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印樓的光影流年(朱建霞)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萬印樓的光影流年追》是中國當代作家朱建霞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萬印樓的光影流年
在山東濰坊市的芙蓉街有一座坐西朝東的青磚二層小樓。小樓古香古色,質樸的青灰色調藏不住內里的大氣和厚重。
這座小樓是清代金石學家、大收藏鑑賞家陳介祺的故居,也是他收藏、考釋、研究金石的地方,那就是載譽海內外,在印學界有着廣泛影響的萬印樓。
從萬印樓的外形看上去,它依舊保存完好,灰磚青瓦,探出的檐台上還立着幾個吉祥的神獸。走近,朱紅色的大門之上,高高懸掛着的牌匾之上,書寫着三個大字:萬印樓。
大門兩側的牆壁上分別刻有「陳介祺故居陳列館」、「山東省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兩塊牌子。上面詳盡地介紹着陳介祺故居的建成和開館日期,以及陳介祺的整理收藏、研究成果以及對金石界的突出貢獻。
這幢清寂的兩層小樓,遠離通衢大道,隱蔽在鬧市的深處,不受時間的紛擾,有如一枚時光深處的朱印,在沉靜如水的日子裡,波瀾不驚,靜如處子,任由滄桑入骨,任由白駒過隙,仿佛從來沒有做過繁華往事裡的主角……
一
向前,雙手輕推,木軸在石臼里轉動,古老而堅實的門被輕輕推開。迎面而來的假山、瘦竹以及園中的水池、白蓮,無不顯示着這裡的厚重和靜幽。
萬印樓現存面積380平方米,有東樓及南北兩廳。南廳主要工作人員辦公;北廳,上方懸掛着「十鐘山房」的牌匾,主要介紹主人的收藏情況、學術成果;東樓共兩層,主要陳列和介紹一些主人收藏過的一些仿古藏品。
這座始建於1850年的萬印樓,雖然只有不到二百年的歷史,但是收藏包羅的卻是上溯夏商周,下至明清,四千多年的中國古文化精華。
關於陳介祺,《辭海》上這樣介紹:
陳介祺(1813—1884)清末金石學家。字壽卿,號簠齋,山東濰縣(今濰坊)人。道光進士,曾任翰林院編修。好收藏古物,又長於墨拓。著有《傳古別錄》《十鐘山房印舉》等。近人鄧實集錄其所藏彝器拓本為《簠齋吉金錄》八卷。
萬印樓顧名思義,而是因為收藏金石印鈕眾多而聞名。
「陶文齊魯四千種。印篆周秦一萬方」,萬印樓的收藏豈止萬印。僅秦漢古印章就達7000餘方,歷代帝王王妃玉璽也3000餘方,更不用說名目繁多,數量巨大的其它藏品了。
被歷學界、考古界、古文字學界、書法界、收藏界等尊為翹楚的陳介祺,收藏涵蓋了青銅器、秦漢刻石、古泉、古兵器、璽印,陶器、造像、碑碣、磚瓦、封泥、古籍、書畫、銅器、瓷器等多個門類,所藏精品達兩萬件以上,真可以稱的上富可敵國了。
僅青銅器一項,經陳介祺收藏過的就達數百件之多,包括毛公鼎、天亡簋、曾伯簠、十鍾等346件,其中商周青銅器248件,秦漢青銅器98件,精品重器,玲琅滿目。
收藏之宏富,前無古人,後無來者。陳介祺及其萬印樓,成為金石收藏史上一個至高的坐標,至今仍然無人超越。
歷史把寶貴的點滴印記留給濰坊,不能不說是上蒼對這座城市的眷顧。
二
據說;現在這幾間房屋,僅僅是九牛一毛。當時的萬印樓占地十五畝,大約一萬平方米,東樓二層十間,西側大廳三間,遠不止眼前這寥寥幾間房屋。
我難以想象萬印樓昔日的繁榮和規模,除了存留的三處房屋,過去的痕跡幾乎蕩然無存。
雖然現在萬印樓倖存下來的面積,不及原來的宅院的三十分之一,但小樓錚錚風骨還在,獵獵氣象猶存。
在上萬的藏品里打滾,成為陳介祺學問江流萬里的源頭。《清史稿》尊他為金石收藏研究為「近代之冠」;金石界譽有「南有西冷,北有「萬印」的美譽;陳介祺本人與江蘇學者潘祖蔭被譽為「南潘北陳」。
