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真百科歡迎當事人提供第一手真實資料,洗刷冤屈,終結網路霸凌。

倒灰問題(王長英)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事實揭露 揭密真相
前往: 導覽搜尋
倒灰問題
圖片來自免費素材圖片網

《倒灰問題》中國當代作家王長英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倒灰問題

親愛的讀者們,當你閱讀此篇小說時,須得把時間前推十年。因為如今縣城住樓房冬季取暖已不存在倒灰問題。而在當時宿舍全是排房,樓房修建剛剛開始。大到局長,小到百姓,冬季取暖,要麼生火爐,要麼燒土暖氣。自然少不了倒灰。今天的故事便從倒灰開始。

縣裡精簡機構後,從教育局長的位置切下來回家的趙書,萬萬沒有想到會為自己家裡的土暖氣倒灰而發愁。

其實,這在一般人看來是小事一樁。人常說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頭一樁就是柴。如今取暖換成了炭,燒炭豈有不倒灰的?說透了也就是把燒暖氣火的灰掏在筐里,倒在離家五六十步遠的固定垃圾場。願意呢就見天掏一回,不願意呢也可以隔三四天掏一次。況且趙書離崗在家也沒什麼事。他才五十六歲,體力也是有的。幾年前在體委的舊宿舍生的還是火爐,掏灰更頻繁,哪裡當回事!而今何以為這點區區小事發愁?這恐怕就要從心理上找原因了。

現如今當官的退下來的第一關就是失落感。以前在位子上當官有了慣性,猛然退下來沒了職位別人不再把你當回事,自然會有酸楚甚至淒涼感。一些把官位看得很重的人心理上摔的跟頭會更重,有時甚至還會要了命的。我們所說的這個趙書,只當了兩年局長退下來除了酸楚更多的是埋怨:這改革也太突然了!縣級機關機構改革凡五十五歲以上的局級幹部全部一刀切,談完話說離任就離任,像是突然襲擊還沒有反應過來刀就捅到了心窩,根本沒有迴旋餘地。他吃過下工飯的當天下午回家後,天空便飄起了雪花。

那是入冬後的第一場雪。如同他的離崗一樣猝不及防飄落下來,時間也到了規定的供暖日期。這揚揚灑灑的雪花似乎撒在他心上。扯出了他人生歲月的另一種悲戚。而緊隨其後的看火與掏灰又加重了酸澀的份量。任局長的二年時間裡他根本沒在意這件事。因為看火、掏灰有人替他做。不是妻子而是一個自動走上門來的。那是他剛任局長後搬到這裡(當時最好的宿舍)的頭一個冬天。一個四十多歲的男子提着一編織袋柴上門給他生着了暖氣火。整整兩個冬天那人把看火倒灰的一攤子活全包了。早晚準時到, 風雪無阻。他家裡春意濃濃其樂融融。自然那人的勤快得到了他的「獎賞」:他由城關鎮樂平學校的一名燒鍋爐的臨時工轉正成了正式教師,繼而又調到了一個很有油水的單位……如今他不可能再來給他看火。而趙書就像斷了奶的孩子,怎麼能習慣呢?心理上難以一下調整過來。再看周邊環境,任局長時與周圍鄰居接觸只是上下班,從那桑特娜小車下來走回家,僅有幾十步遠,只跟他們打個照面。這裡的大多數住戶都是教育界的老前輩和他們的兒孫,他不認識的居多,出入時點個頭就行。有時點頭也顧不得。他很忙,找他的人很多。有不少人在他未回家就在門口等着。求他辦事的人,自然一律恭迎奉稱、笑臉相對。而如今門前冷落車馬稀不說,單說朝他投來的目光便急轉直下,內容豐富意味深長:譏諷嘲笑刻薄鄙夷興災樂禍……富有穿透力。每天早晨、傍晚他提個倒灰的筐子在這樣的目光中穿行,無異於裸着身子逛大街,目光里的潛台詞似乎聽得見:瞧瞧,局長原來也會倒灰呀!有權是靠權,沒有權就扯淡!以前憑啥威風?憑啥有人給他倒灰?!

