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養貓(劉文華)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父親養貓》是中國當代作家劉文華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父親養貓
父親喜歡養貓,不是作為寵物,而是作為捕鼠工具。
那時,糧食不夠吃,尤其春夏之交,青黃不接,常聽說餓死人。家裡僅存的少許糧食常被老鼠偷食和糟蹋,孩子和老人誤食,感染鼠疫,很難搶救。記得母親淘米煮飯前,都要戴上老花眼鏡,在米里翻找老鼠屎。捕鼠成為每家每戶的頭等大事,方法大致有四種,人工捕捉,鼠藥毒殺,鼠夾誘捕,養貓抓捕。四種方法各有利弊,人工捕捉成功率最低。人雖然十分聰明,但機動靈活趕不上老鼠,偶爾撞見老鼠,招搖過市,幾個人圍攻,扔茶杯,砸板凳,甩碗筷,動靜很大,但基本無濟於事。即使偶爾老鼠被捉,家裡也是一片狼藉,得不償失,要花好長時間才能恢復原樣。
鼠藥成本較高,比人藥還貴。聰明的老鼠一般也不輕易上當,有時大搖大擺從鼠藥旁邊經過,卻對鼠藥視而不見,不聞不問。鼠藥有假,有效成分被鼠藥販子添加輔料後,一降再降,到了幾乎無用的程度。鄰村有位年輕漂亮的媳婦,與婆婆吵架吃鼠藥自殺,幸虧鼠藥有假,才搶救過來,丈夫千恩萬謝,做了一面旌旗,在小街上到處找鼠藥販子。鼠藥販子嚇得魂飛魄散,躲避不敢接旗,聽說後來偷偷到隔壁小鎮做生意了。
老鼠夾子捕鼠有一定科技含量,製作要十分精巧。父親雖是做老鼠夾子的能工巧匠,但也常常失手,好比播音737,質量再好,卻總是失靈墜毀。有好幾次,老鼠夾上的花生米被老鼠吃了,老鼠夾子卻紋絲未動,父親調試了幾次,把手指頭都夾傷了,就是不能夾住老鼠。父親有點悵然若失,越來越對自己的技術缺乏信心。
於是,父親被迫選擇養貓。
貓雖是老鼠的天敵,但也不是每隻貓都是捕鼠能手。有的貓體型矯健,形象可嘉,但卻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對捕鼠不感興趣,甚至無能為力。也有的貓,天生身子懶,整天吃了睡,睡了吃,父親稱之為「懶貓「。有的「懶貓「不但疏於職守,甚至威信掃地,膽大妄為的老鼠竟敢從「懶貓」的身上跑過去,「懶貓」卻渾然不知,依舊呼呼大睡。
有一年,父親從二舅家精心挑選了一隻花貓。花貓剛到家時,出生還不到四十天,毛茸茸的,一把抓在手上,有鵝絨的質感。小花貓調皮狡黠,一雙大眼在夜間發出綠光,遠看以為是亂墳崗里的一對磷火,十分怕人。父親對小花貓愛不釋手,有時,放到頭上或肩上,在屋裡來回踱步,像馱住小時候的我。我看了有點嫉妒和艷羨,想一把將小花貓從父親手上搶過來,重重地摔在地上。小花貓長到兩個月時,為了培養它的攻擊性,父親天天用狗尾巴草戲弄挑逗它。它像是看懂了父親的心思,順着父親的意思,追逐、鉗夾、盤擺狗尾巴草,樂此不疲。
小花貓喜歡吃魚,而且要每頓有魚,沒有魚,就不肯吃飯。這可難壞了父親。人連粗茶淡飯都吃不飽,哪能滿足貓頓頓有魚?父親想了一個法子,從扳罾的手上低價買來小魚,每次買好幾斤,放在大鐵鍋里煸熟,然後放在太陽底下曬乾,盛放在淘米籮里,吊在屋樑上。每到吃飯,父親就站到高凳上,從淘米籮里取下兩三條小魚乾,用手輾碎,摻和在飯粥里,用蘆柴棒拌勻,再讓小花貓吃。
只要有魚,小花貓總是吃得津津有味,肚子圓滾滾的,母親常比喻說,跟生產隊場頭碾糧食的石磙子似的。大約半年多時間,小花貓已基本長成大貓的體態,身上的花紋越發清晰,絨毛油亮可鑑,嘴角兩邊的兩根長鬍鬚,白中帶黑,像母親縫被子的鋼針,散射開去,手無意觸碰到,感到有點扎人,痒痒的直往心裡鑽。
父親每天這樣侍弄小花貓,就是盼望它快的長大,對付橫行肆虐的老鼠。根據父親的老經驗,貓一般要長到一周歲才能履行捕鼠職責。為了實地培訓小花貓的捕鼠技能,父親挖空心思,先把小花貓帶到生產隊場頭的糧食垛子,找有老鼠尿和老鼠屎痕跡的地方,讓小花貓用鼻子聞,再引誘它循着殘跡和氣味,尋找老鼠的藏身之處。小花貓似乎對父親的精心安排無動於衷,也對老鼠留下的殘跡視而不見。看來只有用食物刺激了。有一次,父親還帶去了小魚乾,如果小花貓能按照父親的意圖追蹤老鼠的下落,父親就獎勵它一條小魚乾。結果,十幾條小魚乾吃掉了,小花貓的捕鼠技能一點不見提高。
父親有點失望了,不過,還是不甘心。父親常自言自語說,看上去這麼漂亮的貓,不會不能捕鼠。父親對小花貓依然照顧有加。除了一日三餐用小魚乾拌飯粥外,還絞盡腦汁在各個方面展示對小花貓的疼愛。有一天晚上,父親回來得很遲,我們都吃過晚飯了,他才到家,身上扛着一塊石碑一樣的混凝土預製板。預製板顯然很重,父親扛到家已是氣喘吁吁,我和母親趕快幫父親把預製板從肩上卸下來。
我問父親,這是什麼?
