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峰」魂歸鄉(文壇)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高峰」魂歸鄉》是中國當代作家文壇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高峰」魂歸鄉
上個世紀的五十年代中期,我剛入小學不久的一天,聽我們村一位初中學生說,趙樹理的《小二黑結婚》、《三里灣》和《李有才板話》寫得如何如何好。就是從這一天起,我第一次知道了作家,知道了文學。
趙樹理,這個名字在我心裡存放了一個甲子。雖然我從未見過他,他也根本不知道我這個人,他卻是我的偶像,他活在我的記憶和想象中。少有素未謀面的人讓我如此的感到親近和難忘。他在世時,我少不更事,不曉得去拜訪他。他去世後,我有個心愿,到他的安息地向他表達一下敬意,同時也想看看他的墓地。
二零一五年重陽節,我和局裡退休的老幹部,赴晉東南武鄉縣參觀八路軍太行紀念館,途經陽城時,我特意下車,去憑弔趙樹理先生的陵墓。
趙樹理先生的墓地在他的故鄉、「中國歷史文化名村」——沁水縣嘉峰鎮尉遲村村西,距先生故居僅有一箭之地。尉遲村原名呂窯,因隱匿於此的唐代名將尉遲恭而更名;因出生於此又長眠於此的人民作家趙樹理而揚名。
這天,天氣有些陰,似乎老天爺知道我此時此刻的心情。跨入村前高高的「樹理門」,穿過村中長長的民俗文化街,我先來到趙先生的故居。這是一座典型的北方農村四合院,由其先祖始建於乾隆年間,院子坐北朝南,有堂屋、耳房、東西廂房,所有建築均為磚木結構的二層樓房。大門開在東南角,寓意紫氣東來。
然後,我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踏着6層112級帶有漢白玉護欄的台階來到墓園,生怕打擾長眠在這裡的先生。
墓地座落在一座山包下面的凹地里。墓地背後左右的山上長滿了灌木和不計其數的翠柏。山凹占地五六畝,像梯形的「八」字,仿佛趙樹理先生坐在一個圈椅里。這樣形狀的墳地,誰看了都會說是一塊風水寶地。
墓園由東向西是三塊平地,且一塊一塊的依次遞進升高。在第一塊平地東邊陵園入口處,兩條綠化帶分列兩側,裡面各栽着六棵六七米高的塔柏和六棵兩三米高的雪松,像一道綠色的屏障護佑着趙樹理先生的墓地。平地的中心,建有一個120平方米的長方形水池,池邊青石欄杆上臥着形態各異的45個小石獅子,在一棵大柳樹下熠熠生輝。距水池邊南部和北部稍遠一點的地方,各有東西走向栽着雪松的綠化帶。
與第一塊平地平行的第二塊平地,高出第一塊平地一米,其中間位置為趙樹理先生的墨綠色青銅塑像。銅像兩側為栽滿松柏的綠地。一方高六十公分的花崗岩平台,正面刻有「趙樹理」三個大字,上面是其塑像。先生的塑像令人神往,他坐在一把藤椅中,身穿中山服,留個分頭,身高而瘦,面長鼻直,額頭很高,彎曲的胳膊放在椅子的扶手上,右腿在左腿上搭着,表情嚴肅地目視着村子前面的沃野和沁河。塑像很逼真,讓我這個從未見過他的人,認識了他。借着夕陽的餘暉,我把「他」留在了相機的鏡頭裡,留在了我的腦海里。
佇立在趙樹理先生的塑像前,心中肅然而起崇敬之情。先生是革命家,也是文學家。作為革命家,他於1937年參加革命並加入中國共產黨,經歷了抗日戰爭、解放戰爭和土地改革,以及社會主義建設事業,是一個行政八級的老幹部、老革命。他把自己的筆當作解放勞苦大眾的武器,引導廣大農民去搞土改鬧翻身,和惡霸豪紳鬥爭,與封建迷信決裂,從思想上解放他們。他把深深思考過的道理,化為小說故事,再用人人聽得懂的話語寫出來。正緣於此,他的小說撥動了無數農民的心弦,紛紛起來投入到摧毀農村封建殘餘勢力的偉大鬥爭之中。
