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綠色鉛筆盒(李學民)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一隻綠色鉛筆盒是中國當代作家李學民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一隻綠色鉛筆盒
我何時讀的小學,我不知道,母親說我5歲。5歲的孩子是應該什麼也懂了,但我自小就沒心沒肺。
開始讀書是去村東首的破廟裡,好像時間並不長久,就轉入了我們家宅前的新學堂里來。
我上學的書包,是二哥替換下來的藍布包包,發白的已經難辨顏色。二哥總是在用具一切上先於我和好於我,比如衣服,我身上穿的,幾乎一律是二哥穿過的舊褲褂,替換下來給我,我還高興得不行。我5歲上學既不說明我是何等的聰明,也不代表我母親多麼的崇尚文化,只是像我這樣的「癩」孩子要有個看管的去處。所以並沒有人多麼關心我的學習好壞,因此讀小學我還是比較自由的。
我不記得我有鉛筆盒了。我上學之初,與長我一歲的本家堂哥合用一套書本,其實就是語文、算術。一學期還沒讀下來,書本缺皮少頁,髒兮兮不成樣子。我們使用的是石條課桌,厚厚苯苯的,有大人一庹多長,坐位就亂七八糟了,有坐小凳的,有坐杌子的,有坐磚頭的,我坐得什麼,記不清了。一間大房子裡,四周都是窗戶,兩個班級一起上課,但老師往往卻是一個。我真正的記憶開始,大概是從三年級,好像忽地一下就長大了,起因是一位女同學。那時候學校夏日裡有午休,學校是怕我們小孩子們偷着下河洗澡淹死。我那位女同學姓肖,小名叫芹,上穿碎花洋布短褂,藍褲子,腳蹬一雙紅塑料涼鞋,大眼、小口唇,長長的獨辮耷拉到後臀,走起路來顛顛悠悠一磕一碰,人小小年紀卻出落得格外好看。
有一天中晌,她挨着我在石條桌上睡眠,忽然她就問我:找沒找媳婦?我說沒找。她說聽說你有媳婦了?我說那是我大哥。她就咯咯地笑,翻身翹起頭來看看我,又說你要不要媳婦哩?我說要那有什麼好的?她說好處多哩,白天給你洗衣、做飯,晚上給你鋪被、說話,就像我舅和我舅母,好着哩。我說,那,那我就要哩。小芹瘦長臉上倏地紅透了,背過身去,肩膀一聳一聳的不再看我。我不懂她小小年紀如何知道那麼些事情,又為何單單對我說這番話?但我卻從那中晌開始,忽地一下似乎就長大了許多,以後每天都注意去看小芹,看她從村東氣喘吁吁小臉緋紅着跑來上課的樣子,看她回走時後臀一扭一扭的背影。小芹走路姿態很是好看,急促而不慌張,獨辮悠悠地擺來擺去,人美得像只蝴蝶。
我還注意到,她有一個綠色帶花紋的鐵質鉛筆盒,裡面盛有鉛筆、小刀、橡皮、直尺,甚至還有幾塊紙糖。有一次班空里,她悄悄隔着石桌用腳踢我,濡濕濕的小手遞過來,摸一把卻是一塊糖,我沒捨得吃,恐怕二哥發現,藏匿在我大伯房前的陽溝里,幾日後再去取,卻成了糖稀,後悔得我只扇自己嘴巴子。我從此在心裡發誓,我也一定有一隻小芹那樣的綠色的鉛筆盒。
我讀四年級的時候,我二哥初中畢業跟隨父親外地念高中。雖然他對我親近了不少,但我心裡依然十分怕他。每次回家,二哥都帶些新鮮的東西,譬如:印紙——即複寫紙,信紙,硬木鉛筆。有時他諞顯後,也給我留下一點半點,但我還是十分嚮往有一件像小芹那樣的鉛筆盒。但我不敢給大人要,也不敢給二哥說。
