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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雀(王贺岭)查看源代码讨论查看历史

事实揭露 揭密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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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麻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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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雀》中国当代作家王贺岭的散文。

作品欣赏

麻雀

房西空地,我二娘撒一捧高粱籽,打春天起,麻雀一直蹲在树上眼巴巴等。

人们说,声声驼铃唱响茫茫大漠,羊群的祥云装点碧绿的草原,狼虫虎豹在崇山峻岭出没。一簇烈焰,摇曳在天边。种子的旅程遥远漫长,丝绸之路走来的红高粱,一路走,一路点亮。辽西丘陵上,我二娘的手心,一捧高梁籽,腾起一朵红霞。

村子是人的家,也是麻雀的家,麻雀属于村子,和人一样过日子。清早起身,急雨般的雀鸣过后,雀影翻飞。飞到树上去,飞到地里去,飞进东家和西家,落在墙头上,站到井台上,跳进院子里。寻寻觅觅,飞飞落落,天黑回家。在檐角,在沟崖,墙洞缝隙安身,几根草棍铺就,窝巢透风溅雨,睡不着,蜷缩身子数星星,寒夜盼天明,一声低吟,微弱短促,暗夜里发出倔强的抗争。

二娘和我们,两家隔一墙,土墙不高,这院望到那院。晨昏不约定,炊烟也同时起落,一屋热气,满地葱皮。哪家做差样饭,这边喊,那边应,墙头上递过去,一缕暖意浮上来,日子的清苦淡下去。小孩子如飞飞落落的麻雀,不分彼此,这墙那院,落到哪家吃哪家。

有梦的女人都美丽。闲时,舞动兰花指,芊芊素手托起绣花撑子,刺一幅心心念念的锦绣。活计忙了,轻轻放下绣花针,拎起锄头出门,扛起铁锨下地,种一地好庄稼。大地的织锦,也是一针一针绣出来的,春夏绣绿色,秋天绣黄色,绣红色,大地的绸缎色彩斑斓,亮人眼,醉人心。

房西有片空地,我二娘想绣一片红高粱。

春天等雨下籽,难。村子风大土大。天一亮风就醒,麻雀在空地上定不住身子,秫秸管管呜呜地叫,篱笆要被连根拔起,树摇得撼天动地,想把房子掀翻。尘土满天满地,上下昏黄。风不是坏东西,土更不是。风把寒气吹走了,云在天上集合了,潮湿的空气漫来了,就是不下雨。房前杏花要红了,房后草色要绿了,坡坡岭岭该换新衣了,就是不下雨。盼天盼地,临近忙种,总算落下几滴,好歹把高粱籽摁进地里。

打春天起,那些麻雀,一直蹲在树上眼巴巴等。

我们家房后,榆树高高大大,树都上了岁数,晒着太阳睡不醒,灰黑的老干做着温暖的梦。风一吹就不一样了,春潮里,树顶的枝条柔嫩了,褐色里透出翠绿,再抬头时,树上挂出一瀑一瀑榆钱。

麻雀飞,炊烟暖。晚风夕照里,从西北的天空,麻雀抱成团,浓云一样翻滚着。都说树大招风,其实树大招麻雀。麻雀挟着晚风,翅膀飒飒作响,它们往树里冲,像我拼命往家跑。聚在树顶,灰黑的细枝上跳,毫无顾忌地大声叫,叫声四溅,比雨点响比雨点密。我奶奶说,麻雀开会。开什么会?我二娘种下红高粱,麻雀预备大战一场。

高粱籽儿埋进地,云霞映红了墙西。墙西的高粱在我二娘心里燃成一团火,红出一片霞。黑黢黢的村子,忽然变得明晃晃,低矮的土房子敞亮了,半截土墙壮丽亮眼了,灰黑的榆树绿得直闪光,土色的村里人脚步轻松,衣着鲜亮。亮了,我二娘的梦,漆黑的夜里红彤彤。

房后榆树高举,满树雀鸣如雨。

种子埋下去,我二娘性子急,像盼生孩子,两天没到头,灶膛燃着火,炊烟往外飘,人偷空蹿出房门,地头探究竟。打完磙子,田垄光溜溜,不见一点动静。我二娘着急,五指插进垄沟,手一翻,白花花的根芽,人后悔,心怦怦跳,左右了一眼,生怕被人看见,忙不迭地掩土复原,那一番操作,像摊开小被子麻利地包裹婴儿,嘘着嘴,可别受了风儿着了寒。

