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尚明 在魚山,一場跨越千年的邂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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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欣賞
在魚山,一場跨越千年的邂逅
當年,讀他的《洛神賦》,很快便沉醉於他坦蕩、浪漫的情懷裡,寧靜的心海不覺間也春潮泛起。我曾不止一次地暗自遐想:自己何時才能如他一樣,相遇那個「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曜秋菊,華茂春松」的「洛神」呢?後來,每每記起他的《七步詩》,總也不住地黯然神傷,是憎恨其兄長魏文帝曹丕的殘暴絕情,還是慨嘆他驚世駭俗的睿智敏思,我說不清。但他教我橫下了一條心:今生好好呵護我唯一的弟弟,那種兄弟鬩牆、煮豆燃箕的悲劇,絕不允在我身上重演。
魯西平原黃河岸畔,那座叫做魚山的土冢里,他沐浴着純樸的鄉風野韻,頭枕着錦繡山巒,在滾滾黃河的浪濤聲中,已沉睡了一千七百多年。出魚山往北,走過一段大約十公里的黃河堤壩,便是生我養我的那個小山村。儘管,兩地近在咫尺,但從小到大直至別離故鄉三十多年後的今天,我卻從未踏入魚山那片神奇的土地。想來,也算是人生的一大憾事。
時間的流沙,無情地沖淡着我生命之樹的綠色,青春的歲月已漸行漸遠。隨着看書和影視劇的增多,他的名字、形象、故事一次次地湧進我的視線,那種走近他、親近他的願望也就越發地強烈。是的,我必須重返故里,去拜謁這位偉大的詩魂,去完成一次與他心靈的千年對話。
春夏之交,天空澄清蔚藍,大地碧綠如煙。我沿着黃河大堤一路南行,大堤兩側的斜坡上已是草木葳蕤、一片蔥蘢。西邊的麥田裡,人們正在為拔節分櫱的麥苗兒忙碌着。東邊的黃河,正是一年中最清澈安靜的時候,那樣子像極了一個正怯生生踱着零碎步子,行走在眾人面前的農家姑娘。嗅着從田野深處散發出的泥土氣息,看着眼前這熟悉的河流、田野、村莊,我心潮起伏、眼盈淚水。故鄉,你可安好?你久別的兒子回來了!我不由腳下生風,離魚山更近了。
魚山, 在山東東阿縣城南約19公里處,與我的小山村同屬泰岱西來之餘脈。因與東邊的獅耳山隔黃河相望,又形似甲魚,故得名魚山。在這座海拔只有82.1米的小山西麓,有一片占地80公頃的墓園,墓園由丈八高的青瓦紅牆圍起,兩扇朱紅色的大門上,「曹植墓」三個鎏金大字直刺眼帘。這裡便是我神往久矣的地方!
我懷着一顆虔誠的心,久久地站在大門前,仰視着這紅的門金的字,稍頃,我感覺到空氣凝固了,心跳也加速了許多。我依稀看到,一個右手攜墨毫,左手持酒觥, 髮髻高盤,衣袂翩翩,羽扇冠巾的英俊少年向我走來,依稀聽到一個輕柔的男中音,從幽深的遠古傳來:我是子建,歡迎你的到來!
於是,我輕輕地走進了墓園,走近了那樽青松掩映下青磚砌就的曹植墓。墓地坐東朝西,墓前立有兩塊石碑,一塊書有「陳思王曹子建之墓」,一塊書有「東阿王曹子建之墓」。史料記載,曹植墓始建於公元233年,墓的東南兩側,是奔騰不息的大黃河和潺潺流淌的小清河,黃碧縈繞,合為襟帶。隔河遠眺,則是群山連綿,攢峰聳翠的一道天然屏障。西北兩邊,一望無垠的萬頃沃野之間,點綴着幢幢平頂紅牆的民宅,綿亘着黃龍金堤,怒綻着一河浪花,這就是一幅醉人的水墨丹青!山上還分布着「重雲洞」、「綠葫居」、「四眺亭」、「夕照軒」、「倒影閣」、「羊茂台」、「仙人腳印」等八大景觀。據說,山上出土了許多龍山時期的灰陶片,以及春秋戰國至西漢時期的文物,這對研究我國的文學史、考古學,均有着極其重要的價值。
1700餘年來,這座歷經滄桑的曹植墓,與它的主人一樣命運多舛。早年「兆塋崩淪,茂響英聲,遠而不絕。」據隋《曹植墓神道碑銘》載:北齊皇建年間,曹植的第十一世孫曹永洛奏請孝昭帝恩准,在魚山「復興靈廟」、「雕鏤真容」。《東阿縣誌·古蹟志》又載:「元時以王為東阿城隍,後令宮欽改正其訛,別祠王於邑城。其後城遷祠廢。明隆慶間,縣令田樂建祠於墓下,有屋三楹,未設廟貌」。 直至上世紀的1993年,東阿縣人民政府對曹植墓周圍環境進行了拆遷改造,建起了陵園,修建了陵門,改修了隋碑樓,增建了曹植紀念館等,1996年11月被國務院列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從此,曹植墓才逐漸進入人們的視野,也才真正步入了平安的日子。
眼下,正是一年中魚山最美的時刻,委身仿漢魏風格的觀河亭里,舉目四望,山下的沃野、民宅盡收眼底,黃河、小清河的身影清晰可見。倘若倚劍長歌、把酒臨風,真有一種惟我獨尊、君臨天下的威武與氣派。但我實在沒有心思品賞如此美景,我在思索着一個問題:曹植(字子建),作為三國時期魏武大帝曹操的第三子、魏文帝曹丕的胞弟、建安文學的傑出代表人物、一代才華橫溢的大詩人,他死後為何葬在這遠離故土,既無群峰競奇,又無繁木爭秀的小小魚山上呢?我不得不回望那個遙遠的年代!