我有一個比較要好的同學,他愛生病,打針後每次都剩下針藥盒,雖然是紙的,但十分華麗,我的同學便把藥盒帶到學校充當鉛筆盒用,也令我頗羨慕。有時我就管我母親問,說我何時生病啊,我說過幾此之後,我母親頗覺詫異,竟以為我精神受了什麼刺激。
我二哥有過一架木製鉛筆盒,天藍色的,盒蓋不是掀的,是往右邊抽的,我雖然羨慕,但仍沒有小芹的鉛筆誘惑力大。有一次二哥來家,給我帶來一卷信紙,我擱在裡間屋的隔牆上,使用時就爬上去拿。村北有一叫利的同學,其實他的家境並不比我們好,但不知道怎麼了,他們家卻經常有鹹魚吃,就是細細碎碎小不點的那種,嚼到嘴裡噴噴香。我說過,我母親從小就以為我不饞,其實又有哪個小孩子能不饞呢?只是沒有罷了。我看到小利懷裡掖着小鹹魚吃,口饞得不得了。大我兩歲小利自然很快就明白了我的心思,此時他正圖謀着我家的那些信紙呢,我可不知道這些。他就用鹹魚誘我,我自然非上當不可了,不幾日,我的那些信紙化為了烏有。誰又會想到我的二哥「秋後算賬」呀,你給人家的東西了,就成人家的了,他卻回家忽然問起我的那捲信紙來,我說用了,他說用得怎麼這樣快?我心虛的答不上話來,這也是平時被二哥淫威嚇怕了。可我又不能承認我拿信紙交換鹹魚吃了,那樣照舊會挨二哥一頓打的。我支支吾吾說我想有一隻鉛筆盒,遂將信紙與我那愛生病的同學換藥盒了。我二哥當然不相信,劈手奪過我的書包,嗤拉一聲撕裂出一條縫來,僅有的兩個本子和藥盒子掉在了地上。那藥盒真的是我拿信紙換的,可是根本就沒用那麼多。我本以為這下二哥會放過我的,但二哥立馬豹眼一瞪:「就這一個?」「嗯,不,不,還有。」我諾諾着說。「那些在哪裡?」我說我都用壞了。結果精明的二哥是不會輕易相信我的話的,那頓打終究沒有脫過。但打死我也沒說鹹魚的事,本來麼,我最大的心愿就是擁有一個像小芹一樣的綠色鉛筆盒。
母親離開我去蘭州的那年秋天,二哥回家來看我,他高中畢業了,在外地一家門市部站門市。二哥開始抽煙,並唆使我也抽。各種牌號都有,花里胡哨得煙盒皮讓我貼滿了一西牆。彼時里,二哥早已經把他那隻已經褪了顏色的木製鉛筆盒給我了。我不知道為何二哥不給我買一隻新的,但我又不敢張嘴討要。我的這個小小的心愿,就這樣一直珍藏在我年幼的心中好幾年,一直到那年的冬天。
我母親不在家的日子,我很孤獨。大嫂沒黑沒白地干農活,回家來洗洗涮涮、餵雞餵豬,我不能再給大嫂增添一點麻煩。我唯一做的就是儘量替大嫂承擔一些家務,比如,掃地,擔水,熬豬食,攤曬柴火,堵雞窩,關大門。除此之外,我呆得最多的就是東河崖頭。我去那裡看黃河水,看南來北往的點點帆船。我母親就是在那裡,秋天裡乘船渡河而去的。在我的臆想里,總有那麼一天,我的母親她會在黃水的對岸突然而來……
陪伴我的,只有小芹。深冬里,她穿一件紅棉襖,口裡哈着熱氣,小臉蛋緋紅緋紅。臨年的那天,我在河邊看浮冰,太陽斜射過來,冰塊一閃一閃的光。小芹逆光向我走來,滿臉的笑意,她說,她不能住姥姥家了,她爸爸來接她回哈爾濱,但她還會來看我的。她說着說着,兀自哭了,眼淚似珍珠般撲淋淋下落,我悵悵然然滿腹哀悲……
小芹用手輕輕拽拽我,我看到她從棉襖里扯出那隻綠色鐵製鉛筆盒,用花手帕裹着,說送給我作個紀念,然後她猛地轉過身去,勾頭走了。
望着遠去的那個熟悉的背影,我獨自捧着那心儀很久的鉛筆盒,撫摸着,默默去望那閃光的浮冰,很久很久……
自此,我再也沒見到小芹。但那隻鉛筆盒,卻跟着我這裡那裡好些年。直到有一天,我聽到了她結婚的準確消息。[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