作為文學家,他創作出版的《小二黑結婚》、《三里灣》、《李家莊的變遷》等著作,以農村生活鬥爭和社會關係變革為題材,塑造了一系列農民形象。他的小說情節生動,故事性強,語言質樸風趣,在小說藝術的民族化、群眾化、通俗化、大眾化方面做出了獨到的貢獻。他的小說,讓無數個小人物帶着大眾的意願,在他搭建的舞台上不斷出場,不斷演繹。他的作品和他作品中的小二黑、二諸葛、三仙姑、糊塗塗、鐵算盤、田寡婦、石不爛、小腿疼等人物……廣泛流傳,成為當代最有影響的作品和最有影響的著名作家。他開創了「山藥蛋」派,並成為中國文學界貫徹毛澤東延安文藝座談會講話精神的一面旗幟。他的不少作品被譯為英、法、德、日、俄等20餘種文字,產生了國際影響。還有的作品被搬上舞台、銀幕,以至被選入大、中、小學課本。就是這麼一個大有作為,深入人心的作家,在六十年代,本應更加放開手腳大展宏圖,非但沒有,竟還失去了頭上曾經擁有的光環。失去也罷,卻又被當作寫「落後人物」、「中間人物」的代表,一又一次在全國各地各級的報刊上受到點名批判。他的身心和肉體受到了嚴重摧殘,從而含冤去世。他的去世,是中國文學史上的悲劇,是黨和人民的重大損失。
趙樹理先生塑像身後便是第三塊平地,這塊地高出第二塊平地約有兩米多。在兩塊地之間,打理得非常規整的坡形條狀綠化帶里栽着高約兩米的許多塔柏和海棠、丁香、龍爪槐等奇花異木。
我從先生塑像後面踏着十三級台階,來到石板鋪就的第三塊平地。一米多高的漢白玉欄杆把平地圍成半個「口」字。一座仿古小亭,立在平地中心,四角微微翹起,筒瓦纖巧。亭檐下東西兩面掛着「浩氣長存」、「德崇文高」兩塊匾額。質地為漢白玉,約有兩米高、一米寬、一尺厚的墓碑矗在亭子裡,碑的正面書「趙樹理墓」四個斗大的楷體大字,其書法端莊雄偉,骨氣動峭,法度嚴整,一看就是出自大家之手。碑陰,按中國老規矩豎刻着沒有標點符號的700餘字楷體碑文:
趙樹理,山西沁水縣尉遲村人,清光緒三十二年八月初七日(公元一九零六年九月二十四日)生,公元一九七零年九月二十三日故去,終年六十五歲。
趙樹理是中國共產黨老黨員、老作家。他在數十年創作實踐中,堅持毛澤東文藝思想,堅持為人民服務為社會主義服務的黨的文藝方針政策。他為文藝大眾化和普及工作,努力不懈奮鬥終生。
趙樹理說,我寫的東西大部分是想寫給農村中的識字人讀,並通過他們介紹給不識字人聽的,所以在寫法上對傳統的那一套照顧得多一些。
有些人對普及的理解有些偏向——把普及和通俗混為一談。通俗是普及的一個條件,但那只是照顧群眾的語言習慣和知識範圍……而不是照顧到群眾文學藝術基礎的全部。
寫小說不能光和讀者訂合同,讀者沒有非讀不可的任,全看作品本身寫得能不能把讀者抓住,想要讓讀者讀得下去,就得先摸一摸讀者的喜好。用說書來比,也就是須要先了解一下聽書的人愛聽哪一種說法——如怎樣說人家便能聽到底,怎樣說人家聽個頭便聽不下去了。
周揚評論趙樹理,說他文好人也好,文章有特色,人也有特色。他最熟悉農村,最了解農民心理,他懂世故但又像農民一樣純樸,他憨直而又機智詼諧,他有獨到之見也有偏激之詞,他的才華不外露,而是像藏在深處的珠寶一樣不時閃爍出耀眼的光芒。