第几天头晌了?高粱芽子冒出来,新绿点缀了荒芜一冬的垄沟。娇艳鲜嫩的新芽染绿了二娘,头上喜鹊叫喳喳,我二娘攀住墙头踮起脚,一声接一声喊我妈。

麻雀活跃在房后的榆树上,树顶的细枝被踩得颤颤悠悠。

高粱苗绿油油,墙西铺开诱人的锦绣。约莫着手指能捏住,二娘翻出小耪锄。薅苗,玉米个大苗稀,人最轻快,谷子细密如针,急死人,酸着腿脚挪不开步。难薅的谷子苗练真功夫,谁薅苗快,苗间得匀,鸡爪形的苗形留得好,村里女人相互称道。论稀密和个头大小,高粱苗排中间。

我二娘薅苗,不只是看苗,垄沟垄背也比较。苗形正身子骨壮的高粱苗留下,纤细又长得不是地方的苗拔去,心里不舍,但不手软,舍得舍得,总得有舍。眼看得准,一眼要看到老秋,手下得稳,大拇指和食指轻轻一对,鸡啄食一样快速间出。薅苗如绣花,最磨性子,蹲上垄背,蜗牛一样往前挪,手随心动,一手轻轻拔苗,一手小耪锄紧紧跟上,拔苗带出的土让旁边的小苗透了风,得及时松土填实。汗水飞花,是田野最美的图画。

和我二娘比,我妈不止会薅苗,还会簪豆子。蝼蛄从垄沟钻过,断了幼苗根须,黑豆样的胖牛小子聚拢来,骑在小苗头上咬。地头地脚,犁杖拐不开,犁铧下不去,又不耐旱,出几棵苗面黄肌瘦。缺苗,我妈用豆子找补。清晨湿漉漉,炊烟在村子缠绕,我妈拢了拢头发,拎起镐头,匆匆走向田野。一垄挨一垄找补,镐头刨出小坑坑,背兜里摸出几粒豆子,弯腰摁进地里,脚面轻轻一荡掩上土。我妈说,补棵苗,心才踏实,撒颗籽,就收一捧。

我妈也往土豆地簪豆子,豆子簪在垄背上,豆秧伸开腰,小树一样壮实,圆圆的叶子铜钱厚,枝叶泛着青白色。豆子结在枝丫间,扁长硕大,是我见过的个头最大的豆子。后来知道是蚕豆,我妈总说树豆,我爸嘴里反复说着菜豌豆。

麻雀站在树顶叽叽喳喳,一心只盼高粱红。

进了八月,天蓝得要命,秋阳当空,米粒定了浆儿,高粱穗子渐渐被染红。红高粱最有美人模样,站在天空下,秋阳里晒米儿,绿叶子,红穗子,亭亭玉立的身姿,自然脱俗的容颜,一点不比高挑列队的佳丽差,我二娘趴着墙头看不够,是看一株红高粱,还是看她自己?

火红的高粱,云霞一样染红了墙西,染红了我们村。

麻雀早就红了眼,一群接一群,源源不断从我们家榆树上跳下来,越过房子,越过西墙,直奔红红的高粱地。

我二娘不含糊,竖直长木杆,套上人衣裳,顶起破草帽。麻雀哪见过这模样?一天到晚,村子里外绕,看清了平和亲切,看惯了淳朴厚道,看懂了勤劳善良,从没见过丑陋没见过凶恶。我二娘高粱地里做法,稻草人夸张的形容,吓得麻雀四下飞散。

田野中的红高粱,是飞天舞动的红色彩带,是天际升腾的红色云霞。饥饿难耐的麻雀,哪受得了这般诱惑?

躲进树里远远地观望,精灵古怪的麻雀,看来看去看穿了。树顶上对望一眼,撒下响彻云霄的高叫,愤怒地跳下枝头,呼啸着扑向高粱地。树上射出一支支响箭,空中泻下一道道飞瀑,眼前划过一条条黑色闪电。

麻雀扑到高粱穗儿上,疯狂地用嘴啄,用脚弹。抢食,这秋天丰厚的赐予,让一只只鸟雀亢奋活跃。它们从来就没有侵占没有掠夺的概念,心里只有中性的吃饱不饿。我二娘那一套不灵了。饱食一顿后,鸟雀悠然站上木杆,瞪着眼,近距离跟我二娘挑衅。

我二娘呆立地头,又急又气直喘息,弯腰捡土块儿,头才一低,轰然一声响,麻雀成群起飞,一大片黑云升起来,又落下去,疾风暴雨砸向高粱地深处。

这还了得?