如果說以上僅僅是趙書的主觀感受的話, 那麼自從經過那天早晨,他便親身感受到了人們對他倒灰的客觀態度了。

那是個霧濛濛的清晨,他因倒灰用了力,大便的時間便提前。他便進入這排宿舍的公廁(順便說一下他搬到這裡住之前,教育局的工程隊給他的房屋從裡到外進行了全方位的裝修,室內自然有衛生間,由於他不適應那半腿高的便器,雖努力但效果極差就沒用)剛蹲下,便聽到了隔牆女廁傳來的一粗一細的對話。那是從口技式的吹樹葉般的笑聲開始的。

細嗓子:……倒灰的樣子可笑人哩!像端着坐月老婆的大尿鍋,撅屁股憋嘴灰溜溜的樣子就像小偷……

粗嗓子:他心裡灰臉上才灰。沒見以前小車接小車送,才不灰呢!見了人揚下巴,牛皮哄哄哩。

細嗓子:多虧只當了二年,再多些時辰,尾巴會翹到天上去!他咋當上的局長,全憑了老婆……嘻嘻……

粗嗓子:我說你咋說得那麼難聽,人家那是叫什麼來着?對,對叫開發人力資源,像你不開發就是浪費……

細嗓門:那人心可狠哩!頭一個老婆跟他有了孩子,硬是讓這一個挑了,嫌人家是農村人。

粗嗓門:以前呀火有人看,這下,可閃了狗日……

細嗓門:我再告你……

外面腳步聲由遠及近,有人進了廁所,對話才停下來。

趙書再也聽不下去了,要不是他正拉着半截,他真看看是誰那麼挖根剜底地損他。

如果以上還算是旁敲側擊的話,那麼接下來沒隔幾天發生的另一件事便屬正面衝撞了。那天,為防止嚼舌頭的女人們像瞧戲一樣地來看他倒灰,他比平常起來得要早,提着灰剛出街門朝左拐,沒想到蓬地一下撞着了什麼,只聽呀的一聲,他才看清是他的隔壁鄰居,縣城中學的老校長倆口子出來散步,他的筐一半撞到牆上,另一半可是磕到了老校長的腿上。灰塵盪起來。如果是僅校長一人也不會有什麼事。老校長因腦血栓說話已不成句,走路要老太太扶着。而她早就對趙書心存忌恨。先說近的:剛搬到這裡時他和老校長僅一牆之隔,他那些裝修的工匠在妻子的指揮下把暖氣修在了緊靠隔牆根,煙管直衝了校長的南房。校長老婆看見了說不能那樣,生火冒煙會灌滿他的廚房。兩人吵了半天沒有說下個長短,校長出來才把事情按下去。好在那二年趙書家的那個看火的技術實在是太好了,幾乎沒有滅過,即使生火也從來沒有冒過太大的煙,爭執便從未發生。再說遠的,文革時期,趙書是縣中學的學生,揪斗校長時,曾把燒紅的煙頭塞到校長的領口裡,至今還留着燙出的疤痕,老校長的老婆便像記着老伴的疤一樣記住了趙書的名字。今天把灰撒到校長腿上,老太太自然有話:你官做大了眼咋不睜大點,一清早就這麼糟踐人?

他趕緊說對不起,我沒有看見。僅顧了走……

老太婆截住了他的話:不是有人給你倒灰嗎?你咋干起了這營生,挺丟面子的呀……

這分明是老太婆在挖苦他,可是畢竟是自己撞了人,理虧。沒想到老太婆拍打完腿上的灰扶着校長朝前走,邊走邊長嘆一聲:是呀,共產黨還是認得好劣人的……走了一截後又徑自唾了一口:晦氣,真晦氣!出門就碰了一腿的灰……

如果僅此也算罷了,最讓他難堪的是倒灰的垃圾堆偏偏對着一條大道。這條道是兩所中學的交匯處,道兩旁是縣城居民的宿舍區。行人不斷,早飯有上下自習的學生、出來鍛煉的老人。旁邊還有一個停車場 。也不知道是從哪天開始人們像是互相約好了似的,每當他倒灰時總有人駐足張望、指指劃劃。有一回倒灰筐子不慎從手中脫落,順坡滾下去,他在追那筐子,兩腿滿是灰,左褲口那裡竟然還粘着一片梅花般鮮艷的衛生紙。他剛走了幾步身後傳來哄堂大笑,那紙像長了嘴的尾巴緊緊地咬着他褲腿。他不能用手捏,只好又踢又跺才把紙甩掉。這一幕恰好被路上的行人看到,他們像觀看錶演,忍俊不禁大笑起來。偏巧和他一同切下來的經常見面的一個熟人笑完後說:趙局長,你啥時學會了跳踢踏舞?早該讓大夥飽飽眼福!那人說話的聲音特別大,自然又引來第二輪笑聲。當時他的耳根脖子仿佛在燃燒。自此,趙書便暗下決心要解決倒灰問題。心病不除,必無寧日。他首先想到了妻子。

