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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中国现代作家老舍写的散文。

作品欣赏

要想用一篇两三千字的短文,说尽自己在建国五年来所经历的,所学习的,所收获的,和所有的一切感想,一定不是容易作到的。

让我们象随便谈心那样,想起什么就说什么吧。用这个办法,也许不易写出一篇具有完美格局的小文,但是或者可能顺口答音地把心腹话说出来。真话总比美好的格局更要紧,不是吗?那么,就让我们这样试验一下吧。

五年来我写出了不少的东西来,主要的是话剧剧本和通俗的宣传文艺小段子。我本不会写话剧,这就难怪五年来所写的剧本都没有很高的艺术价值。可是,既自知不长于此道,又为什么偏要写呢?这就非说出我的心腹话不可了。话剧是用活人表演活人,可以教观众直接受到教育,登时受到感动与影响。用活人表演活人的目的必是直接地用人教育人。它直接地面对观众,收效必快。我热爱这个新社会。我渴望把自己所领悟到的赶紧告诉别人,使别人也有所领悟,也热爱这个新社会。政治热情激动了创作热情,我非写不可,不管我会写不会。

我必须说,我的政治思想水平并不怎么高。但是,只要我睁着眼,我就不能不看到新社会的一切建设,深深地受到感动。这样,多看到一点就多受一点感动,也就不可能不使政治热情日见增高。眼见为实,事实胜于雄辩,用不着别人说服我,我没法不自动地热爱这个新社会。新社会的人民是自由的,日子过得好,新社会的街道干净,有秩序;新社会的进展日新月异,一日千里;新社会的……。这些,都是我亲眼所见,我就没法不兴奋,不快活,不热爱新人新事。除非我承认自己没有眼,没有心,我就不能不说新社会好,真好,比旧社会胜强十倍百倍。我怎能承认我没有眼,没有心呢!我能甘心作个自欺欺人的骗子么?这就说明了,我的政治热情是真的。那么,就写吧!谁能把好事关在心里,不说出来呢?

这样,写作难道没有困难么?有!咱们不说一句假话!

克服困难,不向困难低头,就是五年来我所看到的和领悟的新气象与新精神!前面我说过,新社会的进展一日千里,为什么这样快呢?就因为工、农、兵、教授、技师、干部,都不怕困难。有了这个精神,就可以移山倒海。的确,荆江分洪,官厅水库,成渝铁路,和其他的大工程,在我们现有的机械、技术的条件下,居然都能提前完成,难道不可与移山倒海相比么?别人能作到的,文学作家怎么就不能作到呢?我会学!初稿写的不好啊,我会接受别人的批评,用心去修改!热情,一遇到实践,就必须变成勤于学习,克服困难;若是动不动就低下头去,不战而退,还算什么热情呢?

也许有人要问了:一个老作家还要去学习,接受批评,难道不有失身份么?我说:勤于学习,勇于接受批评是光荣,而不是丢脸,是勇敢,而不是自卑!在一个新社会里,有什么比急起直追,争取吸收新知识新经验更可贵的呢?假若我在新社会里不肯前进,冷笑着放下笔墨,我不但失去身份,而且失去生命——写作的生命。

这么一说,就可以明白我为什么写那些通俗文艺的小段子,用具体的小故事宣传卫生,解释婚姻法,或破除迷信等等。文章小,文章通俗,并不损失作者的身份,只要文章能到人民的手中去,发生好的作用。我匆忙中写出的一个不很好的通俗小歌剧,《柳树井》,在宣传婚姻法的时候,全国各地用各种民间的说唱形式上演了它。我不知道它究竟起了多大的作用,可是我知道它的确起了一些作用。这使我满意,满意我的小文章深入了民间,满意我能认识了为人民服务的重要。假若我也有不满意自己的地方,那就是这篇小歌剧写的并不十分好!

我也必须提到,无论我写大作品也好,小作品也好,我总受到领导上的无微不至的帮助。在国民党的黑暗统治下我是经常住在“沙漠”里。这就是说:我工作不工作,没人过问;我活着还是死去,没人过问。国民党只过问一件事——审查图书原稿。不,他们还管禁书和逮捕作家!今天,为写一点东西,我可以调阅多少文件,可以要求给我临时助手,可以得到参观与旅行的便利,可以要求首长们参加意见——当北京人民艺术剧院排演我的《春华秋实》话剧的时候,北京市三位市长都在万忙中应邀来看过两三次,跟我们商议如何使剧本更多一点艺术性与思想性。当我的《龙须沟》(并非怎么了不起的一本话剧)上演后,市长便依照市民的意见,给了我奖状。党与zheng府重视文艺,人民重视文艺,文艺工作者难道能够不高兴不努力么?我已有三十年的写作生活,可是只有在最近的五年中的新社会里我才得到一个作家应得的尊重。

在精神上我得到尊重与鼓舞,在物质上我也得到照顾与报酬。写稿有稿费,出书有版税,我不但不象解放前那样愁吃愁喝,而且有余钱去珍藏几张大画师齐白石老先生的小画,或买一两件残破而色彩仍然鲜丽可爱的康熙或乾隆时代的小瓶或小碗。在我的小屋里,我老有绘画与各色的磁器供我欣赏。在我的小院中,我有各种容易培植的花草。我有腿病,不能作激烈的运动,浇花种花就正合适。我现在已不住在“沙漠”里了!

