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鄉歲月(樵夫)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下鄉歲月》是中國當代作家樵夫的散文。
作品欣賞
下鄉歲月
改變我的是同班同學,他似乎很懂,什麼都懂:人情世故,人間冷暖,處世哲學、天文地理,歷史典故、文學藝術……當然這只是我個人對他的判斷和評價。是一種淺薄對於淵博的參照;是一種幼稚對於老成的差別。我在生產隊謀得一間磨房,那可是標準的「單間」,除了白天開機器給老鄉磨玉米、磨高粱、磨地瓜干外,夜裡的時間都是我的,空間也是我的。同學就來聊天,他聊夏商周秦,聊唐宋明清。他說秦王李世民殺兄弒弟,開創了貞觀之治;鴻門宴上西楚霸王優柔寡斷成就了大漢基業;他說衛宣公姬晉娶兒子太子伋的媳婦宣姜為妻。有的我聽懂了,有的我聽不懂。殺兄弒弟,娶(兒)媳為妻,我實在不懂,也不相信,我情願相信他說作玩,我情願他為記性所累。他的鋼筆字、毛筆字寫得很漂亮,還在上學時我就知道,也是全班同學的共識。他的文章也寫得很漂亮,他寫詩歌,寫散文,在報刊雜誌發表不少文學作品(可能吧),是一個優秀的文學青年。知青點的黑板報、心得體會牆報他是主筆也是主編。他到我的「單間」來總是夾着一個筆記本,塑料封面,紅色的。有時候他來了就寫,有時候和我聊過一陣後再寫。我不知道他寫了些什麼,更不知道有什麼事情一定要他寫,或者值得他每天寫。開始是疑問,然後變成揮之不去的心事,最後變成尋找機會偷看他日記的動力。他去了屋後的廁所,回來的時候我倚在被子上一動不動假裝看屋頂的蜘蛛網。你看我傻吧。而且我的傻是我十多年後才查覺的。我們智力的差距有十多年的距離。後來他乾脆把日記本放在桌子上,不再每天帶來帶去。我當然可以亂翻、亂看。我驚訝於他對前途的思考,對理想的追求,對時事政治的關心和判斷。驚訝於他的志存高遠,孜孜不倦。我甚至覺得未來的教授、縣長或市長什麼的就站在我身邊。自那時起我開始矯情地向他學習,也寫日記,寫詩歌,寫散文。「東施較顰」沒有讓我變「丑」,反而從矯情中得到收穫。收穫讓我欣慰,欣慰變成一種動力,再後來不知不覺就不再矯情,就一本接一本的認真看書,一篇篇地寫讀書筆記。團支部書記乾脆把大隊的圖書室交給我管理。我開始構築一個自己的哲學空間,住進這個空間的是慢慢滋生的虛榮。「虛榮是人類通向目標的一條有效途徑。」我找不到這句名言的出處,或者說這句話的人根本就不是名人。但是它適合我,所以我記住了,並且一直記住。雖然虛榮背景下的目標一如高山險峰,攀登艱難,但是有目標或無目標是完全不同的兩種境地。選擇虛榮還是選擇虛無?或許在人生的某一個節點甚至終點你才得出確切答案。而我的答案就在此刻:擇虛榮而棄虛無。「虛榮是進步的階梯,虛無是腐爛的黴菌。」說這句話的哲人同樣無法查到,但是丘吉爾可以查到。邱吉爾問坐在身邊的議員,「年輕人,你知道是什麼東西支撐我在各方面都取得了如此巨大的成就嗎?」 年輕人說:「我非常想知道。」邱吉爾大聲說道:「虛榮心!強烈的虛榮心!」隨即哈哈大笑,起身而去。虛榮產生欲望,欲望推動人類從荒蠻走向文明昌盛。欲望是人類進步的階梯。從虛榮到欲望再到成功是一個「過程真理」。
改變我的還有兩個女孩。
那天我晾曬的衣服被整齊的疊放在床上,正在疑惑,她走進來,穿一件紅底白花的襯衣,我在寫日記,她飄溢的體香散發過來,然後是隔離了襯衣的體溫輕輕地觸着我的肩膀。我沒有問她疊放衣服的事情,我將自己的判斷埋在心裡。凡是我輪值做飯,總會有她的身影,幫我水燉茄子或者炒鍋囊菜,笑我笨的時候就推我一把,我坐在那張單薄的凳子上拉風箱,失去重心便仰面朝天倒在爐灶旁的草堆上,她就笑。我為她寫過一篇散文:《期待邂逅》。
還有一個女孩,她的家庭和自身條件非常優越,據說曾經二試軍區文工團。她總是在那棵木槿樹旁洗漱,美麗的臉龐和窈窕的身姿就從木槿花的縫隙里欲遮還露的透視出來,嫵媚妖嬈,誘惑着我的眼睛。她回家的時候將一串鑰匙交給我,說柳條箱裡有蘋果你把它吃了吧。我沒有吃,把它放進我的柳條箱裡,心緒紛亂的時候就拿出來看。那年,木槿樹艷麗的花朵依然在我樓下的花壇里綻放,她給我打來了分別二十多年後的第一個電話。我為她寫了一篇散文:《春風搖曳的木槿花》。
