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伴(陳繼軍)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陪伴》是中國當代作家陳繼軍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陪伴
那束花插在桌上的玻璃花瓶里,那個六星菱形玻璃花瓶。
花是妻子帶回來的,妻子是一名呼吸科醫生,那天她被抽調到高速公路入口測量體溫。我在家擔了一整天心,打了幾次電話都是盲音,我在家裡坐臥不寧,傍晚時分,妻子敲門,我急忙開了門,門開了一條縫就被外面的一股力量推住了,門露出了一條狹長的縫。我首先看到了是一束火紅火紅的花。
「先把花拿進去,我已經用酒精消了毒!」妻在門外說道。
我趕緊把花接了過來,這才看到花後面的妻子,她戴着醫用口罩和手套,頭上套着醫用頭罩,她一邊把這些武裝解除,一邊用一個酒精小噴壺往渾身上下噴酒精,一股濃烈的酒精味在外面走廊里迅速地瀰漫開來。這時妻子迅速地把外套脫下向里翻折,再捲成一團,塞到門口的一個儲物箱裡,露出大紅色的羊毛衫內衣。做完了這些妻才從那狹長的門縫裡擠了進來,屋子裡一下子像那美人蕉花爆開一樣,紅色的影子在電視屏幕上、電子萬年曆屏幕和那鋼琴上全都燦開,屋子裡變得生動起來,如同一池春水被頑皮的孩童拋下一把桃花花瓣。
我捧着那一束花站在那兒,心裡正想是問花還是問今天的情況。猶豫間,妻子轉身走到廚房裡,把那個瓶子拿了出來,在水龍頭下面沖洗一番,然後灌了大半瓶水放在餐桌上,見我還愣在那兒,妻子有些嗔怪道:「你木頭啊!把花插進去啊!」
我這才如夢初醒,趕緊把手裡那束花根部包着的紙撕掉,然後雙手箍着花兒的下半截插入那六棱形的水瓶中。那些根花枝兒「撲通、撲通」地墜入水中,在水中又搖晃了一下才安靜下來,上部的花兒也如放出籠子的鳥兒一樣,嘰嘰喳喳地各自尋找着自己的位置。
「唉!累死了!」這次沒等我問,妻子癱坐在椅子上發出感嘆。
「高速公路上下來的人太多了,我們四個人,三個人每個人負責一條道,一個人負責登記。可是你知道,一輛車上有四五個人啊!那車子一輛接一輛一眼看不到邊。有時候,登記那邊來不及,這邊還要有人去幫忙,體溫異常要登記所有信息,煩的啦!好多人是空調開了,溫度高了,還要去旁邊等會兒再量。」
「你可要注意安全啊!」我擔心地說。
「沒問題,我們可是全副武裝,全身防護服,保證你在我對面也不認識我。」妻子信心滿滿地說,「就是上廁所不方便,中午實在憋不住了,上了一趟廁所,重換了一身防護服。」她補充道。
我看了一眼妻面前的花明知故問道:「這花買的?怎麼想起來買花的?」 「買的啊!不買,你送啊?」妻調侃我。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從第一次見面他送了一束紅玫瑰花後,就再也沒有買過花送給妻。」
「請你幫我照顧好,及時換水,出了問題,我可得找你。」妻子又少有的鄭重其事地叮囑道。「那瓶子太孤獨了,找束花兒陪陪」妻又幽默地說。
妻子的話仿佛又在耳邊響了一次,我趕緊掐指算了一下,從那天到現在六天了,兩天換了一次水。今天應該換水了,我趕緊準備去幫花兒換水,突然想到午飯後實在無聊,已經換過了。是啊!年初從老家回來後近10天沒出去了,從臥室、廚房到廁所三點一線,家裡的存書基本都看得差不多了,窗外的風景都快成了靜止的畫面了,窗對面那條馬路能夠看得到的路燈都在深夜被我數了無數遍。我繼續坐在餐桌旁托着下巴看着這束花,花一共六支,每支有5個花苞,一共30個花苞,每支都有一兩個花苞開放了,那粉紅色的花冠從側面看就像一個半展開的粉紅色的絲手帕。也像禮服上口袋裡掖着的禮花。未燦放的花苞細細看去都攢着一大把的紅,也在那裡躍躍欲試呢!瓶子雖然已是半舊了,但是在花的陪襯下越發顯得清亮、剔透,惹人喜愛。我突然想起如果現在有個孩子該多好啊!也不至於如此寂寞啊!可是為了工作,為了在這城市站穩腳跟,我和妻鉚着勁兒幹事業,今年拖明年、明年拖後年,就一直耽擱了。我在那透明的瓶子上仿佛看到一個胖乎乎的孩童的模樣。我的眼神有些迷離了。
