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人(李莫然)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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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人
「翠兒……翠兒,開門來。」我喊了幾聲,終於聽到裡面有了小小的動靜。門「吱」地一聲打開了。
「病還沒好轉?」
「就這樣了,一時半會兒難好轉。」
「前幾天都還好點呢,這……」啊!我忽然看到了茶几上的兩張近日的火車票。北京?翠兒去北京呢?去北京看病嗎?到底是什麼病還要去北京?在北京診斷出什麼了?我沒敢再吱聲,心卻怦怦直跳,再不敢和翠兒聊敏感的話題。
「唉!也不知怎麼了,北京都確診不了,說沒病。」
「沒病那很好哇。」
「就是難受得很啊!」翠兒有氣無力地說。
「這是什麼病啊?為什麼北京也沒查出?」我暗暗地想。
翠兒說着說着,身子竟一動一動嗚嗚地哭了出來。
「沒病是好事嘛,哭什麼?」
一會兒,翠兒丈夫張利軍從外面回來了,有點喜出望外地說:「莫莫,過來了啊!好幾天不見你,很忙吧?」
說起這個翠兒的丈夫啊,可是個實實在在的老好人,常面帶笑容,彬彬有禮,從沒和別人吵過鬧過。和翠兒是自由戀愛,對翠兒很好。我們都說他倆是男帥女俊的一對兒。
今天看上去張利軍也是一副疲憊的樣子。即使笑,也是強裝笑顏罷了。既然見到了她丈夫,我想弄個水落石出。
「翠兒到底怎麼了?」
「唉!」張利軍的一聲嘆息更讓我聽出了淒涼與無力。我不再問了,三人都陷入沉默。
也許是翠兒哭夠了,或正想找個人來傾訴傾訴吧,她說話了——「莫莫,你說世上有沒有不親妹妹的哥哥和姐姐嗎?有不親女兒的母親嗎?」
我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只見翠兒長長地吸了口氣隨後又長呼了一下,能感覺到她很憋屈。
「有什麼話想說你就說吧。」我說。
「她這人就這樣,人家不親你,你偏要追人家。」張利軍來了這麼一句。正是張利軍的這一句卻把翠兒的話匣打開了。
「莫莫,我前幾天去北京查病,向我哥哥、姐姐借錢,結果錢沒借上還挨了一頓。」
「錢沒借到還挨什麼?」
「我們26號去的北京,前一星期就買了火車票。24號準備帶的錢數還沒有湊夠,我左思右想就給我姐打了個電話。我覺得姐姐是親人,是很親我的人,一來想和我姐姐借些錢,二來還和我姐說說我的心慌。我害怕啊,到底是什麼病?萬一查出來什麼該咋辦?」
「那很對嘛,在困難時期應該和親人聊聊。」
「當打通了我姐的電話,人家可能剛午休起,說話懶懶的——'有事兒嗎?』我聽她這麼一問,眼淚差點掉下來。但又害怕我姐為我擔心,還是強制着沒流淚。最痛苦無奈的時候,覺得親人的聲音也是美到心坎上的一種安慰。我就說:'姐,我26號想去北京檢查身體,還缺點錢,你那有沒?』'缺多少?』她問我。我說:'三千多。』'你沒錢啊?那我得和你姐夫商量商量,人家說換車呀。你連父母都不親,還親你這個姐姐?借錢時就想到我這個姐了?』一聽姐姐這樣的語氣,我再也忍不住哭了。我也不知該說什麼好,腦袋一片空白,說了句'那就別借了,你就當我不在這個世上了。』誰知這麼一句卻惹怒了我姐,她在電話那頭大吼:'借錢還這麼嘴硬?連父母都不認,還認我這個姐?你今天死呀明天死呀?……』我姐的話像刀在挖着我的心啊,讓我有些不知天和地的感覺,耳朵里嗡嗡嗡、腦袋裡嗡嗡嗡……」