歲月不作美,緣分更是淡如水。我走了,招工回城的那天,她送給我一本藍色塑料皮日記本,還有幾行熱烈的贈言。她同樣也送給我一本塑料皮日記本,紅色的,還有一支鋼筆。在爾後的歲月我用這兩個日記本和那支鋼筆,懷揣那幾行熱烈的贈言,一字字、一行行寫就我剩餘的青春。長長的時光,短短的青春。今天,我仍然心無雜念地想着她們,想着知青歲月。那才叫青春!她溫暖了我的當年,一直到現在的暮年。
一個沒有下過鄉的同事看過我寫的散文,聽過我講的故事,「嘿呀呀」直感嘆:沒有知青的歲月是人生的遺憾,是生命的殘缺。
和我一同離開知青點的還有那位「啟蒙」過我的同學。他飛翔般地去往他理想的目的地。他成功了,我祝福他。後來……後來,傳來一個消息,他的「羽翼」折斷了,掉進一片山林。我的腦子有點亂,是我之前的判斷出了問題?還是他展現給我的根本就是一種假象,一種虛幻。或許兩者都有?如果是前者,責任自然歸咎於我,是我的淺嘗輒止。如果是後者,正中了那句「嶢嶢者易折,皎皎者易污」。他是一把碳含量過高的鋼刀,折斷在披荊斬棘的路途上。但是,不管怎樣,我仍要感激他,感激他對我生命的開智、啟迪和對遠方理想的昭示。
仍然在路上。在青春的路上。
我的腳步沒有因為這位同學的停止而停止,他折斷的「羽翼」構不成我恐懼的理由和推辭。我仍然在路上。儘管道路依然坎坷,看不到盡頭;儘管春天還有寒意,陽光還缺少熱度。但是想象的遠方依然誘惑,我必須繞開步履匆匆的行人,避開吵鬧喧囂的市井。或許這樣,對我來說才有可能到達誘惑的遠方。我走在自己思想的路上,走在自己嚮往的路上。雖然踽踽而行,但我用心篤定,用力堅定。卻通往誘惑的遠方峰巒疊嶂,山重水複。
我的山峰在哪?
「海到無邊天作岸,山登絕頂我為峰。」小時候只知道林則徐的「虎門銷煙」,長大後偶然讀到如上的詩句才知道林翁的少年胸懷。然後再看我眼前茫茫的大海,淼淼洪波之外確有遠方的一處天岸;而東海的嶗山,巨峰為頂,當一個個遊人跳下纜車登上峰頂的時候自然成了新的「峰頂」。這是林翁描寫自然的神來之筆,既有靜與動的參照,也有實與虛的對比。林翁的「絕頂」在他壯志凌雲的胸懷中;林翁的「天岸」在他無崖的學海里;苦學是他去往「天岸」的「舟楫」。林翁令我們卑微,令我們生畏。「夫豈不懷、高山仰止。」再看我的所謂山峰較之於林翁的山峰顯然渺小成一處小小山崗,儘管渺小的小小山崗是眾多胸懷大志者過往的通道,但它依然是我仰望的山峰。我仍然要走。
走在問學的路上。
我拿起書卷,剛辨清完司馬遷和司馬光,就去啃史學界爭論不休的「夏商周斷代工程」;剛搞清ab=c如何變形成a=c/b,就去解析y=dx/dy和y=∫f(x)dx的微積分方程;剛讀懂分子的結構,就去買一本盧瑟福的《原子核物理》;我問導師:「微觀經濟和宏觀經濟的邊際效益集合是否可以構成『邊際效益場』?」導師拿起我桌子上諾獎得主莫里斯·阿萊斯的著作看了看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最後是文學抓住了我。我說:「語法是管通不通的;邏輯是管對不對的;修辭是管美不美的。」老師說我極具文學的悟性。是老師隨口的一句褒獎讓我誤入歧途,還是我本身的企圖。總之,它讓我的路途變得更加遙遠。遠處的山峰更加遙不可及。「走四方/路迢迢水長長/迷迷茫茫一村又一莊/一個人走在荒野上/默默地向遠方/不知道走到哪裡有我的夢想/一路搖一路唱一路茫茫山崗/許多人走過這地方/止不住回頭望/夢想刻在遠方。」韓磊的歌是我問學路上的心裡寫照嗎?是,但不完全是!
仍然在走,不停地走。
當我用盡力氣,磨破了雙鞋、走跛了雙腳,走過連我自己都記不清、數不清的路途,再回首眺望啟程時炊煙升起的方向,卻猛然發現,青春已經逝去,歲月已經蒼老,而誘惑我的遠方依然在遠方誘惑,還有那座山峰,還有山峰上的大樹結着的果實。儘管此生再也無法到達它的山頂,再也無法摘得樹上的果實,但我仍然要走,不停地走。
感念青春!不是那淺淺的青春的足印和渾渾噩噩歲月的流水,也不是那醉生夢死的行屍走肉。
感念青春!儘管「渺渺兮余懷……寄蜉蝣於天地。」
再見青春!再見,那段或平淡或坎坷或迷茫的歲月!
青春無悔!不管她怎樣的不堪回首還得回首;不管她怎樣的企圖彌補又無法彌補;不管她怎樣的渴望駐留又無法駐留。更不管她……管不了就揮一揮手吧,這是一種姿態。
致我逝去的青春!
作者簡介
樵夫,散文在線網簽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