我一年到头老不断地工作。除了生病,我不肯休息。我已经写了不少东西,可是还嫌写的太少。新社会里有多少新人新事可写啊!只要我肯去深入生活,无论是工、是农、还是兵,都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写作资料。每一工厂,每一农村,每一部队单位,都象一座宝山,奇珍异宝俯拾即是。要写工农兵,是给作家开辟了一个新的世界,多么现实,多么丰富,多么美丽的新世界啊!要为工农兵写,是给作家一个新的光荣任务。现在,我几乎不敢再看自己在解放前所发表过的作品。那些作品的内容多半是个人的一些小感触,不痛不痒,可有可无。它们所反映的生活,乍看确是五花八门;细一看却无关宏旨。那时候,我不晓得应当写什么,所以抓住一粒砂子就幻想要看出一个世界;我不晓得为谁写,所以把自己的一点感触看成天大的事情。这样,我就没法不在文字技巧上绕圈子,想用文字技巧遮掩起内容的空虚与生活的贫乏。今天,我有了明确的创作目的。为达到这个目的,我须去深入生活;难道深入生活是使作家吃亏的事么?只有从生活中掏出真东西来,我才真能自由地创作。在解放前,我为该写什么时常发愁,即使没有那个最厉害的图书审查制度,我也发愁——没有东西可写啊!今天,我可以自由地去体验生活;生活丰富了,我才能够自由地写作。假若我闭上眼不看现实的生活,而凭着幻想写点虚无缥缈的东西,那是浪费笔墨,不是自由——人民不看虚无缥缈的东西,人民愿意从作品中得到教育与娱乐,看到怎么过更美好幸福的日子的启示!

为了写成象样子有思想性与艺术性的作品,我老热心地参加北京文艺界的学习——政治学习与业务学习。在学习中,苏联的文艺理论与作品给了我很多很多的好处,使我对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文艺创作方法得到更明确一些的认识,并且读到运用这种方法写成的优美范本。

在体验生活、写作与学习之外,我也帮忙编辑《说说唱唱》——一个全国性的通俗文艺刊物。因编辑这个刊物,我接触到有关于民间文艺的种种问题,丰富了我对继承民间文艺传统和发扬文艺的民族风格等等的知识。从实际工作中得到了知识,也就得到了快乐。于此,我体会出“自觉的劳动”的意味。

因为接触到继承民族文艺传统等问题,我的那一点古典文艺知识就有了用处。我给《说说唱唱》的编辑部的和其他的青年朋友们时时讲解一下,帮助他们多了解一些古典文艺的好处,并就我所能理解的告诉他们怎样学习和怎样运用古典文艺遗产。毛主席的“百花齐放,推陈出新”的指示是正确而美丽的。我们的创作既不能故步自封,也不能粗卤地割断历史,既要有现实主义的内容,又要有多种多样的形式。

字数已经写够,可是并没有说尽五年来我的工作与生活情况,和由工作与生活中得到的快乐与经验,而且在文章格局上也显着杂乱无章。不过,假若我的确说出了几句心腹话,我也就不多管文章的好坏了。 [1]

作者简介

老舍(1899-1966):原名舒庆春,字舍予(姓氏一拆为二)。满族,北京人(正红旗)。另有笔名絜青、鸿来、非我等。中国现代小说家、著名作家,杰出的语言大师、人民艺术家,新中国第一位获得“人民艺术家”称号的作家。老舍的作品很多,代表作有《骆驼祥子》《赵子曰》《老张的哲学》《四世同堂》《二马》《小坡的生日》《离婚》《猫城记》、《正红旗下》,剧本《残雾》、《方珍珠》、《面子问题》、《龙须沟》、《春华秋实》、《青年突击队》、《戏剧集》、《柳树井》、《女店员》、《全家福》、《茶馆》,报告文学《无名高地有了名》,中篇小说《月牙儿》、《我这一辈子》、《出口成章》,短篇小说集《赶集》、《樱海集》、《蛤藻集》、《火车集》、《贫血集》及作品集《老舍文集》(16卷)等。北京市政府授予他“人民艺术家”的称号。老舍的一生,总是忘我地工作,他是文艺界当之无愧的“劳动模范”。

笔名来历,字“舍予”,老舍是他最常用的笔名,另有絜青、絜予等笔名。因为老舍生于阴历立春,父母为他取名“庆春”,大概含有庆贺春来、前景美好之意。上学后,自己更名为舒舍予,“舍予”是“舒”字的分拆:舍,舍弃;予,我。含有“舍弃自我”,亦即“忘我”的意思。   

“老舍”这一笔名,是他在1926年发表长篇小说《老张的哲学》时首次使用的。在“舍予”前面添“老”字,而后面去掉“予”字,便成了现今人们熟知的“老舍”。这个“老”并不表示年龄大,而是含有一贯、永远的意思,合起来就是一贯、永远“忘我”。他用“老舍”这一笔名发表了大量文学作品,以致不少人只知道“老舍”而不知舒庆春是谁。“老舍”是他最常用的笔名。 [2]

他于1918年毕业于北京师范学校,担任过小学校长、郊外北区劝学员等职。五四新文化运动掀起的民主、科学、个性解放的思潮,把他从“兢兢业业办小学,恭恭顺顺地侍奉老母,规规矩矩地结婚生子”的人生信条中惊醒;文学革命的勃兴,又使他“醉心新文艺”,由此开始生命和事业的新起点。[3]

参考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