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方中明)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人》是中國當代作家方中明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人
忒拜城國王之子俄底浦斯,是個赫赫有名的人物,但人們記住他的,卻是他不倫不類的「戀母情結」;但他真正的偉大,是他發現了人。當年,一個長着美女頭、獅子身又帶着雙翼的怪物斯芬克司出現在忒拜城外,她蹲在一座懸崖上,向過路的人提出智慧女神教給她的種種難解之謎。如果路人回答不上,就會被怪物撕碎吃掉。一天,她向俄狄浦斯詭秘地問:「早晨四隻腳,中午兩隻腳,晚上三隻腳』,這是什麼動物?」俄狄浦斯笑了,「這是人呀!」畢竟斯芬克司的智慧不如俄狄浦斯,她羞愧得從懸崖上跳下身亡。斯芬克司之謎是千古絕問,人只要知道自己是人,新的人就出現了。
斯芬克斯之謎的謎底是「人」,人若解不開人之謎,意味着人就不知道人是什麼。一個不知道自己是什麼的族類,就只能是純自然的存在。雖然俄狄浦斯回答了司芬克斯的「人是什麼」的問題,但他發現的人還是自然的人。俄底浦斯解開了斯芬克司之謎,故事卻並沒有結束,他犯下了弒父娶母的不倫之罪。這就暗喻着即使人能發現自己是什麼,但同時又給人帶來了新的哲學困惑。人之所以叫人,僅有自然本性是不行的,當人藉助智慧女神的智慧認識了人的自然本性,人將有更大的新的謎團:那就是人應該有德行。然而,人應該怎樣獲得德行?西摩尼德斯詩云:「有個故事說,德行,住在難攀登的高山,由純潔女神們掩護,凡人眼睛看不見,除非從心底流出血汗,才能攀登這人性的高峰。」最後一句說得非常的明白,「人性」及「人性的高峰」就是德行,就是人的精神所在。「從心底流出血汗」,是說人要「完成」人,就必須注入人的精神的「德」;同時,也說明人要注入「德」,必將要經歷痛苦、經歷困惑。問題是「德」又是什麼?在中國古代,孔子、孟子、荀子也都提到了一個問題「天人合德」。「天」在儒家那裡是人格化的上帝,人是沒有教化的自然人,德是自然人格與天理的同一,合德也就是儒家的人的最高境界了。要完成這個境界成為「人」,難呀!有人說中國的哲學沒有荒謬,其實中國的哲學一開始就充斥着悖論和荒謬。在中國哲學那裡,「天人合德」是實現不了的,於是就來個「修身養性」,這就使中國的讀書人一開始就將墜入了入世與出世的永恆的困惑之中而又不能自拔。聽聽屈原的煢影苦呤、看看東坡的淺斟低唱、數數杜甫的窮愁潦倒。一代代的詩人、哲人在想完成「人」的路上,生命的流程都灌注了苦難。由此,東西方的哲人、詩人選擇自殺來完成「人」生命形式就高於其他的「人」的群體。魏晉時的嵇康異常聰明,他從老莊那裡居然找到了困惑的平衡點,他說:「抗心希古,任其所尚,託好老莊,賤物貴身,志在守朴,養素全真」(《幽憤詩》),「是以君子知形恃神以立,神須形以成。悟生理之易失,知一過之害身。故修性以保神,安心以全身」(《嵇康集》)。顯然,嵇康是不會瘋的,也是不會自殺的,這直接影響後代文人蘇東坡的放曠與豁達,「方其寓形一醉也,齊得喪,忘禍福,混貴賤,等賢愚,同乎萬物而與造物者同游」,「余無所往而不樂者,蓋游於物之外也。」看來,中國的哲人、詩人在完成「人」的路上並沒有都像屈原「效彭鹹水死」自殺,但晚清民初詩人王國維是自殺的,這是叔本華哲學為他提示的另類景觀。有趣的是,中國第一個被冠以詩人頭銜的屈原和晚清最後一個詩人都是以自殺而終結的。
