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燕」帶給我的高光時刻(王瑞起)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海燕」帶給我的高光時刻》是中國當代作家王瑞起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海燕」帶給我的高光時刻
「海燕」帶給我的高光時刻
我好久沒有感受大自然了。因為疫情的原因,小區實行足不出院的控制管理兩個多月,錯過了瀋陽最好的季節。今天,小區解封,我便急匆匆地來到了青年公園。
公園內,天藍水碧,樹綠花紅,鳥鳴蟲叫,灰喜鵲嘎嘎唱着飛來飛去,松毛鼠蹦蹦跳跳着與你躲貓貓。這一切都把這個初夏的靈動、華盛、繁茂與美好直觀地表現出來了。
這個春末夏初的雨水特別勤,說下就下,來去匆匆,像是要為「陣雨」這個氣象用詞做個證明。就在我優哉游哉地享受着自然之美的時候,身後竟然追上來一片毫無惡意的雲彩,冷不丁就潑了我一身的雨點。好在前面不遠就有一座八角涼亭。我跑幾步就躲進去了。裡面已經有六七位早我而先到的了。我背對着他們,興趣地看着從翹檐上垂掛下來的雨絲,突然間從身後傳來高亢的朗誦聲「在蒼茫的大海上,風兒聚集着烏雲……」我急回頭,見一位蒼蒼白髮的老者,挺直着身子, 昂着頭,旁若無人地朗誦起高爾基的《海燕》。那高傲的姿態,那雄渾的嗓音,一下子就讓我心靈震撼。當下誰還會熱衷於一百多年前的俄羅斯作品?誰又會葆有那種恆久不息的激情?這些就像一聲巨雷,炸醒了我沉寂五十多年的記憶,並翻江倒海地浮現出來。
1964年的早春,瀋陽地區麻疹大流行,麻疹肺炎的死亡率很高,但醫療資源匱乏,醫護人員短缺,學校就把我們派到瀋陽市第一醫院去實習(現址為骨科醫院),就像2020年春天武漢流行新冠病毒那樣直接充實到一線去工作。到四月下旬,疫情得到控制。5月10號以後我們就該回學校了。恰在這時,瀋陽市大學生文藝匯演開始了。我們年級上報的女聲表演唱被淘汰了。班長找到我,說:「你上吧,就朗誦你在新年晚會上朗誦的《海燕》。」我說:「不行班長,我從未上過舞台,害怕。」班長說:「這是組織的決定。」完了!一說是組織決定,我就不敢吭聲了。儘管我什麼組織都沒加入。
班長說:「還有一個星期,抓緊練習。」停了一會兒,又問:「你有西服沒?」
我說:「沒有。」當時我穿的是卡其布的幹部服,袖口和下擺都甩了邊兒,領子還補了一塊布條。
班長說:「那是俄羅斯時代的作品,得穿西服。我給你找郭主任借吧,他與你身材差不多。」
當天晚上我就到醫院後面的小花園去練習。其實,《海燕》原文我早已滾瓜爛熟,甚至倒背如流。我要練習的是聲、音、氣、韻和節奏與振幅,以及形體與手勢的配合。整整練習了一個星期,心裡有了底,但對班長我還是說,夠嗆啊,演砸了可別怪我。
5月4號,班長早早地就把我領到了 醫院四大美女之一的內科護士長的辦公室。那年代都不太講究美妝,女生也就是擦點蛤蜊油雪花膏什麼的。護士長精於化妝,光口紅就有好幾種,每天都打扮得光鮮亮麗。她給我塗了腮紅,打了髮蠟,還給我繫上了海藍色寬條紋的領帶。那天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被當個人物打扮着對待着,也第一次感覺到自豪的滋味。還有一個藏在心裡的小秘密,那就是我第一次和一個漂亮的美女緊貼着面對面,嗅到了一種特別誘人的氣息。
演出場地在馬路斜對面不遠的大北監獄旁邊的衛士文化宮。劇場後面的化妝室里擠滿了候台的學生演員,亂糟糟的。過不多時,班長就過來催我,說:「該你的了,快上場!」
我從邊台急忙走向舞台中央。紫絨大幕拉得很嚴,台上燈光微弱,有點昏暗。這時就聽大幕外報幕員用清脆的聲音報告:下一個節目,散文詩朗誦,演出單位……
大幕徐徐拉開,燈光漸起,一道耀眼的強光打在我身上,瞬間我就成了全場一千多號人唯一的焦點。深呼吸、靜場、我想象着《海燕》所描寫的場景,儘快進入角色。突然台下響起一片掌聲,是叫倒好。我一怔,立刻又鎮靜下來,意識到是我靜場的時間有點長,觀眾以為我忘詞了呢。我從容地向前半步,扶了扶立在眼前的麥克風,站定,昂起頭,伸出右手,緩緩地向外展開,隨着這個動作,我用深沉渾厚但高亢的的聲音朗誦道:「 在蒼茫的大海上,狂風聚集着烏雲。在烏雲和大海之間,海燕像黑色的閃電,在高傲地飛翔……」
此時,全場像突然斷了電,鴉雀無聲,空氣也似凝固了一樣,不再流動。所有人都目不轉睛地盯着舞台,沒有人走動,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靠着椅背打盹。我受到了鼓舞,信心倍增,胸中熱情激盪,聲音更加情緒化:「在這叫喊聲里——充滿着對暴風雨的渴望!在這叫喊聲里,烏雲聽出了憤怒的力量、熱情的火焰和勝利的信心……」
我那磁性的洪亮的聲音在大廳里飄蕩,又從四壁反射回來,形成輕柔的回音。
坐在第一排的評委老師們,開始放鬆下來,他們交頭接耳,時不時在紙上記下些什麼文字。我從他們堆起皺紋的臉上,從他們那發亮的眼睛裡,斷定不會是對我表演的否定吧。
當我高舉起雙手,在空中做了一個有力的爆發並收起的動作,同時,岩漿迸發般地洶湧着我的激情,高呼:「 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全場響起海嘯般的掌聲,一浪高過一浪,經久不息。我彎下身,深深地向全體觀眾鞠躬,再鞠躬。我不敢抬起頭來,因為我再也控制不住我的淚水,任憑它恣意地流淌吧。這是我多年來第一次大聲說話,第一次發洩慾望,第一次痛痛快快地發揮感情,第一次感覺到了做人的尊嚴。
大幕終於合上啦。輔導員、班長、老師,還有平時那些視我為黑五類子弟、理都不理我的同學,都蜂擁到我跟前,說着好聽的奉承話。明知道那都是假的,我還是願意聽,因為他們從來就沒有對我說過一句好聽的話。
八角亭外面的雨沒停,但小了許多,太陽也出來了。這雨,這老者的朗誦,勾起我五十多年前的回憶。我經常感嘆我年輕過,但不曾擁有過青春。因為年輕是一段時間的流程,是經過,而青春則是一種朝氣蓬勃、浪漫熱情、充滿希望、無憂無慮、野蠻生長的生存狀態,而我沒有,有的只是孤獨,不,是孤僻。我向那白髮老者行了一個多情的注目禮,感謝他幫我提取了那段二十多年裡僅有的一次高光時刻。
因為這段回憶,原本因為疫情而沮喪的心情也好了起來。不一會兒,雨過天晴,天上的太陽經過雨洗,格外的明亮。過去的都過去了,無論是順境還是逆境,穿過雨幕,必定是晴天,大自然如此,生活如此,生命也如此。[1]
作者簡介
王瑞起,瀋陽市人,最初學醫,從醫16年後改作出版,在副總編輯的崗位上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