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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性現象(周國平)

《人性現象》中國當代作家周國平創作的一篇散文。

目錄

作品原文

人性現象

單純的人也許傻,複雜的人才會蠢。

人都是崇高一瞬間,平庸一輩子。

有大氣象者,不講排場。講大排場者,露小氣象。

你告訴我你厭惡什麼,我就告訴你你是什麼。

厭惡比愛更加屬於一個人的本質。人們在愛的問題上可能自欺,向自己隱瞞利益的動機,或者相反,把道德的激情誤認做愛。厭惡卻近乎是一種本能,其力量足以衝破一切利益和道德的防線。

世界是大海,每個人是一隻容量基本確定的碗,他的幸福便是碗裡所盛的海水。我看見許多可憐的小碗在海里拚命翻騰,為的是舀到更多的水,而那為數不多的大碗則很少動作,看去幾乎是靜止的。

大智者必謙和,大善者必寬容。唯有小智者才咄咄逼人,小善者才斤斤計較。

大魄力,人情味,二者兼備是難得的。

有兩種人最不會陷入瑣屑的煩惱,最能夠看輕外在的得失。他們似是兩個極端:自信者和厭世者。前者知道自己的價值,後者知道世界的無價值。

我相信,驕傲是和才能成正比的。但是,正如大才樸實無華,小才華而不實一樣,大驕傲往往謙遜平和,只有小驕傲才露出一副不可一世的傲慢臉相。有巨大優越感的人,必定也有包容萬物、寬待眾生的胸懷。

驕傲與謙卑未必是反義詞。有高貴的驕傲,便是面對他人的權勢、財富或任何長處不卑不亢,也有高貴的謙卑,便是不因自己的權勢、財富或任何長處傲視他人,它們是相通的。同樣,有低賤的驕傲,便是憑藉自己的權勢、財富或任何長處趾高氣揚,也有低賤的謙卑,便是面對他人的權勢、財富或任何長處奴顏婢膝,它們也是相通的。真正的對立存在於高貴與低賤之間。

狂妄者往往有點才氣,但無知,因無知而不能正確估量自己這一點才氣。這是少年人易犯的毛病,閱歷常能把它治癒。

傲慢者卻多半是些毫無才氣的傢伙,不但無知,而且無禮,沒有教養。這差不多是一種人格上的缺陷,極難糾正。

每一個人的長處和短處是同一枚錢幣的兩面,就看你把哪一面翻了出來。換一種說法,就每一個人的潛質而言,本無所謂短長,短長是運用的結果,用得好就是長處,用得不好就成了短處。

事實上,絕大多數人的潛能有太多未被發現和運用。由於環境的逼迫、利益的驅使或自身的懶惰,人們往往過早地定型了,把偶然形成的一條窄縫當成了自己的生命之路,只讓潛能中極小一部分從那裡釋放,絕大部分遭到了棄置。人們是怎樣輕慢地虧待自己只有一次的生命啊。

不論電腦怎樣升級,我只是用它來寫作,它的許多功能均未被開發。我們的生命何嘗不是如此?

心理學家們說:首先有欲望,然後才有禁忌。但事情還有另一面:首先有禁忌,然後才有觸犯禁忌的欲望。犯禁也是人的一種無意識的本能,在兒童身上即可找出大量例證。

人在失去較差的之時,就去創造較好的。進步是逼出來的。

人是難變的。走遍天涯海角,誰什麼樣還是什麼樣,改變的只是場景和角色。

我聽到一場辯論:挑選一個人才,人品和才智哪一個更重要?雙方各執一端,而有一個論據是相同的。一方說,人品重要,因為才智是可以培養的,人品卻難改變。另一方說,才智重要,因為人品是可以培養的,才智卻難改變。

其實,人品和才智都是可以改變的,但要有大的改變都很難。

也許,人是很難真正改變的,內核的東西早已形成,只是在不同的場景中呈現不同的形態,場景的變化反而證明了內核的堅固。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有所為就必有所不為,而人與人之間的巨大區別就在於所為所不為的不同取向。

