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牛筋草(王德明)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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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棵牛筋草》是中國當代作家王德明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一棵牛筋草
在Port Melbourne馬路牙子的石頭逢兒里，一棵牛筋草奮不顧身地生長着。每有汽車路過，帶起的風就吹動着牛筋草瑟瑟發抖。每有人經過，踩踏亦或是踩折，但牛筋草很快就恢復了生機，歡天喜地。牛筋草始終以一種低調的生命姿態生長着，堅韌不拔，不屈不撓，它那種無形的力量永遠影響着我。
十五歲那年，全家人節衣縮食供我到鄰村去讀書。母親欣喜若狂地千叮嚀萬囑咐，希望我能把高中念下來，農村人能念高中很不容易，也許會有機會脫離土地，母親總是這樣盼望着。 我的同學家，都很有錢，有的穿着的確良衣裳，有的穿着皮鞋。外村的還有騎自行車的，有的甚至還戴着手錶。而為了供我讀書，母親不得不多養幾隻小羊羔，等長大了要到去縣上賣了，才能多換一些錢回來補貼家用。因為縣上都是些大人物，消費水平也高，肯定比我們農村能賣個好價錢。小羊羔子漸漸長大，飯量越來越大，母親天都要到山上給它們割草。在我回來的路上順便等着我放學，一起背着羊草回家去。我為自己已經長大，能和母親一起來分擔因我讀書而讓這個家庭陷入困境做一些事情竊喜不已，卻未發現這給我帶來了煩惱。
母親是山東人，老家是魯西北的一個小村子。那場時代革命打在她老人家身上的烙印就是給了她一雙纏裹後又放開的腳，站一會兒就疼得受不了，更何況還要幹活。因此，母親背着羊草走路總是顫顫巍巍地搖晃着，這些時代的標籤卻成為某個同學取笑我的材料。他把「小腳女人」的綽號戴在母親的頭上，背後議論多次，被我聽到，讓我的內心痛苦不堪。
我不怕條件艱苦，不怕跌倒疼痛，但是卻害怕別人的蔑視。當別的同學故意問母親割草幹什麼的時候，我都是頭也不回地離開，內心害怕被別人識破和蔑視的恐懼卻日復一日地劇增。 終於有一天，我對母親說：「媽，你就別再去割羊草了好不好，甭叫人家都知道了，會嘲笑我。」
母親臉上的喜悅一下子消失了。
母親說：「幹活兒，過日子，有什麼值得嘲笑呢。」母親想了一會兒，又說：「去，我還是去。我不去你上學的路上等你一起走就是了。夏天正是羊長得風快的時候，青草不敢斷。」 對不起了母親，我是真心愛你的。我竟然害怕別人看見您憑着一雙小腳顫顫巍巍地背着一家人的生活艱難前行的樣子。 我的內心在流淚。
接下來的日子，母親繼續割草，不再去路上迎我。我默默地讀書，相安無事。
那一年秋天，四人幫垮台了，很快就恢復了中斷十餘年的高考。老師要來我家看望我的母親，我沒有同意。我害怕母親的小腳在老師的面前給我丟臉，我的內心冰涼。母親啊，你為何偏偏是一個小腳女人呢。考試那天，大雪泡天，當我考完試出來的時候，發現母親就站在考場外面一動不動地陪着我。棉襖上厚厚的積雪，純粹、潔白、乾淨，變成了一張完美的答卷，堅定了我想離開家鄉到外邊去看世界的強烈願望。
在我離開家去省城讀書的時候，母親跟我說：「母親的小腳不是母親的本章，那是一個時代對女人的歧視。我們農村人是沒有什麼可怕的，你沒必要自卑，別人的蔑視都是暫時的，男子漢大丈夫，只要你努力，別人有的咱們自己都會有。」
母親的話，我記在了心裡。
從此，我對別人的鄙視心靜如水，再也沒有一絲害怕蔑視的憂慮。我明白，在這個極度功利的社會，蔑視總是難免的，關鍵是自己要看得起自己。正如母親所說：別人的蔑視都是暫時的，男子漢大丈夫，只要你努力，別人有的咱們自己都會有。
那一年夏天，母親去世。下葬後，母親與大地融為一體。也就是從那一刻開始，我突然醒悟，我的母親就是大地的一部分，我站在大地上的訴說，實際上就是對母親的訴說。 站在Port Melbourne的馬路牙子上，面朝大海，看着那棵牛筋草，耳畔又響起母親的話：「男子漢大丈夫，只要你努力，別人有的咱們自己都會有。」 這就是，我的小腳母親。
為了兒女，她始終以母性的柔韌、頑強、寬厚來接納包容世間的一切苦難、榮辱、悲歡，堅強地擎起一片藍天。雖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卻在這平凡的家長里短中讓兒女們茁壯成長。 現在，我要對大地說一聲：「Melbourne ，就在我的腳下」，母親聽得見。[1]
作者簡介
王德明，黑龍江省哈爾濱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