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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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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田记》中国当代作家高鹏远写的散文。

作品欣赏

归田记

那一方田园,那一片碧空朗月下的山故人,曾令多少游子梦牵魂萦。

——题记

秋风吹彻旷野,草木渐次凋零,时序更替的脚步不可阻挡。

在嘈扰的小城,川流不息的车流里,鳞次栉比的都市楼群里,扑朔迷离的炫彩光影里,潜藏着一条不息流动的清澈之河。它不是从小城北边汹涌东去的黄河,不是小城南边悠悠流淌的涧河,我们不曾看到它,但我们却会时时听到它的歌唱。它的旋律深情而缠绵。它吟唱在这座移民城市几乎所有人的血脉里,它的名字叫故乡之河。

许是对故土的眷恋,许是对曾经留在黄土地上的青葱岁月的追忆。一个周末,应热爱文化的泰康公司陈经理之约,我们逃离了这座小城,一路驱车向东开启了一次归田之旅。

同行的有文化学者上官君笑、老书法家张鉴之,还有一位他们熟识的伙计门卫老刘。

我们此行的目的是一个叫马家店的地方。

一路闲谈方知,我们欲达的确切目的地是马家店郭东方老师的老宅。

郭东方老师是上官君笑、老书法家张鉴之多年故交,退休前曾为本市某警校校长,曾出版纪实散文集《仰望砥柱》,现今从事大众心理学研究,行走各处讲学。早些年一次文化活动上,我曾得到过郭老师《仰望砥柱》赠书。书中大量篇幅描绘马家店的生活往事。不想多年以后,竟有缘踏上这书中描绘的土地,不得不说这是冥冥之中的机缘。

一路向东,在田陌间的乡村公路穿行,跃过一条小溪流,大约四十分钟的行程便到了马家店。

一条马路自村边穿过,路下一条小河潺湲西流。自古“一江春水向东流”,水自西流,这可算的上是一大奇观了。不由使人想起“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休将白发唱黄鸡”的词句,不仅让人顿生豁达乐观,昂扬奋发之感。

马家店位于国道北侧土坡之上,一户户农家院落散落其间。我们下了车,沿着村中的水泥路,迎坡而上,将至坡顶之处,便到了郭东方老师的旧宅。蓬草丛生的门前竖着一个已经锈蚀的篮球架,篮球架下那昔日的“球场”而今已被一片吐着绿缨缨的红萝卜地所取代。

想那曾为警校校长的郭东方老师,也算得上是“武行”出身,一生大半年华拼杀警界,以培养除暴安良的警界精英为要务。平日里“野蛮其体魄”自是不敢怠慢,即使赋闲在家也要在自家门前打上几场篮球,不忘那“闻鸡起舞”操练刀枪,砥砺精神。

而今,岁月流逝,年华老去,空留荒草静对夕阳

打开锈迹斑斑的大门,一个豫西乡下寻常的农家院落映入眼睑。所不同的是院落已无人迹,一片颓败之象。一棵黄叶飘落的杏树,鸡舍、花带及瓶瓶罐罐的生活器具静默在黄叶、荒草之间,似乎是在等待,又似乎是在诉说。

步入靠崖的两孔土窑,往昔生活的痕迹清晰可见,那潮斑遍布的老式木床,木柜,那早已过时的木凳、茶几都不禁使人眼前浮现出这里曾经的生活场景:女人在屋里忙活着饭菜,孩子们在大床上看电视。几只鸡伸着脖子怯怯地窥视着窑洞,随时等着进来啄食……一切都是那么温暖而温馨。

这也是在遥远的我的故乡,我家的小院里曾经的生活场景。那图景里有严厉的祖父、有慈祥的祖母,有我们平凡的一家人。有我家的大黑狗,有母亲为我养的那只大白鹅……

而今,物是人非,故乡祖父母早已作古,母亲久病在床。举家迁居县城,小院经年无人打理,已是覆盖在萋萋荒草之中,每每午夜梦回,不免心生凄凉,便有泪落。

回不去的故土,望不到的故土风物,渐次离世永无法再见的故土亲朋构成了我们对故乡诸味杂陈的情感。这种情感幻化为一种独特的存在,在游子的心怀发酵成一壶浓浓的乡愁之酒。

在小院东边“阔绰”的二层小楼里,我见到了郭东方老师儿子完婚的照片,显然,这房是早年经济并不宽裕的郭东方老师为能为儿子体面地迎娶一房媳妇特意盖的婚房。而今,婚房仍然摆脱不了被弃置的命运。时代的潮涌中,这些心怀美好梦想的农村人,如潮汐一般纷纷逃离了这片土地。