父親說,給小花貓吃飯用的。
小花貓吃飯還需要專門弄塊預製板?我問。
父親說,原來小花貓都在桌子底下吃飯,不衛生,也把地上弄得不成樣子,弄塊預製板,放在灶頭旁邊的風箱上,給小花貓吃飯,也壓住風箱,免得風箱滑動,一舉兩得。
我暗暗讚嘆父親的別出心裁。我和父親一起把預製板抬到風箱上,不長不短,不寬不窄,正好和風箱頂面吻合。我有點驚奇,父親說,做之前我已量過了,預製場是按照我量的尺寸做的。
母親問,做多少錢?
兩塊二,父親說。
你說得輕巧,六斤多雞蛋錢呢,做這麼個沒用的玩意回來。母親有點捨不得錢。
父親沒有再吱聲。
預製板放在風箱上,我發現上面還有兩個字,赫然鐫刻在預製板上,剛用大紅油漆描塗過,熠熠生色。
「貓桌!」我驚異得幾乎喊出聲來。
「是誰發明的?」我問父親。
「我。」父親說。「人吃飯用桌子,貓吃飯也應該用。」父親的解釋雖然有點牽強附會,但也似乎不無道理。
第二天,我家隔壁從蘇南下放的鄰居,姓張,在公社中學做語文老師,是位女老師,來我家有事。她對着我家風箱上的「貓桌」兩個字看了半天,一臉疑惑。
父親解釋說,給小花貓吃飯用的。張老師似乎明白了一點,又似乎沒有弄明白。從此以後,小花貓一直在這「貓桌「上吃飯。「貓桌「上擺放着一隻專供貓吃飯的舊搪瓷飯碗,就是我小時候吃飯的那隻飯碗。我不用了,母親捨不得扔掉,正好用作「貓碗「。每到開飯時間,父親總是先給貓盛好飯,拌上魚湯或小魚乾,然後把小花貓抱到「貓桌「上,小花貓吃飽後,再把它從「貓桌「上抱下來。有時父親不在家,這個任務就交給母親和我。一天三頓,每頓如此。小花貓十分聰明伶俐,無論在什麼地方頑皮,到了吃飯時間,都會準時回來,對着「貓桌「喵、喵、喵叫個不停,直到有人把它抱到「貓桌「上才停止叫喚。轉眼之間,小花貓到我家一年了,到了能捕鼠的年齡了。但是,這隻小花貓一點動靜也沒有,依然是吃了玩,玩了吃,好像捕鼠與它無關似的。
有一天,街上逢節。父親從鼠藥販子那裡買了一隻活老鼠回來。父親把小花貓和老鼠都關在籃子裡,上面用畚箕蓋住,以檢驗小花貓是否具有捕鼠技能。剛關進去時,老鼠躲在籃子角上,嚇得蜷縮成一團,一動不動。小花貓若無其事,在籃子裡來迴轉悠,四處尋找籃子的出口,並且叫喚不停,十分難聽,對籃子角上的老鼠一點興趣也沒有,好像籃子裡壓根就不存在老鼠。父親在籃子外面一個勁地對小花貓說:快捉老鼠,快捉老鼠!小花貓依然叫喚不停,一聲比一聲悽厲,鬧騰着要出來。父親有點心軟了,趕快把小花貓放出來。父親將籃子裡的老鼠抓在手上,重重地摔在地上,老鼠一點沒有動彈就斷氣了。
我很少看見父親如此大動肝火。大概是由於一年的心血白費了,既憤懣,又失望。母親說,養了它一年多,花了好幾斤小魚,都白費了。一天,二舅來我家。小花貓就是從二舅家抱回來的,是二舅家的母貓生的。
父親問二舅,小花貓的媽媽是不是也不拿老鼠?
不是啊!它媽媽拿老鼠凶得很,不但在我家拿老鼠,還幫鄰居家拿老鼠。我家裡一隻老鼠也沒有。二舅說。
那生個小貓為什麼不拿老鼠?父親不解地問。
二舅說,我看一下小貓的嘴就知道了。
父親將小花貓捉來,用手掰開它的嘴,讓二舅看。二舅看了看說,拿老鼠的貓,嘴的下顎都有一塊老鼠形狀的黑斑,也叫「鼠斑「。你看,這隻貓的嘴裡沒有黑斑,它不拿老鼠。
哦!父親似乎對二舅的解釋深信不疑。二舅說,這隻貓還是讓我帶回去送給隔壁的那個蘇南下放戶吧。他們家都吃計劃糧,買多少吃多少,沒有什麼存糧,也不用捕鼠,但很喜歡養貓,都是養了玩的。這隻貓樣子好看,膘肥體壯,他們家一定喜歡了不得了。我幫你家再從別的人家選一隻能捕鼠的貓,下一次帶過來。
小花貓要被二舅帶走了。
小花貓跟二舅走的那天,父親和我的眼睛都濕潤潤的,母親心軟,竟然掉下了眼淚。儘管小花貓不會捕鼠,在我家待了一年,已深深融入到我們全家人的生活當中了,已經密不可分,一下子走了,還真有點依依不捨。 [1]
作者簡介
劉文華,男,法律碩士,律師,英語翻譯,鹽城市詩詞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