我二娘亲自披挂上阵,她手口并用,双管齐下。青纱帐里,一边奋力飘扬双臂,一边高声“呕吼呕吼”地歌唱。歌声从地里冒出来,被幽深的高粱地吸回去,红高粱在歌唱。成群的麻雀高粱穗儿上飞飞落落,就是不挪窝。我二娘驱赶麻雀,从地西头唱到地东头,从太阳露头唱到太阳卡上西山头,高梁地穿行,重复的歌声被颠得颤悠悠,整个秋天都是“呕吼呕吼”的战歌,那种婉转和嘹亮,像刺绣的丝线在地里缠绕。

我二娘在房西绣一片红高粱,空中绣一群灵动的麻雀,她把自己也绣成火红的一株。

秋天毛驴儿打完场,拴在遛轴边框上吃草叶,一群麻雀大着胆子落到场院边。我二大爷圈好羊,挺起胸脯进了场院。铁叉子挑出轧得扁平的高粱穗子,轧掉的高粱聚成堆,大竹扫帚漫出碎屑,趁着晚风扬场。一把木掀上下起舞,金风鼓荡,我二大爷脚下,米是米糠是糠,高粱花子飘在下风口,上风口落下红高粱。红高粱堆在场院,红霞飞满天。

和所有的村里人一样,我二娘脚印儿实着,种出的粮食成实饱满。一捧高粱种,换回一堆粮食,滴落多少汗水不说,看着喜兴。

高粱米煮成饭,总得小半天工夫,费时又费火,炕席都烧得变了色。煮出的高梁米粥颜色灰黑,一些饭粒上扣着黑黑的高梁壳,边吃边得往外挑。高梁米饭不咋好吃,嚼在嘴里酸酸涩涩。碾成面,贴干粮紫中带黑。唯独捏上一捏榆皮粉末,疙瘩板子擦面条,淋上咸菜汤,汤汤水水撑破肚皮。围着锅台打转,灶膛边,炊烟里,谁知道耗费多少心思。

从春天等到秋天,我像麻雀盼高粱红。饭桌上,我二娘一声接一声催问,好吃不?好吃不?她等我回答,那种急切的神情和期待的眼神,我不看都能想象得出。我端住饭碗不吭声,夹一筷子咸葱叶,咽一口高粱米饭。嘴里苦涩,周身温暖,那滋味儿,我心里明白,没说出口,小孩子不撒谎。我不该让二娘失望。从手捧高粱籽的惊喜,从一粒种子落地,到锅里盛出一碗饭,二娘的心里最甘甜。劳动后的收获是喜悦,饭当然得好吃。一株红高粱的整个生命历程,没有谁比我二娘更有资格感受。

红高梁喂饱了麻雀,喂饱了我。云霞染红了黑乎乎的村子,染红了别样的岁月。

我二娘种的红高粱,对抗艰苦的生活,只为平静地填饱肚子,不去酿酒。莫老师笔下的红高粱,豪壮地酿高梁酒,悲壮地炸小鬼子。

有时我在想,如果小鬼子闯进我们村,我二娘我妈我二大爷我爸,还有全村人,他们会怎样?村子里有沉重的镐头,有明晃晃的铁锨,有锋利的锄头,有闪着寒光的铁叉子,绣花针能绣花,也能封喉。平静的生活被打破,连弱小的麻雀都懂得为生存抗争,何况人呢?

我们村在高阜处,离村子不过十几里的朱碌科,一眼能望见,那里驻扎过抗日义勇军,音乐家聂耳也前来慰问过,只是我未曾亲历。我们这一带,被称作“义勇军的摇篮,国歌素材地”。义勇军进行曲一路高歌,抗日的烽火在心底熊熊燃烧,如果我会讲故事,笔锋一转就可以连过去。莫老师写小说,我写散文,不拔高,非虚构。

许多个秋天过后,我回到村子,那种难吃的红高粱早都不种了,苦日子成为过往,乐观奋斗的精神藏在村子里。八十多岁的二娘身子硬朗,她感激我回来看她,不住地说,多远就是多远,谁都改不了。靠近饭桌,我端起饭碗,不吃高粱米饭,可一片高粱红在我眼前,像火焰,像红霞,一只麻雀坠在高粱穗上悠悠地颤。

彼时,房后榆树高举,满树雀鸣如雨。

不见了原先的房子,找不到房后的榆树,该到哪儿去找那些麻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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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王贺岭,辽宁建平人,中学教师,辽宁省作协会员,散文作品在《岁月》《教师报》《天下美篇报》《朝阳日报》有发表

参考资料

  1. [中国作家网 (chinawriter.com.cn)中国作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