傅是个不错的人,对她和孩子都非常好,结婚以后一家人就离开了这里,老李知道后人都已经走了……

老李已经昏迷十几个小时没醒了,女儿一直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他,她心里觉得很熟悉又觉得非常非常的陌生,看着他瘦弱苍白的脸她心里感到一阵阵的难受,她想开口叫他一声“爸”,可这个字比千斤还重,多少次到了嘴边都张不了口,只有一滴滴清澈的眼泪滑落下去。

晚上十点多老李还昏迷着,老刘劝着老李的女儿出去吃饭去了,老李的女儿叫郑英,老刘叫她英子,她长的跟老李很像,尤其是笑起来的模样,当年他们一家人搬到了西安,现在她生活在西安,和她的爱人都是老师,并且还有一个女儿,生活得很幸福。前些日子老李把心里始终放不下的这件事告诉了老刘,拜托他帮自己把女儿找过来,他多想见她最后一面啊。老刘发动了所有的关系才算把她找到了,但郑英的心里很难迈出这个坎儿,老刘理解她,不要说是她,就是换了任何人也很难接受被抛弃的事实,老刘诚实的把老李的病情和他心里最后的牵挂说给了她,并希望她能好好地考虑考虑。过了几天她主动给老刘打了电话……

“你心里不怨他吗?”老刘看着她说。

“怨。”郑英放下手里的筷子:“换了谁能不怨,他从小就把我和我的母亲抛弃了。”

老刘点着了一根烟,不住地点着头:“那你为什么还要来呢?”老刘很疑惑。

“我现在不那么想了,怨他还有用吗?一切都过去了,他老了,躺在病床上了,再怨又有什么用呢?说破天也是他给我的生命。”

老刘低头抽着烟,一句话也不说!

“其实我应该感谢他。”她换了一种口气说道。

“哦……”老刘来了兴致。

“其实小时候家里不少的开销都是他贴补的,那时候家里穷,我父亲的身体也不好,所以家里都指望着母亲。”

老刘完全听不懂他所说的话:“你见过你亲生父亲吗?”

“见过,那时候隔几个月就能见到他一次,他总是远远的躲着,等到母亲过去他塞给她一些东西就匆匆走了,那时候我不知道他是谁,母亲也不告诉我,我也是三年前才知道这件事,那是母亲临终前告诉我的,她让我去找他,我没去。”

“后来呢,他怎么跟你们联系不上了呢?”老刘继续问。

“父亲去世后,母亲坚持和我们坚持搬了家,那时候我已经毕业工作了,后来母亲说我能赚钱了就不用他帮助了,他也还有一大家子需要养活呢。后来我回老家办事收到了很多他的信,我知道他一直在找我们,邻居告诉我他来了好多次,明知道我们搬走了他还是隔几个月就来一次,这我都知道,好几次我都坐上了火车准备去找他,但每次都失去勇气得放弃了。”

老刘从心里也开始佩服起了老李,他不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他不知道他在这其中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他无法想象每次找不到她们时他心里是怎样的一种失落。

两个人陷入了沉思,老刘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郑英呆呆地看着大路上来来往往的车……

“叮铃铃……”老刘的电话响了,是医院打过来的,说是老李进抢救室了。

郑英听老刘一说眼前一阵眩晕,站都站不住了,老刘慌忙扶住了她,两个人才慢慢地向医院跑了过去。

到了医院,抢救室的门紧紧关闭着,从里面出来了一个护士告诉他们情况很不好,让他们做好心理准备。郑英一听眼泪瞬间就淌了下来,她抓着护士的手让他们一定要救活他,只是沾在她嘴边的那一声“爸”始终都吐不出来。

两个小时后,老李从抢救室推了出来,医生朝他们摇了摇头,小声的说:“不行了,家属还有什么话要说的赶快说吧!”老刘听后忍不住蹲在地上痛哭了起来……

老李被推回到了病房,他嘴上扣着一个厚厚氧气罩,半眯着眼睛,脸上已经没有了一点血色,看上去非常疲倦。老刘凑上去轻轻说道:“老李,睁开眼吧,看看谁来了。”

过了足有一分钟老李才缓缓睁开了那双沉重的眼睛,老刘向老李指着郑英说道:“看看,这是你闺女,你闺女回来了,你心里不是天天想着她的吗?”

