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蓑煙雨(吳聯平)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一蓑煙雨》是中國當代作家吳聯平的散文。
作品欣賞
一蓑煙雨
田塍望如線,白水光參差;農婦白紵裙,農父綠蓑衣。小時候,鄉下的稻田裡這樣的插秧場景屢見不鮮。一到插秧季節,不分男女老少,不分天晴下雨,鄉親們照例及時踏着季節和時令的節拍行事,免得誤了農事而懊惱懊悔大半個春秋。
即使煙雨濛濛,即便細雨霏霏,鄉親們也披着蓑衣、戴着斗笠、光着腳板、卷着褲腿,躬着身軀在稻田裡摸爬滾打。楊萬里在《插秧歌》中云:「田夫拋秧田婦接,小兒拔秧大兒插。笠是兜鍪蓑是甲,雨從頭上濕到胛。」就如古人一樣,鄉親們插秧也都穿蓑戴笠拖兒帶仔齊上陣,力所能及地為插秧做點事,哪怕雨水讓全身濕透。
鄉親們在穿蓑戴笠插秧時,即便只戴着一頂草帽,披着一塊尼龍,也心靜如水,六根清淨,只一門心思將秧插好插齊,等秋後有一個好的收成,既植綠了稻田,又植淨了心田,正所謂:「手把青秧插滿田,低頭便見水中天。六根清淨方為道,退步原來是向前。」在插秧勞作過程中,將一退一進的空間哲理和人生哲理詮釋得形象而生動。
在插秧之前,在飄灑的春雨里,也常常看見鄉親們穿着蓑衣、戴着斗笠、牽着耕牛,在一望無垠的稻田裡耕耘細耙。在煙霧繚繞的清晨,或是薄霧漫天的午後,鄉親們就如身穿鎧甲,頭戴盔帽,手持長矛,駕馭耕牛,在風雨中馳騁戰鬥。
鄉親們雙腿筆直地站在鐵耙木耙上,像將軍像豪傑像鬥士,手揚長鞭長繩,大聲吆喝吶喊,耕牛就像騰空而起的戰馬,人牛合一在田野里揮斥方遒、指點江山、飛躍奔騰。在他們腳下,渾黃平展的水田就是他們的戰場;在他們身上,渾濁泥水染黃的布衣就是他們的戰袍。
蓑衣、斗笠和雨傘一樣,註定是為雨而生的。離開了雨,蓑衣和斗笠大抵就失去了它的本來用途和原始意義。但蓑衣和斗笠,自古以來就是天生絕配,離開其中一個,另一個就難以獨善其身。
父親是土生土長的農民,他一生與土地打着交道,在土坷垃里不僅與耕牛結下了深厚情誼,還與蓑衣、斗笠有着獨特的情感。老房子的板壁上、土牆上掛着幾件半新半舊的蓑衣,這些蓑衣都是父親親手一針一線製作的,這些蓑衣也陪着父親風裡來雨里去飄搖大半生,就如父親相依為命、同生共死的兄弟。
老家房前,是一片坦途的荒地,父親隨時都將山里尋來的棕樹苗,移栽到這片荒地里。幾十年下來,這片荒地儼然成了棕樹的領地,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棕樹,整整齊齊、鬱鬱蔥蔥地排列着、生長着。父親總要清早起來給這些棕樹進行修剪,不是剪掉多餘的棕葉,就要用鐮刀剝去老去的棕毛。父親說,這就像給孩子理髮一樣,只有經常整理打理,孩子才看起來乾乾淨淨、利利索索、精精神神。
父親將修剪的棕毛積攢起來,用塑料袋子裝着,等棕毛積攢到一件蓑衣的分量,就趁陰雨綿綿的天氣,在家縫製蓑衣。父親是製作蓑衣的能工巧匠,就如村裡的老裁縫。在動手之前,父親早已在心底勾勒出了蓑衣的形狀和輪廓,就如我寫詩作文之前的腹稿,總是做到心中有數、胸有成竹。
父親縫製的蓑衣,不僅樣式新穎美觀,還厚實結實,穿着也舒適得體,冬天還能保暖禦寒,深受鄉親們的喜愛。只要哪家需要,父親就會將縫製好的蓑衣贈予他人;如果哪家想請父親前去縫製蓑衣,父親也爽快答應,從不推辭。
晴帶雨傘,飽帶飢糧。這是鄉下人的良好習慣,他們骨子裡天生就有安不忘危、未雨綢繆的潛在意識。父親也是一樣,不管天晴下雨,父親總習慣性將蓑衣帶着,以防天氣有變。即便天氣晴朗,父親在田間勞作疲憊不堪的時候,也可以順勢躺在蓑衣上休息片刻,抽一根他認為能提神醒腦的旱煙。
在玉米成熟收割之前,為防止牲畜糟蹋和盜賊偷盜,父親總是在夜晚獨自一人帶着蓑衣,在玉米地里值守。即便倦了困了,父親也不回家,他以大地為席,以星空為被,隨便就在蓑衣上躺下打盹,直等到天亮才慢慢回家。父親多少個日日夜夜的堅守和辛勞,為的是能多收穫幾粒玉米,讓全家人少餓肚子。
冬日裡,在大雪紛飛的天氣,父親也經常披着蓑衣、戴着斗笠,在風雪裡打柴、耕地、整田、挑石、除草。即便蓑衣和斗笠上飄滿了雪花,父親卻仍不肯歇息。終有一日,父親在陡峭的山坡上除草,勞累過度昏倒滾下,只因有蓑衣的保護才沒有受到大的傷害。在後怕之餘,父親說,蓑衣就是他的保護神和保護傘。
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父親在五十六歲卻一病不起,就再也沒有歸來,永遠地離開了陪伴他一生的蓑衣。父親沒有給後輩留下什麼值錢的東西,唯有幾件像樣的蓑衣掛在寂靜的牆壁上。將父親安葬後,母親對兒女們說,還是給你們父親捎去一件蓑衣吧,免得他在那邊受冷受凍。
遵照母親的心愿,二哥將家裡最新的蓑衣找了出來,拿到父親墳頭,輕輕地蓋在父親的墳上。幾十年過去,這件蓑衣早已腐爛化水,流進了我們對父親深深思念和想念里。 [1]
作者簡介
吳聯平,筆名巴山異人、喳西泰,男,1970年12月出生,中共黨員,湖北省巴東縣人,湖北省作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