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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吹来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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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吹来的地方》中国当代作家周海写的散文。

作品欣赏

风吹来的地方

“双抢(抢收、抢种)”结束了。初夏稻浪阵阵的原野,现在只剩下一茬茬收割后的稻杆,孤独地伫立在田畦里。稻场四周一摞摞码得高高的草垛,预示了今年的好收成。

现在,腾出来的稻场又变成我们的天下。

我们村属于冬天不顶冷、夏季酷热难耐的地方。到了七八月份,村子更是像一个大蒸笼。一阵阵的暑气从大地蒸腾而起,弥漫在村子的每一处角落。池塘边的柳树纹丝不动,树叶恹恹地垂着。水牛泡在池塘的淤泥里,只露出鼻子和两只尖尖的牛角。翠鸟站在牛角上,好像一帧写生的静物,倏地一振翅膀,叼起一只因为缺氧翻腾到水面的小鱼,掠入树荫深处。走在水井边和街巷的青石板上,脚底板滚烫滚烫。

晌午,大人们大多泡一杯苦茶,躺在竹榻上摇芭蕉扇,进入短暂的歇息状态。虽然扇出来的是热风,汗水将竹榻都濡湿了,但这与披星戴月的“双抢”相比,已经是莫大的享受了。

吃过晚饭,天擦黑的时候,大家都把竹榻、竹椅搬到稻场上乘凉。大人们喝自带去的苦茶,谈闲天。我们在月光下疯玩,玩困了,就在竹榻上或者地上的篾席上睡着了,让大人们背回家去。第二天清晨一睁眼,总是一阵的恍惚、迷离。说来奇怪,不论别处再怎么热,稻场却一直很凉快,整夜一滴汗都没有。风一阵一阵地拂过周身,因为风大,蚊虫也不见踪迹。大人们解释说,这是因为稻场正对着“风口”。我好多次问爸爸:什么是“风口”?爸爸说:“风口”就是风吹来的地方。我又问:“风口”到底在哪儿呢?爸爸用芭蕉扇一指:那不就是嘛!

“风口”对我充满了无穷的蛊惑。但就词面而言,它让风完全人格化了。这和村子里的其他风物一样,是一种承袭久远的传统。

村子北边就是逶迤而来的大别山余脉,我们习惯统称为后山,以别于离村子不远的矮山和馒头似的小山坡。正对着村子的山峰,尖峭的峰顶上有一块巨石,朝左边抻出,摇摇欲坠,形状极像一只展翅欲飞的鹞鹰,似乎一阵风来就会腾空而起。这块石头叫做鹞石,所在的山峰就叫鹞石山。“风口”就是鹞石山和左边的一座稍矮一点的山峰形成的目测宽约十来米的通道,风从那儿如绝堤的河水一般鼓荡而出。

晴天,“风口”的背景是蔚蓝色的,蓝得纯粹。而在我的耳边,分明听到“风口”发出一种奇异的声响,时而激越,时而轻柔。有时候“风口”白云缭绕,变幻出各种各样的图形,一会儿是一只伸着长鼻子的大象,一会儿是卧在门槛边的一只大黄狗,一会儿是一朵正在绽开的菊花。或者,什么也不像,就呆呆地挂在那儿。

倘若是阴雨绵绵之后的放晴,那就更妙了:白云时有时无,鹞石时隐时现,“风口”就像一块调色板,调出朦胧的黛色的山峦,飘渺的青灰色的雾气,各种形状的游离不定的浓淡不均的白云。突然,阳光从厚厚的云层迸射出来,一霎间,所有的云雾消匿无踪,鹞石山像是用画笔描在天幕,“风口”后面,又是蓝得那么纯粹的几乎让人不敢相信的天空。

“风口”给了少年的我无穷的想象。比如,“风口”后面住着一位白胡须仙人,他有神奇的魔力,用手轻轻一拨,就可以将一片白云化作一场大雨。一片片白云飘过“风口”、飘过山峰的时候,那是天兵天将脚踩浮云在梭巡领界。鹞石在阳光的映照下发射出的光芒,和我在电影《孙悟空三打白骨精》中看到的金箍棒的闪闪金光并无二至。而那高空中飞翔的鹞鹰,正是鹞石的变化,当它一个俯冲敛翅向惊惶的云雀掠去时,不正是孙悟空二郎神在斗法么?这种想象让物质和精神双重贫乏的日子日益丰盈起来。

有时候,我坐在门前的土坷垃墙上,呆呆地望着鹞石山,望着似乎触手可及的“风口”,一坐就是半天。一个念想像一粒种子随风吹进我的心里,越长越大,越长越高,似乎要从胸腔里迸出来:上鹞石山,去“风口”,看风吹来的地方!