魯迅曾經讚譽:「論收藏,莫過於濰縣的陳介祺。」郭沫若則認為陳介祺是收藏家中「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一代宗師。 陳介祺出生於濰縣清代名門望族,官宦世家,父親陳官俊,歷任工部、兵部、禮部、吏部尚書、協辦大學士(相當於國家副總理)、五部門尚書(相當於現在的國家部長)等要職,還曾經當過道光皇帝的授業老師,按照現在的說法,是濰坊迄今為止最大的官,陳家家族顯赫不只是在濰縣,就是全國也是首屈一指的。
在人生的每一步上,每個人都在辨識尋找選擇着自己前進的道路。作為名門世家的獨子,在這樣一個養尊處優的環境中,陳介祺絲毫沒有那種紈絝子弟的惡習,勤奮好學,待人謙遜,精確認真的人生態度,緊步前人之塵,二十多歲上就考中舉人,三十二歲考中進士,官至翰林院編修,授侍講學士。
然而,不管他當過多大的官,寫過多少文章,真正標誌他的收藏、考釋生活的是濰坊,是萬印樓。他的博學和智慧,在濰縣萬印樓的時候,達到他生命的頂峰。
1854年官至二品的陳介祺,以母喪守孝為藉口,從官場上激流勇退,帶着多年收藏,回到老家濰縣。全身心的投入到他熱衷於金石文字的收藏與考證中。
問及萬印樓藏品的數量和名稱為何在許多年後還如此詳細?男子說:萬印樓每次得到新品,隨得隨拓,隨拓隨釋。這給後人留下詳盡數量和寶貴的資料。
這項浩大的工程以及崇古的信仰,貫穿了陳介祺一生。
在今天的萬印樓,雖然我們已經看不到他壯觀而又驚人的真品,僅僅是憑着展窗里部分經過精心複製出來的複製品,以及各種書籍記載的收藏奇觀,我們可以想象得出來,陳介祺作為史上第一收藏奇人,付出的心血和投入。
三
不只是印章玉璽,其實萬印樓所藏的每一件都是珍品精品。其中最有名的當屬毛公鼎、天亡簋、曾伯霖簋、兮甲盤等青銅器。這幾件都是國寶級的文物。
其中的引人注目的是現存台北故宮博物館鎮館之寶的毛公鼎,陳介祺花三年俸祿收入,經過種種波折才收入囊中的。毛公鼎,僅有30.75厘米高,內壁銘刻竟然多達32行497字,銘文字跡清晰工整,筆力遒勁。
內容是西周時期的毛公寫給周王的感謝信。全片一氣呵成,這篇迄今發現最初造字時代的經典名作,為世存青銅器之最,而被推為「吉金之冠」。
智者的視野與大眾永遠是與眾不同的。他的使命仿佛就是要把那些永恆的美,從局限中挖掘出來似的。
陳介祺耗費數十年精力,對所作的毛公鼎考釋對今人研究兩周時期歷史,留下了重要的參考價值。
天亡簋現藏於中國歷史博物館。是西周初期著名青銅器,又名大豐簋、朕簋、聘簋。是研究西周早期歷史的重要文物,同時是西周斷代青銅器標準器,上面有銘文8行78字,記載了周武王滅商後為其父文王舉行的大豐祀典,是鑄器人對周文王父子的頌辭。銘文押韻,是我國韻文最早的表現形式。
曾伯霖簋是東周時期的青銅器。陳介祺曾經以「寶簋齋」作為齋號。可見陳介祺對此收藏的重視和喜愛。上面有銘文90字,是迄今銘文最多的青銅簋,有重要的史料價值。曾伯是曾國的國君,銘文記載的是其與晉文候一起為東周平王征伐准夷,打通江淮銅錫礦輸往中原的道路。
該簋由陳介祺的曾孫媳郭祖珍捐贈國家,現藏於中國國家博物館。
「上有毛公鼎,下有兮甲盤」。對兮甲盤,後人的評判甚至高於毛公鼎,各種典籍著錄條目竟然達100條之多。兮甲盤內銘刻130字,內容主要簡述兮甲(即尹吉甫)隨從周宣王征伐獫狁,對南淮夷徵收賦貢之事。而作者兮甲既是軍事家、詩人、哲學家,也是《詩經》的主要採集者,有中華詩祖之稱。
光線從木格的窗子透進來,給地面、牆壁,甚至那些櫥窗里撒了一層金色的光暈,讓那些景物都好像有了生命……
是陳介祺將這座樓,將這座城市,變成了中國,乃至世界收藏史上一個光閃閃的晶體。
四
在萬印樓,我總感覺萬印樓的深度無可測量,無可例循,無可分辨……
藏是骨,研究是血肉。在萬印樓,收藏與考釋兩道光芒交相輝映。
陳介祺知識淵博,融會貫通。對經史、詞賦、訓詁、書畫、音韻等,有很深的研究。他的鑑古、釋古、傳古彌補了收藏界只收不研究的不足。
萬印樓是陳介祺「修行」的地方。他認為:「古器出世即有終毀之期,不可不早傳其文字」。於是,夜以繼日、孜孜不倦地對每一件藏品考釋和研究,放入器皿上的每一道線條都存有生命的氣息,都是前人的叮嚀、啟示。