妻子比他小六歲,是他的第二任妻子。以前是劇團的演員。臉蛋漂亮而嗓子差,因和幾任團長關係曖昧,丈夫便主動與她離了婚。她便粘上了趙書。而趙書當時在體委已經與家在農村的妻子有了一個孩子。他與她的結合是下了一番決心。父母堅決不同意,母親因此而生了病。父親親自找到單位領導罵他是程世美,鬧得全城沸沸揚揚……正在他猶豫無奈時,妻子堅決與他離婚,帶着不滿周歲的兒子嫁到了一個很偏僻的山村。自此以後,與她斷了聯繫。兒子便再也沒有見面……那不堪回首的一幕終於翻過去了。他與現在的妻子有了一個女兒明明,已經上初中。他深為明明不是一個兒子而遺憾,妻子已經手術不能再生育。不過,她為他能夠當上教育局長是出了力的。她了解到新調來的陳縣長是個網球愛好者,就讓他主動買好網球拍,拉起了球網(他當時有這個權利),主動邀請縣長打球。縣長的夫人在外地,有的是業餘時間。他在妻子的點撥下時不時地把縣長邀請到家裡作客,這樣縣長便目光灼灼地認識了妻子。再後來,妻子由後台走到前台。和縣長經常出現在歌舞廳里。縣長自然把她當做了最好的舞伴……這期間,輿論鵲起暗中流傳。他心裡有些彆扭,但他深知魚和熊掌不能兼得。他的大度坦然得到了豐厚的回報。陳縣長任期期滿前的一個月在即將調回地區任交通局長時幫他圓了當局長的夢。妻子也由劇團一下子調入工資福利更高的保險公司,妻弟從鄉下開車到城裡占了一個學校後勤人員的名額轉正開了車,住上了只有局級幹部才有資格住的樓房……那是何等的風光呀……現在他退下來,因倒灰問題有些難堪,有些抹不開面子,他想妻子自然會體諒他的苦衷從而解決這個本不算太大的倒灰問題

他這些時候妻子在她弟弟那兒住。弟媳這些時候要生孩子,預產期就在這幾天。妻子母親早年去世。妻弟離他這邊的家騎車有十分鐘的時間。那邊離女兒明明的學校很近,她便索性跟母親吃住在那邊,好在那是剛剛新買的樓,二室一廳,又是集體供暖。

趙書藉口說他身體不舒服叫回了妻子。妻子回來了一聽他的真正意圖撲赤一下笑出了聲。玲牙利齒的妻子排槍似地掃射過來:呀呀呀,我還以為你是說啥事呢?你個大老爺們也真是的,說出來也不怕別人笑話,咋好意思讓我回來倒灰!我在那頭忙得要死,穿鞋都不知道反正了。這邊家裡就剩你一個人在,倒讓我每天跑這麼長的路回來倒灰,就為你個面子?虧你說得出口,咋啦?切就切了,你那個臉面值幾個錢?我可不把你當神仙供起來!我告你,莫說我這些時等弟媳臨產,就是真回來住,你也別在這上頭打我的主意!你可要小心點,我還不一定老在你手裡呢!妻子說着兩眼一直沒有離開牆上那面鏡子,她在臉上仔細地塗抹着化妝膏,彌補着這些日子裡面部損失。趙聽了心裡很不是滋味。心想,你個鳥人,也趁火打劫,你見我退了也就這般冷言冰語連句熱乎的話也沒有,想真箇氣死我呀?妻子的笑容依然掛在臉上:回過頭來看一眼趙書,口氣軟下來:真是死相人呀,就因為個倒灰的事愁得像閹了?三條腿的蛤蟆難找,兩條腿的人滿世界都是,不能用個人?家裡是出不起那個錢,還是怎麼的?你呀,我看你是胡塗,別再叨叨啦,你不好意思張嘴,我給你找好不好?

妻子雷厲風行兌了現。用了一個老漢,他是專在城裡撿破爛的,順便早晚看火倒灰。那人有點木訥,衣着倒也乾淨,他把看火倒灰 的事一說,老頭笑着唉唉地應允着。

第二天一早,天還黑乎乎的,那排住戶起得最早的晨練的人還未起床,就聽到了驚乍乍敲門聲。那些街門都是鐵皮做的聲音特大,尤其是在清晨人們熟睡之時,像是通知死訊那麼緊急。因為老頭沒記住趙書的街門,便逐個挨着那一排人家的街門敲 ,人們在香甜的睡夢中驚醒自然火氣四濺,隔牆住着的老校長的老婆最先到了趙書的院子裡,代表周圍住戶向他提出抗議:姓趙的你可要積點德呀,就因為自己用了個倒灰的把別人都當成你的看門人?……他覺得老太婆的話夠剌人的,可這是觸犯了眾怒只得賠不是。他叮囑那老頭要記住了門牌號數。第二天老頭倒是記住了門牌號數,可因起得早,敲門聲還是驚醒了周圍鄰居們。以為是他故意慫恿老頭成心和人們鬧彆扭,又被人們圍住一頓數落。老頭着了急,說他本不願意來的,是看了親戚的面才來的,沒想到城裡人都是狗耳朵,放個屁的聲音也驚醒夢,牛皮個卵!我要是再來倒這狗屁灰,就不是人!說完把倒灰的筐隔門扔回趙家的門,招呼也沒有打,騎車一溜煙跑了。趙忙給妻子打電話,說你咋找來這麼個人?把鄰居都給惹火了!妻子一聽更火,氣休休地回儆他,你倒好意思怪我,我費了多少事你知道嗎?你得罪了親戚,我的面子朝那裡擱?從現在起,你想啥法子都成,把火滅了更好,反正也凍不着我和明明!