「啊!——呀!」對於翠兒的話我驚呆了:怎麼會有這樣的親人啊?一個要去北京看病的軟妹妹,姐姐怎能這樣?……翠兒的講述忽然讓我的內心感到了種陣陣酸痛。
「那你哥哥那裡怎樣?」我追問。
「我也不知我姐到底說到什麼時候掛斷的電話。當我從昏昏沉沉中清醒過來時,身邊還是張利軍一個人。看到他憔悴的模樣,我的心更碎了,覺得自己活得太沒意義了,整天連累利軍,乾脆死了算了。但利軍緊緊握着我的手,再三說:'翠兒、翠兒、你別怕,有我在。天塌下來我給你頂,我不能沒有你,孩子不能沒有你,你要堅強,堅強起來戰勝疾病……』聽着利軍的話,我覺得我還得活着,還得堅強。不然利軍和小寶怎麼辦?但看病錢還不夠,怎麼去北京?我想了一大堆,趁利軍出去買菜的時間,我就硬着頭皮、厚着臉皮抱着試一試的想法撥通了我哥的電話。我哥當時可能正忙,一接我的電話就問有什事。我說我去北京想查查病,錢還沒湊夠。我哥一聽就說:'你去北京查病管我什麼事?我忙了!』說完就掛電話了。」
「唉!——唉!你家人咋這樣?」面對翠兒的痛苦我不知該如何來安慰了。但往事一幕幕又浮現在我的腦海……
翠兒和張利軍是自由戀愛,當我們身邊朋友知道他倆談戀愛那天起就羨慕他倆、祝福他倆,覺得真是男帥女俊的一對。張利軍不僅帥氣而且人品相當好,翠兒不僅俊秀而且心地很善良。但翠兒的家人並不看好這一對,覺得張利軍並不是他們要找的有錢人家,整天百般阻撓、百般刁難翠兒和張利軍。最後倔強的翠兒還是嫁給了張利軍。
自從翠兒嫁給張利軍那天起,就沒見過翠兒像模像樣地在她娘家活過一天。不是她娘對她大吼大叫,就是她姐翠萍對她翻白眼。經常聽她娘這樣說:「看看,我們翠萍又給我買衣服了;我們翠萍今天又打電話了;我們翠萍過幾天回來呀;我們翠平……」每當這時人們和她娘提起翠兒時,她娘總會立馬變調痛罵或嘲笑翠兒。因此人們也很少向她娘打聽翠兒。只見翠萍經常耀武揚威地出入在娘家,娘家的事就是她的事,娘家的經濟支配更是她的事,不分娘的女的,是真正的一家人。
村里人常常在議論翠兒娘家的事——有人說翠兒娘嫌窮愛富,一樣的女子卻不一樣地對待,狗眼看人低;有人說翠萍在娘家當家作主慣了;有人說翠兒命苦,遭遇上這樣的姐姐和娘,找誰也弄不好,除非找有權有勢的人吧……
漸漸地,翠兒在她娘家的身影沒有了,而她娘對翠兒的罵聲與諷刺聲卻從沒斷過。村里人有的說翠兒病了,病得很厲害;有的說翠兒與她娘家斷絕來往了;各說各異、各有所說。
而確實翠兒有病了,病得很重。我們幾個好朋友是陪着她一天天過來的。在最嚴重期連吃飯的力也沒有,只得由張利軍來喂,身子瘦得只有七十多斤,走路也不會走了,床上地下她只會爬。我們看到她這樣,心裡在痛恨着翠兒的娘家人。但翠兒從不和我們外人說她娘家半個不字。每當我們在說起她娘怎麼,姐姐和哥哥怎麼時,她只有淚在眼裡打轉轉,而從不吱聲。因此,我們好朋友在翠兒面前從不敢提一些敏感的詞彙和一些敏感的話題,只在背後議論道:「翠兒的病就是由她娘家人氣下的……」因為翠兒是個性格極內向而又要強的女孩子,家人這樣對她,她怎能受得了?
對於翠兒今天的一字一句我深信無疑,感覺絕對是有的事。
從翠兒家出來已是晚上十點多,北方二月的夜晚裡,天氣還是很冷很冷。我裹緊大衣加快腳步哆哆嗦嗦往前走,忽然一輛汽車從我身邊「嗖」地疾馳而過。我打了個寒顫停了下,回頭又向翠兒的住處望了望。二月天怎麼這麼冷?冷得不次於數九寒天啊!
