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別」不過是一場分別(林友僑)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死別」不過是一場分別》是當代作家林友僑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死別」不過是一場分別
昨晚又夢見母親了。母親在電話里告訴我,家裡收到幾封寄給我的信件,其中一封是雜誌社寄來的樣刊,我寫已故同窗好友的散文發表了。母親「報告」這些事的時候顯得很平靜,我醒來後卻在暗夜裡想了很久。我極力回想夢中的情景,因為一位研究玄學的朋友曾告訴我,夢中的情景如果醒來還能清晰地記得,那這個夢可能就是真的。
朋友的話在現實中被撕得粉碎。
母親離世接近一年半了,第一次夢見,是在她走後沒多久。我夢見她躺在老屋裡忽然醒了,把我高興得淚流滿面。我撲過去,想問問母親,她 身體衰竭時無力說話,卻一直拿眼睛望着我,是不是有什麼話要說,是不是有什麼事要交代?我太想知道了,俯下身,張了口說話,卻沒有聲音。我着急極了,就拼盡力氣說話,卻把自己急醒了。醒來夢境歷歷在目,可惜不是真的。後來又陸續夢見幾回,大都不太清晰。
昨晚這個夢倒是清晰了,卻離奇得很。寫信、收信,那是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在部隊當兵的場景;而能夠用手機與母親通電話,那是近二十年來的事;懷念同學傅木龍的文章《一場等不及的生死之約》,則是在2019年發表的。這幾個情景疊放一起,實在有點穿越的味道。我琢磨了半天,有一點想清楚了,那就是我終於能夠接受母親離世的事實了,所以夢中相見顯得平靜,就像母親在世時那樣。
這一年多來,我一直難以接受這個事實,每次想起心裡都會痛。傍晚下班回家上樓梯的時候,我會想起剛搬來這處住宅的頭幾年,母親寒暑假 進城小住,有一次陪她上樓,問她爬上五樓累不累,母親說不累,慢慢走一會就到家了。回家,自然是不累的。
回到鄉下,走在熟悉的巷子裡,看到母親住過的三處房子,我腦海中總會浮現母親的身影:年輕的她,繫着藍色圍裙,在灶前燒火做飯;中年 的她,悄悄端來拌了紅糖的雞蛋水,給夜讀的我補充營養;晚年的她,拄着拐杖站在家門口,喜迎我們歸來,又目送我們回城。種種情形出現多了,漸漸成了習慣,心就不那麼痛了。
最最刻骨銘心的,是與母親的兩次別離。第一次是應徵入伍離家之時,連日來悶不出聲的母親異樣地把我叫進灶間,將一碗燒化了靈符的茶水 端到我面前。求神拜佛保平安是鄉間代代相傳的習俗。看着母親布滿血絲的雙眼近乎乞求地望着我,並不迷信的我仰脖喝下。我知道這碗漂着 紙灰的茶水,寄託了一個古老鄉村的母親,對遠行兒子全部的祝福和牽掛,如果我不喝,母親將夜夜擔驚憂慮。另一次就是母親病危住院,我 們在努力到無能為力時,不得不忍痛選擇放棄。眼睜睜看着母親燈油耗盡,我為她戴上一串佛珠,祈望她近佛心安,走得平靜。
常說人生之痛,莫過於「生離死別」。我從十六歲就開始外出打工、流浪,接着遠赴海南當兵,一去多年,然後在異地工作至今,所歷「生 離」已平常,但親歷撕裂般疼痛的「死別」卻只有別母這一次。三十多年來,我親近的長輩如外公外婆、大伯、六叔、尾叔,他們走的時候我 都不在家鄉,多半連知道都不知道,更談不上回去送別,想起心裡總會覺得遺憾。
我只好安慰自己,因為未去送最後一程,沒見到最後一面,所以他們留在我心中的,永遠是生前那個模樣。甚至有時會有一種錯覺,似乎他們 還活着,就像馬航MH370航班上的旅客那樣,由於「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他們的親人至今還抱有希望,還常常跑到北京首都機場去等待,等 待有一個熟悉的身影向他們走來。
尤其是我的六叔和尾叔,在四十多五十歲的壯年就走了,令人惋惜,如果現在還活着,也不過八十歲上下,還能陪他們的五兄、我的父親在一 起抽抽煙、曬曬太陽、聊聊家常,那該有多好!
昨晚的夢讓我禪悟,既然「生離」是一次又一次的分離,「死別」又何嘗不是一場分別?「分別」似乎比「分離」還要輕一些。
一年多來,我回鄉下多次,每次都會去山中看望母親,與在家鄉的小弟一起,坐在母親的腳下,和母親說說話,聊聊工作、生活上的事,就好 像母親在世時那樣。母親也總是默默不語,做一名忠實的聽眾,就像她晚年那樣。這種感覺,讓我的心特別的安寧。一切,似乎並未改變。
都說「母親在,家就在」。我發現母親不在了,家還在。母親不在的只是她的呼吸,她的肉身,而她的音容,她的精神,一直都在。她不過是去了另一個地方,我們在漫漫歸途中終是會遇見的。
而夢境,誰說不是又一種真實?[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