一天天的过去,这个念想在我心里越来越强烈,让我坐卧不安,神思游离。

可是,这些年,村子里没有人上过鹞石山。“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我们村北边有河,南边有圩,历来是县域著名的产粮区,算得上鱼米之乡。平时砍柴禾、摘映山红,干滩前的小山坡就有,用不着上后山。况且鹞石山看起来近,其实山脚下离村子就有三十多里路。据说五十年代,鹞石山北坡的山道上出没过老虎,吃了好几个壮劳力,后来被解放军带枪去打杀了。

几十年过去了,没再听说有谁见过老虎,可那到底还是出过老虎的地方,虎威还在。因此我的念想无疑于痴人说梦。母亲自然是不赞成的:人人都能看见“风口”,人人都在享用,这就够了!那么险峻的山势,那么陡峭的山路,就为了一个“风口”冒险上山,实在没有必要。父亲只是呵斥我:做白日梦呢!

镇里学校的暑假与“双抢”基本同步。“双抢”启动的时候,漫长的暑假开始了。等到稻子研磨、归仓,“双抢”结束,暑假差不多也就结束了。每年寒暑假,我都要去干滩对岸的大山村干娘家住一段时间。大山村离鹞石山又近了一点,不过被村前的山坡上茂密的树林挡住视线,看不见鹞石山的轮廓。这一带的山峰,海斌哥哥都上去过。春天采野茶,夏天摘板栗,秋天遍山都是野果,野草莓咬一口紫红色的汁水直冒,抹在身上像淌血一样。

海斌哥哥说,清明节上坟他和舅舅去过一趟鹞石山,不过那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对我的想去鹞石山,他觉得很奇怪:那上面不过一块大石头而已。不过站在山顶上,可以看见长江,这大概是唯一的“景点”。至于“风口”,他说,站在鹞石山的峰顶上,确实四面都是风,风势强劲。大山村也有对着“风口”的地方,但夏天倒没什么风。除非上屋后的小山坡,那儿凉快一点,但与我的描述也颇有出入,况且蚊虫多,还经常有蛇出没。隔壁的章家老四贪凉快在坡上铺了一块席子乘凉,结果就被蛇咬了一口,晚送医院几分钟就没命了。因此,对于“风口”的存在,他表示很怀疑。

不过,很有收获的是,一是我知道了鹞石山对面的那座山峰叫黄摩岭,黄摩岭离鹞石山峰顶直线距离约有两百米,平日的目测是由于视觉的差异。二是抄近路,走黄摩岭山腰的小路上鹞石山,清晨去,下午六点半钟就可以在邻村坐三轮车回来。但这条路路途险峻、陡峭,过黄摩岭山腰上的一座十米长的吊桥,桥面是两块仅够一个人容身的踏板,两边是粗麻绳扶手,离谷底有十多米,人站在上面晃晃悠悠。过了吊桥就开始爬鹞石山,走大路有石阶路,小路则完全靠人在树丛和岩石上攀爬,假如路途不熟,根本就下不了脚。特别是快到鹞石山峰顶的一截路,要从几块交叠在一起的乱石的罅隙间手脚并用爬上去,几乎呈90度,眼睛不能朝下看,否则手脚会发抖,上不上下不下的就拤在那儿了。

但我以为,能当天来回的路程就不可怕。

一天清晨,我们带了几根煮熟的玉米棒,悄悄地启程了。

盛夏的山间的清晨充满了清新蓊郁的气息。不知名的野花芬芳四溢,裹挟着野栗子树、野山楂树淡淡的甜涩的果味,随微风拂过山岗。野蜜蜂嘤嘤嗡嗡叫着,从一朵花赶到另一朵花。被茂密的树叶、草丛覆盖的溪流,淙淙流淌的声音四处散落。一只斑鸠的“咕—咕咕咕”声在山谷响起,四五只斑鸠高高低低的“咕—咕咕咕”声应和着。野兔灰色的身影在草丛间一闪而过,再也不见踪迹。麂子伫立在远处的岩石上,警觉地扭过头望着我们。