故乡,被他们远远地抛在身后,成了一个遥远的,只在记忆里怀想的存在。

但我想,逃离只是暂时的,情牵故土的情愫,终会随着时间愈加浓烈,愈加绵长。

小院久被弃置,但靠崖门楣上的对联却分明是今年春节

贴上去的。同行的陈经理是位书法发烧友,边端详边说,这是上官老师手书又亲自贴的。那字体龙飞凤舞,颇有二王遗风。上官老师退休之前曾是渑池某银行行长,地道的“财神爷”,也算得上是当年的风云人物。“虎父无犬女”,如今,上官老师的女儿学业有成,定居荷兰。退休后的上官老师也没闲着,现任虢国文化研究会副会长,醉心于传统文化研究,经常应邀前往各处讲学。刚上车那会儿,上官老师还搬出一部批注的密密麻麻的专业书籍,向我们讲述召公研究的最新发现。

国学大师南怀瑾有一副对联说道,“三千年读史,不外功名利禄;九万里悟道,终归诗酒田园。”功名利禄和诗酒田园是几乎是构成中国文人生命轨迹的两极。当一切世俗显赫的荣华退尽,安放这些饱读诗书的浪漫文人墨客的形骸和生命的便是这朴实宁静的诗酒田园了。

归隐似乎成了自古以来文人的一个传统。

辞官归田,种豆植菊的陶渊明;隐居辋川别业“倚杖柴门外,临风听暮蝉”的王摩洁;逍遥洛阳香山,观万佛法相,听伊水流韵的白乐天;植梅养鹤,留恋孤山西湖之畔的林和靖,还有那几次辞官不就,隐居草堂的陕州古贤魏野……

这一串串名字穿越时空,闪烁光芒。终没有因为他们的归隐而没于岁月风尘。反而,因为他们的归隐而愈加声名隆盛。

沉溺国学的上官老师显然血脉里有极为强烈的传统文人基因。一生事业有成,女儿成才,退休晚年生活优渥安适。然上官老师却念念不忘这位于僻郊的一处颓败院落,这是自古以来传统文人归田情节使然。

在靠崖东边的那孔窑洞里,上官老师指着一个鼓鼓的鱼皮袋说,“这是我从家里运送来的旧书,将来在此办个文化沙龙,院里种上几畦青菜,闲来无事,吃着自种的绿色蔬菜,小酌几杯,自是赏心乐事。小院就叫‘东坡书院’。”要请张鉴之老师给题个匾。

“东坡书院”“东坡”显然指的是北宋大文人苏轼。以此为名大有深意。

苏轼,字子瞻,号称东坡居士,世人常称之为苏东坡。苏轼在中国历史上是出了名的全才,通才。

苏轼自号东坡居士,起因还在于宋朝的文字狱“乌台诗案”,元丰二年(1079年),苏轼在《湖州谢上表》里出了写些例行公事,感谢皇恩之外,还发了几句牢骚,被御史台的人抓住机会,收集苏轼讽刺时事政治的诗作,就向皇帝弹劾苏轼,最终苏轼被流放到黄州,官任黄州团练副使。

苏轼携家带口二十几号人来到黄州,为解决吃的问题,苏轼就向当地官府申请了五十亩荒地,带领全家耕种,这块地位于黄州城东门外的一块土坡上,苏轼管这块地叫东坡,坡上绿树成荫,不远处就是滚滚东去的长江。苏轼常到此耕田漫步,曾赋诗词云:“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如雷鸣,敲门都不应,倚仗听江声。”苏轼很喜欢这片土地,便自号东坡居士。

从官员沦落到农民,这种巨大的落差正常人一时之间都是难以接受,但苏轼就是苏轼,在命运的多舛和人生的苦难面前,依旧能保持一颗“闲”心,正如他在《记承天寺夜游》中写道的“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正是这种“闲”心让他在风雨尘世中始终能品味出澄明光洁的诗意和美好。

“东坡书院”之称谓还有另外缘由。其一马家店整个村子坐北朝南,位于三门峡东一土坡之上。其二,据载苏轼考中进士后,第一次外放陕西凤翔府为通判,从开封经郑州,渑池,陕州,函谷关西行途经马家店,曾在马家店驿站留宿。后来,苏轼在渑池写下了给他弟弟苏辙的诗《和子由渑池怀旧》:“人生到处何所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老僧已死成新塔,坏壁无由见旧题。往日崎岖还记否,路长人困蹇驴嘶。”。由此看来,书院名曰“东坡书院”自是十分贴切。希望不日诞生的所谓东坡书院如那战国百家争鸣的稷下学宫般繁盛,群贤毕至,纵论天下,且能诞生出足以传世的宏篇雄文。