趙樹理寫小說、寫戲劇、寫論文、寫曲藝、寫思想雜談,黨需要他寫什麼他就寫什麼。他遺留下的精神財富,永久為中國人民所喜聞樂見,流傳百世。十年浩劫期間,趙樹理的精神和肉體都遭到四人幫殘酷迫害,含冤地下。他因多次被抄家,使他的手跡原稿,未發表的遺稿信件,各種寫作筆記,片紙隻字蕩然無存,這永不能再彌補的損失,真是中國文藝史上的悲劇。
趙樹理生前友好
中共沁水縣委 同立
沁水縣人民政府
公元一千九百八十六年九月二十四日建碑
蓋棺論定。碑文雖然分為幾個段落,但通篇貫穿一個結論:趙樹理的一生為農民着想,為農民寫作。他的肉體生命雖然終止了,但他的精神永存,作品不朽。
讀完碑文,我轉身沿着花崗岩鋪就的墓道,徑直來到距墓碑十多米遠的先生墳塋。首先向他老人家致了三個鞠躬禮,願他在天之靈得到安息。然後,繞着墳塋轉了一圈。先生的墓為圓錐形,直徑足有五米,高達三米,下面是一圈一米高的水泥牆。經過三十多年的變遷,現在墳頭上長滿了枝條有一兩米長的報春花,還有一棵五六米高的榆樹和一株繩子般粗的椿樹,先生的生命在它們身上得到了延續。雖然時值深秋,但墳上的植被卻依然葳蕤蒼翠,很有生機。墳堆旁邊栽着一二十株五六米高的塔柏,它們挺拔峭立,整齊排列,一絲不苟,像列隊的士兵,在墳堆周圍圍成一個半圓,給先生站崗放哨。
墳堆的西面是一個周長約二十米、深一米的圓形水池,與東面的長方形水池,可謂東西呼應。墓地里建兩座水池,在風水上估計也是有講究的,只是我不懂而已。
水池、塑像、墓碑、墳堆均在陵園的中軸線上。「八」字的「兩撇」,用石塊和水泥砌起了護坡,防止雨水對土石的沖刷,以免毀壞墓地。南北護坡上面鑲嵌着對稱的42塊以《小二黑結婚》中的故事情節刻成的石板畫,並引用小說中的文字作為說明詞。來瞻仰先生墓地的人們,在這裡不用翻書,就可以讀到先生圖文並茂的大作。
在第二、三塊平地的南頭和北頭,立着36塊名人題詞碑。他們中有胡耀邦、彭德懷、郭沫若、周揚、茅盾、巴金、劉白羽、陳荒煤、孫犁、馬峰,等等。胡耀邦的題詞:「中國近代的大文豪魯迅、郭沫若、茅盾、巴金、曹禺、老舍、趙樹理等,哪一個不是語言藝術的大師。」周揚的題詞:「趙樹理是大眾化文學創作的奠基人。」劉白羽的題詞:「趙樹理一生為工農兵創作,他的作品有獨特的藝術風格,富有深厚生活氣息的地方色彩。」孫犁的題詞:「趙樹理的小說,突破了此前一直很難解決的大眾化的難關。」金炳華的題詞:「趙樹理被毛澤東同志譽為'人民作家』」……
名人題詞,從不同角度歌頌了趙樹理,揭示了其作品的深刻內涵和重大意義。
告別墓地,在返程的路上,我沉浸在對墓園的回憶里。趙樹理1970年病逝於北京,作為終老便是鄉的地方,北京八寶山革命公墓收留了他。他能把他鄉當故鄉嗎?不會。他是從農村走出來寫農村題材的文學大師,是我國近現代文壇上的一座「高峰」。他永遠離不開農村,他是愛農村愛家鄉的。1986年他的魂靈回到了沁河邊上的故鄉,葉落歸根。家鄉的人民和政府為他建起了空曠寬闊,莊嚴肅穆的陵園。這是對他的肯定,他應該有這樣的待遇,他受之無愧。
恕我孤陋寡聞,我國的作家成千上萬,以作家名字設立文學獎,我只知道魯迅、茅盾、郭沫若、老舍、趙樹理。這仍然是對他的肯定,他應該有這樣的殊榮,他受之無愧。
人們沒有忘記他,黨和政府沒有忘記他,歷史不會忘記他。一位真正的戰士和作家應該獲得這樣的榮譽。毀滅文化的年代毀滅了他,重建文明的時代又讓他重新站立起來,因為他正是文化的一部分。
安息吧,趙樹理先生![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