淡蓝色的雾霭高高低低地飘荡着,若有若无,时浓时淡。回头望望来时的路,村庄隐约只见其轮廓,掩映在茂密的树丛中。爬到黄摩岭的半山腰时,一轮红日从对面鹞石山顶上升起。奇怪的是,太阳一旦升起来,上升的速度就会越来越快。知了开始了单调而枯燥的鸣叫,暑气渐渐升腾,盛夏酷热和慵困的气息又回来了。

我的汗水浸透了汗衫,脚步不再像刚出发时那样轻快。不过在过吊桥的时候,我自以为体力还是充沛的。因为我几乎是一口气没停顿的过了吊桥。坐在桥头,我们吃了两根玉米棒,灌了一肚子凉沁沁的泉水。村庄已变成了一个黑点。抬头向上望去,鹞石山山体由奇形怪状的岩石组成,低矮的灌木、荆棘杂乱地生长在岩缝中。峰顶上的鹞石凸出来的部分像一只鸟的翅膀的边缘,我好像又听到熟悉的风声掠过。

海滨哥哥说,现在路程只剩下一半,但这一半路程每一步都很艰难,而且没有走回头路的余地,只能一鼓作气爬上鹞石顶,再走北坡下山。也就是说,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我听见自己的心咚咚跳动的声音,兴奋中夹杂着一些畏惧,但丝毫没有走回头路的念头。一段艰难的旅程开始了。正午的太阳毒辣无比,被灸烤的岩石隐隐散发着热气。

汗珠滴在岩石上,发出嗤嗤的声响。我的胳膊、腿上很快被树枝、荆棘划出一道道红色的伤痕。手掌磨破了,搭在岩石上直打颤。汗水一浸,火辣辣的痛一阵一阵地袭来。每一分钟都那么漫长,每一步履都那么沉重。渐渐地,就没有时间流逝的概念了。我只记得太阳在不断地下沉,而我在步履维艰中不断地向上攀升,岩石在摇摇晃晃中变换着自己的位置。

在快要登顶的时候,我的额头被岩石锋利的棱角划了一下,鲜血从额头上流下来,很快就将汗衫染红了一块。

“到了!”海滨哥哥在上边喊了一声。

下午四时左右,我们登上了鹞石山顶。

红彤彤的夕阳已经西下,再过一阵它就要沉落在对面的黄摩岭背后。大风从四面吹来,一阵一阵刮过平坦的峰顶,带着隐约的哨音似的声响,头顶上的流云迅疾地移动着。我恍惚间又回到村庄的稻场上。可当我放眼望去的时候,我发现:哪有什么“风口”,“风口”消失了!连绵不断的山岭匍匐在脚下,像凝固的浪涛一样涌向前方。北边是一望无际的苍苍莽莽的平原,渐渐隐入远方的地平线。黛色的森林像一块块墨锭,点染在地平线的边缘。平原的广袤、无垠超出了我的想象。

而当我转过身来,看看山下我熟悉的村庄时,远方一条赭黄色的玉带扑入我的眼帘。它自西边逶迤而来,像一条巨蛇游弋在大地,一种舒缓而有力的动感灌注其中。我屏住呼吸:长江!我没有想到,我第一次在鹞石山顶上见到了这条伟大的河流。而我更没有想到的是,三年之后我来到长江边,成为一个江村的居民,日日夜夜喝着长江的水,枕着长江的涛声入梦。从此,我与长江结下了不解之缘。再后来,我还来到了海边,站在驶向大海蔚蓝色的深远处的船舷上,任带有一股咸腥味的海风吹乱我的头发。

而当我一次次地沐浴着激荡的江风与海风的时候,我总不能忘记我的初心:我曾一次次地追逐着风的方向,走向风吹来的地方。[1]

作者简介

周海,男,70后,安徽省枞阳县人。

参考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