幾天後,也不知是偶然還是巧合,我和老公去郊外玩,當走近一個路口時發現那裡圍着一伙人。我出於好奇打開車窗向外看去,啊,被圍的人衣服這麼眼熟!我急忙跳下車衝進人群,啊!——啊!我傻眼了,是翠兒——翠兒!這時人群中的一個人說:「這乞丐好幾天了都來這兒,好像有啥重病,今天天冷可能犯病了。」我不管三七二十一抱着翠兒就上車,翠兒的身子冰涼冰涼的,身上滿是塵土,嘴唇也乾裂乾裂的。但幾乎凍僵的手還在緊緊攥着討要來的幾個毛毛錢。
好大的功夫才聽到翠兒發出低低的呻吟聲。
「翠兒——翠兒!你為什麼會來這兒呢?」
翠兒聽到我的聲音,微微睜開雙眼,喃喃道:「莫莫,你怎麼找到我的?」我見她能說話了,讓老公出去買點吃的。我把吃的輕輕放到她嘴裡,這時她極像個躺在媽媽懷抱里的孩子,邊吃邊露出了孩童般的微笑。而這笑好淒涼,好深刻,好心酸。「莫莫,你可千萬別和利軍說,我撒謊說出來鍛煉身體。你千萬別跟他說,這幾天家裡要債的人絡繹不絕,有幾次人家還追到利軍的打工處要,老闆嫌干擾把利軍給辭掉了……」
「噢——噢!我知道,你欠下人家的錢,人家怎能不向你要?這幾年你看病確實沒少花錢啊,十萬多對於咱們這打工者來說得干好幾年呢,況且你還得吃藥還得花費。但不管怎樣你必須得堅強啊,你這樣你家小寶誰管?」
當提到小寶時翠兒的淚水又溢出來了,頭微微向一側傾了一下,手抓起了我的手害怕地說:「莫莫,你說我可不能死了呀?我死了誰來管小寶?誰來親小寶?」
看到翠兒的可憐與恐懼的眼神,我的心也是異常的緊張。
「你別怕,好人有好報,你和利軍肯定能挺過去的。現在的難也許正是將來福報的轉折點」。
也許是我老公的這幾句話說到翠兒的心坎上了,她微微點了下頭:「噢——噢。」
此時,夕陽即將西下,我們載着滿車的憂傷與悲哀不得不向家中返回。一路上我們誰也沒有說話。我看着車上靜靜地軟軟地躺着的翠兒,心裡真是五味雜陳。錢啊,錢啊,你到底是好還是壞呢?……
走到翠兒家門口時,就聽到裡面大吼大叫。我和我老公把翠兒攙扶進了家,只見一個氣勢洶洶的中年人指着張利軍說:「你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後天,到底給的了嗎?」
「大哥!」翠兒叫了一聲又軟軟地倒地下了。不知是要下跪還是病又發作,全家人頓時驚呆了。翠兒倒在地上一味地流着淚,我也哭了,我老公也哭了,利軍也哭了,全家人哭成了一團。「翠兒你一定要活下去!翠兒你一定要活下去!」
這時,那個中年男子也愣怔了,「怎麼了?怎麼了?」隨後摔門而去。
漸漸地,知道翠兒情況的人越來越多了,左鄰右舍有來給翠兒送米的,也有來送面的,社會熱心人士有救濟錢的、給衣服的。過了段時間,翠兒的身子硬朗了,氣色紅潤了。朋友還幫張利軍找了份好工作。
轉眼間,又是幾年過去了。甴於張利軍和翠兒都是心地善良,懂得知恩圖報的正直人,所以幫襯他們的人很多。張利軍開起了小公司,經濟條件一天比一天好了,還買了小汽車。翠兒也找了份榮耀的好工作。兩口子日子過得滋潤了,心情也舒暢了。
但出於好奇的是,在翠兒富有的某年的一天裡,我又去翠兒家,卻意外地碰上了翠兒媽。
這次的翠兒媽卻不再是過去那樣威風凜凜對翠兒大吼大叫了,而是得意地蹺起二郎腿,邊和我說着話邊吧吧吧地嗑瓜子,神情與姿態好像在告訴我——這才是我想要的翠兒,能給我帶來榮耀與幸福的翠兒!
一會兒,翠兒接起了電話和對方說話:「姐,利軍正給找人辦理呢……」
翠兒接完電話,我瞪大眼睛問翠兒:「是誰?」
「我姐,讓利軍給她辦了點事……」
「你姐?你親姐?你那個翠萍姐?叫你去飯店?」
翠兒看了看我,然後就爽朗地笑了起來:「是啊,我翠萍姐,我哥他們一家也去,大家一起熱鬧熱鬧。」
這時我徹底傻了,連笑都不會了。[1]
作者簡介
李莫然:原名君芳,內蒙涼城人。最大的愛好是寫文章,最大的夢想是當作家,擅寫情感類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