中國的哲人和詩人在探尋和完成「人」的道路上,雖然極盡苦難和荒謬,但路旁各種閱目的鮮花麗草、意趣盎然的松竹梅蘭、千奇百怪的瘦石嶙峋、低眉淺笑的紅顏知己,淺斟低唱的同道朋友,都使他們在探尋「人」之路上有了很好的伴侶。
可是西方的哲人就不有這麼幸運了。從尼采的發瘋到卡夫卡的變形,他們深切地痛悟了什麼叫不幸、什麼叫荒謬、什麼叫苦難、什麼叫困惑。不過在他們那裡,發瘋和自殺是最有意義的事,使他們在探尋和完成「人」的路上看到了愚蠢、苦難、殘忍和不公。戲謔地說,也許發瘋和自殺是對他們探尋之路的最有意義的饋贈,以便讓後來的探尋者更清楚地對待自己無限伸展的探尋之路。正如葛羅斯特說:「我沒有路,所以不需要眼睛,當我能看見的時候,我也會失足顛撲」。不知道哈姆萊特和李爾是否受到人的「德行」的洗禮?是否完成的真正的人的生命高度?因為他們都曾相信過人的偉大和尊嚴、人的善良和理性。但丁是真正睜開人的雙眼的人,因為他相信人的高貴超過了天使的高貴,他說,人的使命是學會自己使自己不朽!這才是西方哲學的真正的人的宣言。遺憾的是,西方哲人探尋「人」之路還在無限延伸,當然苦難也還在無限延伸。人還是沒有完全解決人的問題。東西方都是如此……
從有文字記載以來,人類艱難的從三個不同的方向攀登人性的高峰:人是什麼?我是誰?你是誰?這三個問題從古希臘、到奧古斯丁、到西方現代哲學,構成了西方哲學的人類思想史的主題,也代表了西方哲學關於人的探索的不同方向。古希臘詩人薩福說:「有人說世間最好的東西是騎兵、步兵和艦隊。在我看來最好的是心中的愛。」孔子也說過「愛人」,墨子也主張「兼愛」。回過頭來再讀讀陶淵明,也許他的「不為五斗米折腰」是真的?他說過「少無適適俗韻,性本愛丘山」,他還說「淡柔情於俗內,負雅志於高雲」(《閒情賦》)。陶淵明受到了道家的影響,道家的確是主張「意」、「神」、「情」、「真」的,但「意」「神」「情」「真」就是「人」的德行嗎?我想,人的德行還要高於此。荷爾德林深深感慨:「沙沙的森林和音,陶冶過我,我在萬花叢中,懂得了去愛」。再聽聽陀思妥耶夫斯基如是說,「在我們的地球上,我們確實只能帶着痛苦的心情去愛,只能在苦難中去愛!我們不能用別的方式去愛,也不知道還有別的方式去愛。為了愛,我甘願忍受苦難。」西羅馬時代的著名詩人、哲學家鮑埃蒂在他的《哲學的慰藉》中記錄了他探尋「人」的苦難歷程。鮑埃蒂的經歷和才華與屈原驚人的相似。當鮑埃蒂朦朧意識到只有通過神性的愛,人才能擁有幸福時,鮑蒂埃心中的悲哀、困惑、絕望一掃而光,他感到內心的寧靜、明朗、歡愉;他內心的視覺看到,愛以神聖的契約使人結合,愛不僅統治着蒼天和大地,也統治着人的心靈。
在此,我們有希望看到了東西方哲人在探尋和完成「人」的問題的關健點了,俄底浦斯認識並回答了什麼是人?但他不能回答人是什麼?也就是說他回答了自然的人,沒有回答真正意義的人。曹雪芹已接近真正的人本質,讀懂了這一點,也就讀懂了大觀園中的平和溫柔和柔情譴綣。是啊,「靈魂的震顫、感受的震盪、情感的蕩漾,這是生命的更新和復活,是一種神話般的脫胎換骨!生命在全身泛濫,無法描述的希望如活命的甘露灑落心田,神聖的狂喜使人大喊大叫,讓人覺得自己整個肉體在美不勝收的感覺下愉悅的迸裂……」
是的,我們得學會——學會愛,學會愛自己,學會愛別人。最困惑、最複雜的哲學問題,用最簡單的詞彙表達就是一個字「愛"。當我們悟到「愛」,人性的光茫就普照了大地。讓我們在完成「人」的生命高度時拈花一笑、微醺揮灑。[1]
作者簡介
方中明,字明虹,又名竹韻、清江石,號南海閒人,祖籍河南,生於利川,長於利川,現居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