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終者言(柳春)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臨終者言》是中國當代作家柳春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臨終者言
老病號啟榮君去世了。這本在預科之中，然而，給我最深印象的且令我驚詫的，並不是他的氣喘吁吁，不能平臥，頻繁咳嗽，時而咯血的病痛；不是他那房屋低濕、漏雨，沒有電視，沒有電話，31歲的青壯年人要伸請低保的艱難困苦的家庭；也不是他病痛不時發作，籌錢治病，投告無門，七十餘歲的老父親仍須出海打漁以維持生計的窘境；而是他長期與病魔抗爭而對病症的結局作出準確的預科；是他面臨最寶貴的生命行將逝去，遺下子幼、妻嬌、父老，此後的生活坎坷崎嶇，交代後事時表現出的異乎尋常的冷靜和難以置信的從容。
一周前，他妻子來電說：「想去大醫院里作些治療，因為在村裡的診所里打針吃藥已有許多天了,沒有任何效果，肚子脹得厲害，腳都腫了，尿很少,，吃飯也少，每天都哎呀依喲的叫個不停。全家都讓他鬧得非常難受。村里人湊分子，共籌措得2000多元錢，要求送去大醫院救。……」我思考了一會兒，答應下來。馬上到科室去找床位，因這幾天病人特別多，已有重疊床位的情況了。
他真的是又需要到這裡來治療了。8年前只有23歲的他竟患上纖維空洞性肺結核了，咯血不止。但，只作了大約2個月的抗癆治療，就以為病已愈，自我停藥了。此後，為了生計，又到海里從事打撈(漁業)工作。危險而繁重的工作，終於致肺結核復發。到當地醫院及結核病防治所去拿些藥服用，病情時好時壞，咯血、咳嗽、發熱反反覆覆。總之，到了去年9月，由一位朋友介紹，來我科住院時，是由人們扶着來的。31歲的青年人，竟然駝着背，彎腰近90度，由兩人在旁攙扶着腋窩，時而抬起布滿汗水的頭部，一臉惶恐，一路蹌蹌踉踉地踏進我的辦公室。我趕緊找椅子給他坐下，吩咐護士安排床鋪，準備氧氣，建立靜脈通道……CT報告結果是令人灰心喪氣的：兩肺布滿片狀點狀雲絮狀陰影，數個空洞，胸膜增厚、粘連，簡直就是兩個基本上沒有功能的毀損肺!不過，他及家人十分有信心，而經過治療，他居然好起來，可以獨立地在病房裡走動了，洗臉、吃飯、穿衣、大小便等生活基本可以自理；自然，氣促、氣短、咳嗽等症狀無法完全消除，但總比以前減輕多了。
大家都感到十分欣慰。
此後數月，又因病情加重時，重返我院住院二次。平時里，有些不適，則以電話向我報告，在電話里，我指揮我的一個以前的學生----在該村里行醫的達君前去處理。這樣的情形維持了半年多時間。二周前，達君電話報告說：咳嗽劇烈，難以平臥，進食很少，尿少，腹脹，下肢浮腫了。氣促、氣短較以前更嚴重了。我吩咐給予強心利尿治療。達君按我的計劃方法實施了，可惜，效果不理想。怎麼辦呢？於是，只好再返市醫院來了。
安排的床位，我給他使用強心、利尿藥物及抗菌素。……第二天、第三天病情已漸漸好轉，小便也增多了，下肢消腫了，大家都感到有些希望。第四天晚上10點許，他妻子心急火燎地跑來報告說：「他要求今晚馬上回家，說要不然，就來不及了。」我大吃一驚，趕忙到病房去了解情況。
他很平靜，微笑地對我說：「今晚回去吧。」
我說：「病情已大有改觀，肺部已沒有那麼多的囉音了，下肢也消腫了，尿也多了,今晚不是能吃一大碗粥了麼，這麼晚了，回去，需要租車，大家也不方便。」
他說：「我依你說的辦吧。」
我放心地回辦公室去。
不到5分鐘，他父親跑過來，憂心忡忡地說：「剛剛他又對家人講了，還是回去吧,不要再等了，恐怕來不及了。他已久病了，他這次說話，是從來沒有過的。你看咋辦?」
我突然想起有名家說過：有的病人對自己的生死時刻是有預感的，若不依從他個人的意見，真的突然死去了，豈不更麻煩。於是，對他父親說:「也許他說的有道理。我們或許要相信他，因為他是久病了，自己對病情的認識和估量，可能更準確。」他父親也同意我觀點，於是我吩咐值班人員辦理出院手續。
第五天早上，我去查房，看到他仍睡在床上，氣色很差，訴說尿少了，腳又腫起來，氣短得不行，我問他吃藥了沒有？他說：「我不（食）了。昨晚的﹝藥﹞我也不食。」
我說：「要不要打些針再回去？」
他說：「不打了，現在就走！」
我們又勸他一會兒，他默不作聲，過了好一兒，他決定地對他父親說：「回去吧！如你們不肯時，是你們的事了，(責任。)由你們了，(辦理)，我不管了。」說罷，頭仰着，斜靠的枕頭上，兩眼向上吊起，白睛盡露，後慢慢地閉合上，看到此情景，我們相信他說的是真話了。他父親馬上去租小汔車來了，送他回去。
第6天早上，他弟弟打來電話報告說：「他剛回到家，就要求叫三個孩子上前來，(最大的11歲。)囑他們好好生活，認真讀書。又對妻子及父母說了一些話，交代他的債務及一些事務。完後，溘然而逝……十分平靜，安祥。」
司馬遷說過：「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我以為是有些情緒化了，藉以安慰自已。人固有一死，輕重如何，多數情況下，很難作出判定，許多時候是毫無意義的。但死法卻形態各異，變化多端。人之將死，有的人，痛哭零涕；有的人，下跪求饒；有的人，膽戰心驚；有的人，反覆囑咐；有的人懺悔不已；有的人，牽腸掛肚；有的人，心有不甘；……..儒林外史中嚴老爺死後一直不肯閉眼，還伸出二個指頭來，眾人不解，只有他相濡以沫的老伴知他所想，忙吹熄正點燃的兩盞燈中的一盞，嚴老爺方縮回手，閉上雙眼了。這是勤儉持家者死法的生動描述。……..
啟榮君之死，雖很渺小，但能如此平靜和從容，卻是值得稱道的。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