就在這時,我接到妻子的視頻電話:
「早晨你睡得香,沒有吵醒你,我已經收拾了行李跟隨醫院支援小隊去武漢了。六天前,報告就批了下來。那花是買了陪你的,幫我照顧它,也讓它幫我照顧你。還有......還有......如果我能回來,我們要個孩子吧!」
視頻里一片喧鬧,妻和她的同事們穿着白色的防護服義無反顧地向着前方走去。
再次和妻子視頻通話已是三天後了,通話地點是在賓館,妻的精神狀態不錯,但即使隔着屏幕仍然能夠感受到妻子的疲倦,印象最深刻的莫過於她臉上三叉戟—印痕。網上稱之為最美印痕。現在從視頻中看到妻臉上的美麗印痕,我卻沒有絲毫自豪的感覺,而只有心疼。
我和妻約定,每天至少通一次電話,時間基本都是在晚上妻回到賓館之時,除了她值夜班。她們是在一家方艙醫院,說是醫院其實是一個體育館臨時搭建而成的類似野戰醫院的地方。這個體育館離她們所在賓館有好幾站路,因為沒有車,所以她們只能靠自己雙腿走,前幾天,妻還挺高興的,笑着說:「平時在家缺少訓練,到這裡可以免費訓練,真好。」但是走了幾天,她和幾個同事就吃不消了,是啊!一天說是進艙工作6小時,但實際上加上進艙前後的準備時間,夜班值班時間,平均每天的工作量超過10小時,工作期間,基本就像個陀螺,基本上沒有個停的時候,7、8個小時不上廁所,4、5個小時不喝水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因為上了廁所一套防護服就要報廢,還要重新消毒,麻煩、耗時,更重要的是浪費資源。這種高強度的工作,下班還得走回賓館,確實是不太吃得消。但是看着妻子欲言又止的樣子,我也基本猜到武漢是個什麼情況了,是啊,只要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武漢又怎麼會虧待這些千里馳援的白衣天使呢?說明當地確實是無車可調了,那麼多患者都還在家裡沒有進入醫院裡,和醫生相比,自然是這些患者更急用車。然而這天妻子在視頻里很高興地告訴了我:「老公,我們今天好感動啊!今天有志願者組織了車隊送我們到賓館,早晨還來接我們呢?我們在車上都高興地唱歌了呢?終於不要丈量從方艙醫院到賓館的距離呢?」看着視頻里妻和同舍里她們單位的同事,在快樂地哼着歌,我的淚不爭氣地流了出來。我趕忙把視頻的鏡頭轉換成遠鏡頭對準桌上的那束花說:「你看,你的花,我可沒有虧待它吧,長得可好呢?」那花挺拔而俏立於花瓶,似乎像一個可愛的小女孩子擺着POSS給視頻中的妻,妻笑了,然後我發現她的鏡頭也轉向了遠處。
沉默了一會兒。妻嘆了一口氣說:「活着真好?你知道嗎?老公,我床位上有一位小姑娘,才七八歲,她家裡就剩下她一個人了,先是爺爺、奶奶,再是媽媽,前兩天爸爸也走了。我們現在還瞞着她呢?她以後可怎麼辦啊!」妻在視頻里啜泣着。
這時我看見他前面的桌子上有一包方便麵,便奇怪地問:「你胃不好,不是關照你不要吃方便麵的嗎?」
妻情緒平靜了下來,把視頻鏡頭調成近鏡頭,我依稀看到她臉上的淚痕,她說:「這方便麵是一位清潔工阿姨給我的,你猜她為什麼要給方便麵我?她想向我換幾套我們身上穿的防護服?」
我奇怪地問道:「在醫院裡的清潔工沒有防護服嗎?」
「有是有,不過數量很少,質量也不如我們的。那位阿姨擔心口罩和護手套等反覆使用會增加感染機率,想備一些專用的防護品。」
我這才真切地感受到疫區的物質是何等的緊張啊!問道:「那你給了她了嗎?」
「自然給了,其實她們每天接觸那些醫用廢棄材料,真得是很危險。你知道嗎?老公?那位阿姨也真是倒霉,她是來給她老公看病的,結果病看不成,回去也回不了,他聽說方艙醫院招清潔工,600塊一天,就來應聘。有幾次我看她累了就蹲在醫院過道的角落睡覺。」
妻停頓了一會兒說:「其實她們才是最值得鮮花和掌聲的。」
我看着面前那束花深情地說:「你們和他們都是上蒼派來陪伴武漢的。武漢不會忘記你們的!」[1]
作者簡介
陳繼軍(楓葉秋魂)蘇州市高新區作協會員,高級教師、蘇州市教科研先進個人,蘇州高新區學科帶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