老李半眯着的眼睛对着郑英的脸不动了,郑英紧紧握住老李的手眼泪不停的往下掉,老刘让她叫一声“爸”,可她嘴颤抖了好一会儿也发不出声音。

老李用手艰难地指了指枕头下面,老刘知道他一定是有东西要拿出来,于是就轻轻把枕头下边的一个小小的包裹拿出来了,老李缓缓地把包裹放在了郑英的手里,她打开一看里面放着两个存折,这是他这些年攒下的钱,老刘终于知道他这些年省吃俭用的原因了,他一定是想着补偿女儿吧。包裹里面还放着一个发卡和一张照片,郑英认得出来那是自己小时候戴过的发卡,他一直都保存着,当病房里的医生护士看到那一张照片的时候都忍不住哭了起来,那张照片是两张照片拼一起的,一个是年轻时的郑英,一个是老李……

郑英趴在老李身上大声哭了起来,哭得像个小孩子。

老李始终看着她,看着笑着,嘴里轻声地嘟囔着同一句话——对不起!郑英朝他摇头:“我不怪您,我不怪您,不怪您……。”

两个小时后,老李安详地走了,他看上去没有一丁点的痛苦,脸上洋溢着微笑,他说了两个小时的“对不起”。这是他对女儿的忏悔,更是对自己一生的忏悔!

老李微笑着走完了最后一段路,真不知道他有多久没这么开心过了啊,他像是睡着了,做了一个好梦,梦着梦着就淡笑了起来……医生确定他走了之后就招呼着要把他推到太平间里去,但郑英哭着阻拦住了,她说那里凉,因为她还不相信他走了,这是她第一次跟父亲待在一起啊,没想到第一次见面就开始了永久的分别,她还有多少想说的话没说啊,她想问他当年为什么那么狠心,她想问他心里有没有想起过那个女儿,她想问他有没有过后悔,她想问他问什么如此匆匆地离开……她想问他好多好多,她总觉得只要他没有躺在那个冰凉的房间里他就还活着,自己所说的东西他就还听得到……

老刘觉得心里堵得厉害,就上外面抽闷烟去了,一根接着一根,眼泪像断线的珍珠一样掉下来。房间里只剩下了郑英和老李,郑英紧紧握着他瘦长冰冷的手直到阳光再一次洒满屋里的角角落落,这一夜她把心里藏着的心里话通通都吐了出来,说出了这一辈子没有说出的话。

几天后,老李的后事都处理完了,郑英也要回西安了,临走前老刘陪着她来到老李的墓前来给他告别了。郑英在老李的墓前站了很久,呆呆地看着石碑上刻着的那张黑白照片,一面石碑使两个世界永远的隔绝了,外面的人思念着里面的人,里面的人可能也在牵挂着外面的人,但无论怎么样分别就是永远的分别了,所有的思念也都只能在记忆里存活了。

“刘叔,给。”郑英把那个包裹递给了老刘:“您帮我把这钱给他们兄弟几个分了吧。”

“不行,这是你爸给你存下的,他这是对你的补偿,你就留着吧。”老刘劝着她。

“我从来不觉得他欠我的,即使有那么这个发卡和这张照片也完全还的清了。”郑英又换了种语调说:“还是分给他们的好,公不公平这都是最后一次了,前几天他们在殡仪馆对我那态度你又不是不知道,哪个不把我当成入侵者了啊,我要是不给他们分了不就真成了他们所说的那种为了钱才认祖归宗的人了吗?他们还不得追到西安给我要债啊。”

“哈哈……”老刘听完也跟着笑了起来,他接过那个包裹:“你看你一分钱也没动,这几天也没少往里花钱吧,可惜这老头攒了那么久也算是白攒了啊!”

郑英忍不住也跟着笑了起来:“他为我费了那么多心我做这一点还不是应该的啊,别说他抛弃我一次,就算是十次他也是我爸啊,哈哈哈……”

老刘高兴微笑着,他低声向老李说:“老李,你一直说我有个好女儿,你也一样啊,有福气啊。”

老刘笑着看了郑英一眼继续说道:“记住了,下辈子咱多生闺女,生了儿子通通都给他扔了。”

郑英红着脸笑了,石碑上黑白色的老李也灿烂地笑了……[1]

作者简介

焦振,1997年7月出生于河南省鹿邑县,河南安阳工学院大一在读。爱好文学,喜欢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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