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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城市(李學民)

人在城市
圖片來自免費素材圖片網

人在城市中國當代作家李學民寫的散文。

目錄

作品欣賞

人在城市

天正在落雪。年關一天天地迫近,我不知道自己是歡欣呢,抑或有些落寞。在這座屬於我又不屬於我的城市,我像一條浪花中的小魚,被風浪悠來盪去;抑或是一隻飄浮的風箏,隨氣浪翻卷跌宕而起起伏伏。一天一天、一年一年,如此,無聲無息。

說城市不屬於我,是因為我不生於斯長於斯。我是一個農民的兒子,我生在鄉村、長在荒野,在那個有着走不完的灘涂,有着望不到邊際的黃土與堤壩的野坡坡,才是我的家、我的根。在這座城市裡,我總感覺心不踏實,總覺得自己是個匆匆過客,我從遙遠的泥土中走來,這裡,似乎只不過是我生命旅途中一個暫時棲息地、抑或休養生息的驛所。在我遭受欺凌、屈辱的那些日子裡,我是那樣想家,想念有着翻卷黃河水與柳林堤壩的那片土地,想念我兒時的童真日子。我的靈魂常常在無意識中脫離開我身體的軀殼,不是飄向那變幻莫測的未知,而是遊走於我的故土,撲向那片屬於我的深情土地。在那個黃河灘涂上,有一堆堆微微隆起的墳頭,沒有墓碑,更沒有姓氏,雜草叢生,那裡埋葬着的卻是我的奶奶爺爺,還有那些亘古至今知名和不知名的我的死去了的鄉親。當我在林林總總的城市街頭或五彩霓虹的廣場散步,我總是思念家鄉的小路,小路兩旁長滿茂密的莊稼,曲彎小路帶我回家。當我佇立高高樓台眺望萬家燈火,我會常常想到夜黑風高的黑黢黢的鄉村之夜,窗欞中透出微弱的燈火,襯托着一個徹夜「嗡嗡」紡棉花的影子——那是我年輕時的母親,如今的她早已彎腰駝背、老眼昏花。還有啊,那些來城裡打工的敞懷露胸的民工,每一個都是來自故土的我的兄妹姐弟,我似乎聽到了他們如我從前般的不屈服命運的吶喊,看到他們那一雙雙被歲月打磨的厚厚老繭與血漬的手臂……很多時候,遊蕩着的,只是我在城市中的一個影子,我的靈魂、我的生命一直貼伏在遙遠的那片土地上。我時常覺得,這座城市發生的一切都與我毫無關聯,我不過是一隻落難於此的孤雁,我的翅膀因不能承受巨大沉重而在此作短暫的休養棲息,或遲或早還會做一次遠距離地遷徙。當生命磨難着我沒頭沒緒的時候,我常常孑孓一人去城外踱步,護城河的小溪水流啊流,我漫無目的地走啊走,一直走到郊外的楊樹林,走到小路的天盡頭,然後我走進田埂,我埋下頭去,我會情不自禁的沒來由地大哭,哭得昏天黑地,哭得滿面淚流。我時常獨自在正午田埂或午夜街頭去追想魏晉時期的那個獨自駕車在鄉野小路上狂奔的阮籍,他總是在路到盡頭慟哭一場,然後才踽踽而歸。望着千年前他那孤寂的背影,落寞中他在思想些什麼呢?

20餘年來,我居住的城市在拆了修,修了補,高樓不斷林立拔起,馬路縱橫寬闊,人口幾何膨脹爆炸。這些似乎都與我毫不相干抑或是相去甚遠。我默默躑躅於城市一隅,好似一隻尋不到家園的流浪狗,無聲無息淹沒在滾滾紅塵之中。夜以繼日充斥耳畔眼瞼的,是無止休的喧囂與浮躁,是唧唧復唧唧的市俗市聲,是榮譽、金錢的掠奪,是權力、利益的交易,還有那一張張冷峻的帶面罩不帶面罩的臉面,還有那飄忽迷離與茫然無措的眼神。沒有青山綠水,沒有碧草鮮花,有的只是垃圾遍野,有的只是鋼筋、水泥、沙石與油漆……