人不由自主地要把自己的困境美化,於是我們有了「懷才不遇」、「紅顏薄命」、「大器晚成」、「好事多磨」等說法。

一個仗義施財的人,如果他被竊,仍然會感到不快。這不快不是來自損失本身,而是來自他的損失缺乏一個正當的理由。可見人是一種把理由看得比事情本身更重要的動物。

每個人的個性是一段早已寫就的文字,事件則給它打上了重點符號。

人永遠是孩子,誰也長不大,有的保留着孩子的心靈,有的保留着孩子的腦筋。誰也不相信自己明天會死,人生的路不知不覺走到了盡頭,到頭來不是老天真,就是老糊塗。

天性健康者之間容易彼此理解,天性病態者之間往往互相隔膜。原因何在?

套一句托爾斯泰的話??

健康與健康是相似的,病態和病態卻各不相同。

悲觀出哲學家,憂鬱出詩人,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煩惱出什麼。

理性早熟者的危險是感性發育不良。凡別人必須憑情感和經驗體會的東西,他憑理性就理解了。於是就略去了感性的過程,久而久之,感性機能因為得不到運用而萎縮了。

我傾向於認為,一個人的悟性是天生的,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它可以被喚醒,但無法從外面灌輸進去。關於這一點,我的一位朋友有一種十分巧妙的說法,大意是:在生命的輪迴中,每一個人仿佛在前世修到了一定的年級,因此不同的人投胎到這個世界上來的時候已經是站在不同的起點上了。已經達到大學程度的人,你無法讓他安於讀小學,就像只具備小學程度的人,你無法讓他勝任上大學一樣。當然,這個說法僅僅是一種譬喻。

上帝賦予每個人的能力的總量也許是一個常數,一個人在某一方面過了頭,必在另一方面有欠缺。因此,一個通常意義上的弱智兒往往是某個非常方面的天才。也因此,並不存在完全的弱智兒,就像並不存在完全的超常兒一樣。

人是有種的不同的。當然,種也有運氣的問題,是這個種,未必能夠成這個材。有一些人,如果獲得了適當的機遇,完全可能成就為異常之材,成為大文豪、大政治家、大軍事家、大企業家等等,但事實上是默默無聞地度過了一生。譬如說,我們沒有理由不設想,在古往今來無數沒有機會受教育的人之中,會有一些極好的讀書種子遭到了扼殺。另一方面呢,如果不是這個種,那麼,不論運氣多麼好,仍然不能成這個材。對於這一層道理,只要看一看現在的許多職業讀書人,難道還不明白嗎?

假如你平白無故地每月給某人一筆惠贈,開始時他會驚訝,漸漸地,他習慣了,視為當然了。然後,有一回,你減少了惠贈的數目,他會怎麼樣呢?他會怨恨你。

假如你平白無故地每月向某人敲一筆竹槓,開始時他會氣憤,漸漸地,他也習慣了,視為當然了。然後,有一回,你減少了勒索的數目,他會怎麼樣呢?他會感激你。

這個例子說明了人類感激和怨恨的全部心理學。

早年受挫的小願望是怎樣地困擾着我們呵。一位著作等身的大作家,也許會念念不忘要在拒絕刊登他的處女作的某個小刊物上發一篇東西。一個享盡山珍海味的大富翁,也許會把貧困的童年時代求而不得的某種小點心視為最美味的食品。

一個幼兒摔倒在地,自己爬了起來。他突然看見媽媽,就重新擺出摔倒的姿勢,放聲大哭。

我們成年人何嘗不是如此。試想種種強烈的情緒,憤怒或痛苦的姿態,如果沒有觀眾在場,其中有多少能堅持下去? [1]

作者簡介

周國平,1945年7月生於上海。1968年畢業於北京大學哲學系;1978年入學於中國社會科學院哲學系,先後獲哲學碩士博士學位;1981年進入中國社會科學院哲學研究所工作至今 [2]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