黄昏的落日下,我们走出小院,秋风飒飒,墟里烟袅。举目四望,村里的院落多已颓败废弃,不见了它曾经的主人。荒草斜阳下,一片岑寂。

穿过村南那一溪自东而西的小溪流,我们踏上了归途。回望间,马家店在渐浓的暮色中影影绰绰。

我想,我们还会回来的,并且不止一次……

天气已临隆冬,寒气步步紧逼,一些不经冻的老人和孩子已经穿上了羽绒服。泰康陈经理又一次相约前往马家店,组织者依然是上官君笑老师。这次小院的主人郭东方老师也一同前往。在铝厂转盘处,我们又接上了早已在那里等候的张鉴之老师。

多年未见,显然郭东方老师脸上已现岁月的风霜,但精气神一点没变,依旧声如洪钟,一派豪气。一路上,健谈的郭老给我们讲了若多警界轶闻和官场野史,听来趣味盎然。

流连完郭东方老师的旧宅,郭老师说,到村里转转吧。于是,在郭老师的指引下,我们沿着郭老师老院东边的土坡向村北而行,在村后那一沟林地处,郭老师说,这是他邻居承包的林地,上面每年会给点收入,当年曾一度被村人羡慕。因为这个原因,当村里所有青壮年劳力都外出打工谋生时,他的邻居成了村里极少数的留守人员之一,当村里人绝大多数都在城里有车有房之际,他的邻居还居住在和郭东方老师仅一墙之隔的土院里。

林地二百米左右便是陇海铁路了,在铁路南边的土崖上,还遗留有几孔大土窑,是当年铁路工人的工房和厨房。望着铁路,郭东方老师打开了话匣子,给我们讲了一则和这段铁路有关的“铁道游击队”的故事。他说,村后这段铁路,是个斜坡,每每货车经过时,便要收闸,减缓速度。这时村人便将摘下的柿子装好,趁机扒上火车,一路到洛阳贩卖,贴补家用,再乘车跳下返回。时日久了,火车经过的时点已经摸准。所以,待火车经过时,村后便热热闹闹的,俨然成了一个独立于官方之外的“地下火车站”。这段往事给郭老师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在《仰望砥柱》一书中有浓墨重彩的描述。

穿过一个自然形成的土圈门,便走上了村子的制高点。村里穿行的小路旁,偶尔可见村民种下的一畦菜地。多数院落已经颓败,树木从生,荒草疯长,垒土成堆。即使有人家的院落,亦是院门紧闭,一片寂静,只有猫狗和散养的鸡仔在土窝窝里无趣地溜达打滚。

下到坡地,再上来便又到了郭东方老师的老院门前。在郭东方老师的动员下,我们几个从院里找来已经生锈的铁锨等农具把门前的那一片红萝卜挖了个精光,那萝卜品相虽不及超市的周正惹眼,但生吃起来却清爽脆甜,真正的绿色食品。郭东方老师从车里找来塑料袋,给我们每人分了一袋,说算是此行的纪念。

挖完红萝卜,郭东方老师站在沟崖旁指着河对面的山头说,那叫龙头山,相传当南面的平地和龙头长齐时,这龙便要飞腾,此地便要出真龙天子,可惜后来“龙脖”处被挖断了,龙脉便也断了。现在龙头山南北两侧山坡上,还有两口泉水,泉边生长柳树,算是龙的眉眼。令人称奇的是,山南山北的泉、树位置对称,甚为神异。

郭东方老师说,国道没从村边穿过时,河里的水很大,小时候经常在河滩里游泳。天气和暖的中午,大群的老鳖在石板上晒盖。郭老师在动情的回忆中似乎回到了令人神往的青葱少年时光,回到了曾经如诗如画的村庄。循着郭老师的追忆,我们的眼前仿佛展开了一幅美丽的田园牧歌的乡村画卷。

家乡也有这样的小河,北边那条叫洛河沟,南边的那条叫大南沟。河里有小鱼、有螃蟹、有吃起来脆生生的水芹菜,那小河里留下了关于童年、关于故乡的太多的美好记忆。一晃几十年岁月,物是人非,我与故乡疏离了遥远了距离。但无数个午夜梦回,那清清的小溪流依然翻着浪花,在梦里吟唱欢歌。

这样的小溪,在中国这片广袤的土地上,有无数条。它们环绕在流浪在五湖四海的天涯游子的心中,它如一条丝线牵绕着柔肠百结的乡愁。无论它干涸是否,它都潺潺的流淌在游子的心头。

北方冬日的黄昏,被涌动的寒流包裹。暮色中我们与这个即将成为“东坡书院”的小院作别。归途中上官君笑老师吟出了一首诗:“国道蜿蜒西东折,马郭家店有东坡。背山临水真圣地,客来哪个心不悦?”

马家店、东坡书院今后的岁月我们必将和你成为莫逆。因为,这里有关于故乡的讯息,有我们一个美妙的如诗如画的归田梦![1]

作者简介

高鹏远,河南省洛阳市洛宁县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三门峡市书法家协会会员。

参考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