說這座城市屬於我,僅僅因為我生活在這座城市裡,我對這裡已經熟識的不能再熟識。這座一馬平川的魯西北平原上的小城,我生活了20餘年,不知還要生活多少年,也許一輩子就這樣一日一日生活下去。這座城市還給予了我一個家,一個女人,女人並在這裡生養了一個五斤二兩的男孩子;這座城市還給予了我一份養家糊口的「體面」工作,我可以在不飢不飽中緩口氣慢慢喘息,儘管我有那麼多淚水、汗水在此流過,而且不知還要流淌多少年和多少次;這座城市還給予了我一份生活的空間,在這不大的空隙中,我可以安靜地逛街,安靜地購物、讀書,安靜地進行靈魂的回眸,這對於一個無欲無求又從不奢望的人來說,還有什麼更大的需要呢?因而,他默默地在這裡走出走進,他上班下班,他買油糴面,他接送孩子,他婚喪嫁娶一概隨俗;他也會為漲工資而歡呼,他也會為入不敷出緊巴巴的日子而蹙眉而焦躁,他也會不如意了發頓牢騷,跟妻子鬥嘴;也常常呵責頑皮嬉鬧的年幼兒子;他時常跟樓下陰涼處的小商小販討價還價,也常常為不能使妻子謀一份別樣的女人體面的工作而自責、內疚、羞愧;他也會為城市中那條河水被垃圾污染而口出穢言……

當老態龍鐘的父母遷居小城,小城於我的關聯又厚重了一層,我不僅感受到了雙肩上擔子的沉重,而且我對這座城市有了一份更現實地認識與清醒。夢牽魂繞的故土啊,從此與我漸行漸離,而小城似乎一步一步正日益與我親近。在10年前故鄉村落整體遷徙之後,老家那處唯一的茅草老屋業已不復,故土的一切瞬息間似乎消失得沒了點滴痕跡。3年前一個陰沉的冬日午後,落雪紛紛,我站在那片廢墟上,北風嗚咽,殘垣敗瓦滿目,往昔情景歷歷卻不再來,只有舊址四周脫盡樹葉的雜樹上,宿着幾隻烏鴉在「呱呱」哀鳴。舉目四望,黃河故道遙遙迢迢,蹤跡全無,似乎生我養我的那個角落消失掉了幾千年,抑或根本就不存在……那刻,不爭氣的眼淚卻又一次涌滿了我的眼帘,我喃喃自語:「別了……」

對於這座城市的感情體驗,是在我40歲之後。有一年我出差外地,半年之後,竟然是那樣地想它,越是歸期臨近,那種感情越是不可遏制、洶湧澎湃,攪得我心魂難受,茶飯不思,不得不在頭天半夜趿拉着拖鞋跑出旅社上了對面的馬路,在昏昏欲睡的路燈下的街頭一遍一遍地徘徊,然後一個人嗷嗷地吼叫,然後蹲在馬路牙子上待到拂曉……當我乘坐的飛機穿過雲層降落在省城機場,又被前來接站的汽車接走,當車子駛下高速公路進入小城中心大道,昔日從不擱在心上或從不經意的小城的一切陌生的、熟識的,卻剎那間全部撲入我的心懷而來,瞬間裡,我竟像個瘋婆婆般嗚嗚而哭……我哭,妻也哭,只有我那傻呵呵的小兒子在笑,笑聲中還用小手上下刮着肉頭頭鼻樑丟我……到後來我最終還是給他逗笑了……在那刻里,我終於明白過來:作為我生活了20餘年的小城,不知從哪天開始,在我昏昏噩噩的日子中已潛移默化融進我的血液,而那些過去了的恩恩怨怨、酸甜苦辣卻瞬息間消失得無影無蹤……望着俏皮的兒子我想,等到他們這一代長大之後,完全有理由自豪地說:「我是個城市人!」

寫下這篇文字,閉了燈,心情不覺明朗起來……窗外那些潔白的六角精靈,還在這座城市靜夜的上空,悄悄地盡情揮灑……[1]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