在考其價值,解其釋意後,陳介祺寫下十多部著作。其中有《簠齋傳古別錄》《簠齋藏古目》《簠齋藏古冊目並題記》《簠齋藏鏡全目鈔本》《簠齋吉金錄》《十鐘山房印舉》《簠齋藏古玉印譜》《封泥考略》(10卷,與吳式芬合輯)等。僅僅《十鐘山印舉》一書,就有20部,241冊,輯印10000多方。
陳介祺對片瓦之字的珍愛也讓他獲得另一個「陶文之父」的美稱。在同治十一年,陳介祺在濰縣大戶于姓手中購得從齊國名城即墨故城遺址出土的帶字「瓦器」,經他鑑定為戰國時期的陶器文字,這使他欣喜若狂:「三代古陶文字不意祺發之,三代有文字完瓦器,不意祺獲之,殆祺好古之誠,有以格今且古,而天實為之也!」
而後他開始在齊魯各地大量搜購帶文字的古陶器,搜集齊國陶文、秦詔瓦片、漢代陶文等。
我恍若看見那些簡潔疏闊,有着縱橫交錯的花紋和線條,在器皿上恣意伸展,一點點滲透、灌注到陳介祺的血脈之中……
為了更好體現中華傳統文化,真實還原銘文的真貌。他常與拓工切磋琢磨,共同研究傳拓技藝,實踐中他採用的多層次捶拓方式和和題跋技巧,用墨濃淡相宜,圖稿清潤淡雅,效果逼真,極大還原了作品強大的藝術感染力。成為金石藝術中最具有典雅之美的流派,他的技術還通過《訪碑拓碑筆記》《傳古別錄》二書稿將捶拓工藝毫無保留的傳授後人。
五
讀書校碑無俗情。在對所藏藏品的研究上,陳介祺與當朝金石研究家吳大徵、徐會灃、王懿榮、阮元、許瀚、鮑康、吳雲、潘祖蔭、何紹基、劉喜海等金石好友書信往來不斷,互贈古物拓片,共同考釋,探討學術長期交流鑑古心得,這也為陳介祺成為金石大家奠定了基礎。
在同治十三年十二月四日,陳介祺致同為金石收藏家的王懿榮書信中曰「真知從篤好中出,篤一分真一分,篤一日真一日,篤在小在偏,真亦在小在偏,不敢謂知不真者之皆好之不篤,而不敢不自益篤所好,以求知之益真,所愧者,僅在古文字,而非古義理,尤愧均未能實致其力。所企君子能之,而固有以啟迪我耳,不可以魔障自喜,而自囿也。」篤定、務實、審慎、博學、精細諸般情狀,由書信窺得一斑。
與王懿榮、徐會灃等人的書信往來上,印證體現了陳介祺對研究的求真和謹慎的態度,也因此讓他的內心變的豐富、深厚與遼闊。
也許是因為已經在不同的器物上,長久的探索和尋覓,早已解讀出早已消亡和變遷的時光。陳介祺在日夜的探索中,練就了一雙「火焰金睛」,他上萬的藏品中,竟然無有一件偽品。
東樓二樓,成為他逗留時間最長,也最有感情的地方,更是他成為一代藝術巨擘的地方。有意思的是,為了專心清淨的研究收藏的物件,而不被外人干擾,主人還在二樓自製樓梯,自己控制開關上下。來訪者以及門生,只有得到允許者,才能上樓和主人一起品賞研究這些難求的珍品。
可以想像,陳介祺在小樓上獨坐,周圍的藏器經過汗水,手澤的浸潤和經久的摸索,散發着的幽靜而安詳的氣息,那豈止是賞心悅目所能包容的氛圍,而說其思接千載,神通古今當不為過也。
從恢宏深厚的萬印樓出來,身後,一雙輕輕掩起門扉的手,仿佛藏匿了一段歷史。踏入車水馬龍的東風街,思忖着留下陳介祺藝術印記的這座小樓,我像踩錯了時空……
陳介祺之與萬印樓共同譜寫的互相輝映、無法拆分的輝煌歷史篇章,以刀鑿斧刻的硬度,壘砌起中國印學文化的重要基石。 陳介祺與萬印樓,不僅反映一個人的生活,也折射出中國崇學好古的風貌。
在他的長期漸染之下,齊魯大地收藏好古者甚眾,除了大批幫他搜集、傳遞、整理、印拓的助手及工人外,僅僅濰坊城裡和東關大街上,就有搜古、售古的古董鋪十多家。從而帶動了當時的收藏之風,造成中國文化史上臨摹和刻拓等轟轟烈烈的崇文崇古的風氣和獨特地理文化情懷。
從這個意思上來說,萬印樓的存在,就不僅僅是收藏的意義,而成為一個文化藝術變遷和前行的推動者。
春雨秋風,消彌了多少桃紅柳綠。一百多年過去了,萬印樓兩萬多件的藏品,隨着歷史的變遷,散落於世界各地,但萬印樓的光輝也不會在歷史長河裡消失。
九十年代中期,政府出資重新修繕萬印樓,並建立起陳介祺故居陳列館,並請劉海粟大師題寫了萬印樓的牌匾。
斯人遠去,金石有聲,隔着時空,我仿佛看到了萬印樓繁星般的鐘鼎器物在閃閃發光。[1]
作者簡介
朱建霞,中國作協會員,山東省作家協會全委會委員,濰坊市首屆簽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