在那群雄逐鹿,狼煙四起三國時期,公元220年的春天,一代梟雄曹操暴斃身亡。曹操死後,由長子曹丕代漢自立。這下,富於才學、智慧過人的曹植卻迎來了人生的厄運。他屢屢遭至曹丕猜忌,多次被貶、徙封。魏明帝太和三年(公元229年)11月,曹植再由浚儀徙封東阿為王。「十一年中而三徙都」,這對曹植這個血氣方剛,頗有理想和功名抱負的人來說,實在是難以承受的。壯志未酬,抱負難展,失望的曹植近乎絕望了!
曹植任東阿王兩年有餘,在這短短的時間內,他的確不能成就什麼宏圖大業,但在東阿,尤其在魚山一帶,卻留下了許多關於他抑惡揚善、遍訪民間的美麗傳說。直到今天,曹植依然被當地百姓奉為神明,並廣為傳誦、祭祀,多少年來,他墓前的香火從未間斷。當年的曹植壯懷豪情,他想干一番大事業,使自己功著景鍾、名垂竹帛。同樣,在淵遠流長的華夏文學史上,他也要有所建樹。事實恰證明了這一點,僅在東阿期間,他就寫下了《社頌》、《卞太后諫》、《上卞太后》、《征蜀論》、《怨歌行》、《矯志詩》等十幾篇留傳後世的美妙詩章。
在魚山西麓的半山腰上,有一個房屋大小的石洞,洞口上方赫然鐫刻着「梵音洞」三個字。其實,這「梵音洞」的來歷還與曹植密不可分。一個風清月明的夜晚,曹植再次登臨魚山。他因反覆吟誦一首詩賦而不得,正鬱悶煩惱之際,空中忽然傳來一陣樂聲。細聽,樂聲的音節酷似西方的梵唄。曹植此時一陣狂喜,就着裊裊不絕的樂聲,他文思泉湧,一氣呵成了這首被後人廣為傳誦的《薤露行》:「天地無窮極,陰陽轉相因。人居一世間,忽若風吹塵。願得展功勤,輸力於明君……」
從山洞中傳出的清雅哀婉的梵天之音,恰恰引發了曹植感情上的共鳴。對於一個漂泊無依、近乎絕望的心靈來說,有經聲、梵音的陪伴,該是人生的一大幸事了!後來,曹植臨募其聲節,寫就梵唄,並撰文制音,形成了至今傳唱不衰的魚山梵唄(fànbài)。自然,曹植成為中國化佛曲 ——梵唄音樂的創始者,魚山則成為中國佛教音樂的聖地。
在曹植的意識里,如果自己百年之後,伴着經聲佛音,把軀體融入魚山的清山秀水之中,應是最好的歸宿了。有史為證,據《三國志·陳思王傳》記載:「(植)初登魚山,臨東阿,喟然有終焉之心,遂營為墓。」魏明帝太和六年(公元232年)2月,時年41歲的曹植,又奉帝命被迫離開東阿,轉封於陳四縣(今河南淮陽)王,並以東阿王妃為陳王妃。就在這一年,這位才華橫溢、令後人無限敬仰、惋惜的偉大詩人,終因憂鬱成疾,病逝於封地。他卒時念念不忘東阿,並遺令薄葬於他多次出遊的魚山。曹植死後,他的兒子曹志遵囑於次年將其歸葬於魚山。因他被冊封為陳王,死後諡「思」,故後人尊稱之為「陳思王」。 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滾滾黃河東逝水,阡陌原上春秋替。千百年來,醉臥魚山的曹植,靜觀世事滄桑,目睹了多少所謂的英雄豪傑,虛幻的功名利祿,被歲月的滾滾黃沙無情埋葬淹。但唯一不變的是他那顆執着、虔誠的心。他期盼着他生活的那個年代遠離人間,他願天下太平,沒有戰爭,人間不再發生「煮豆燃箕」的悲劇!
佇立在魚山之巔,遠眺着滾滾東流的黃河,我心裡又默誦起他的《洛神賦》。「於是背下陵高,足往心留。遺情想像,顧望懷愁。冀靈體之復形,御輕舟而上。」曹植想,他夢中的洛神雖然離去,但情景猶在,他要四下尋覓。由此,我在想:賢淑、美麗的洛神,是曹植的夢中情人,也是他精神的寄託。洛神不同樣是正義、善良、真理、美好的化身嗎?其實,人人心中都有一個屬於自己的「洛神」,人人都有追求、愛戀「洛神」的權利,只要你心無旁鶩,精誠所至,人生路上,你心中的「洛神」終會與你結伴前行![1]
作者簡介
丁尚明,男,山東東阿人,從軍24載,2006年轉業地方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