妻子的話有傷他的自尊。趙書想:你以為我找不到個人,我偏找一個年輕的給你看看!他一面埋怨妻子弟媳是不是算錯了預產期,為啥都快有十多天了還不生?一面憋了一股氣開始着手尋找目標。他把自己心裡的火氣不由地對準了那些處處和他作對的鄰居。我趙某是退下來了照樣還有人給我看火,不服氣你們也用一個。

他跑了幾回縣城二中,找了一個他的同學,現任的呂副校長,呂校長很快就給他物色了一個學生。在老頭走後的第三天下午,那個學生便 由班主任領着到了他家,第二天一早便在約定的時間給他看火倒灰,那孩子幹活特利索,看火不到十分鐘便收拾得乾乾淨淨,趙的心裡 升起了無限得意,並打電話行告訴了妻子。可是他的這種好心情沒有持續多長時間,第四天下午便出現了意外。那天下午下了自習,那個學生來看火,明明正好下了晚自習回家拿複習資料,出門便碰上了走進門來的學生,兩人都在同一所學校,身上的校服等於身份證。明明問你來作甚?那學生一見明明就愣住了,他沒有回答明明的話扭頭要走,趙書當時正在院子裡,問明明:你們認識?不想那個學生在趙面前狠狠地唾了一口,飛也似地跑出了門,把他和女兒弄了個愣怔。臉上火辣辣地發燙,當即給呂校長打了電話詢問。呂副校長說班主任介紹說這孩子平時團結同學從未和別人吵架,只是家裡經濟十分困難,不可能這麼無禮,他答應好好追查一下。

第二天早上,呂副校長打來電話才委婉地告訴趙書:那個學生竟是他前妻的兒子!現在已經改姓母親的姓,叫李守志,家在很偏僻的石窪村—這是守志繼父的家。守志母親在前二年因病去世了。守志是從同學那兒知道了明明的父親就是他的親生父親,而班主任和明明並不知情。一個在初中,一個在高二,同在一個學校,這些情況也是費了好大勁才問出來。並且要他答應不再告訴別人。趙書聽了如同遭了猛然一擊,攥着話筒木然發呆,他恍然覺得這是命運在捉弄他!記得他與前妻離婚兒子才兩歲……多少年過去了,他一直把這個心中的傷疤藏在心底,沒想到在今天卻因倒灰猝不及防地勾扯出來,這無疑地在他的傷疤上捅了一刀。他和現在的妻子一直沒有把這個秘密告訴過明明,他倆怕傷害她。可是明明好像對那天發生的事情很敏感。那天晚上還特意從舅舅家打來電話問他究竟是怎麼回事?令他難以回答和解釋,只得支吾遮掩過去。這純粹是因倒灰惹出的麻煩!現在只能把隱痛掩藏起來,裝作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一樣。要是讓明明知道了實情,再惹出點什麼事來可真是永無寧日了。

趙書覺得,當他去掉依靠別人倒灰的念頭後反而覺得一身輕鬆。再沒了心裡發灰和害怕眾人目光的感覺,似乎又恢復了局長職位,渾身散發着自豪,腰杆硬了,提着灰雄赳赳便跨出街門不再躲避別人的目光,而是挑釁似地追逐鄰居們的身影,他真像宣戰似地大喊一聲:你們不是想看我倒灰嗎,快出來看呀!心裡漾起了征服者的快感。只可惜這種感覺滿打滿算沒有維持了兩天。

這天早晨,當他提着灰走到垃圾傾倒處,剛要側倒筐朝外倒時突然從旁邊伸過一隻手,扯住了他的胳膊。由於受到阻擋,灰只倒了半筐就落到了腳下,盪起白色的灰塵,褲腿和雙腳全撒滿了灰!扭回頭來,是一個瘦而高的陌生漢子站在他身旁,頭髮和鬍子很長且一綹綹的,穿着很少見的舊黃棉軍大衣,且多處露出破棉絮。他聲音既尖又亮:趙局長,可讓我好找呀,讓我來替你倒灰!

趙書莫名其妙:你鬆開手, 我不認識你!

漢子笑笑:我認識你!

趙書說,不可能!

漢子又哈哈大笑,高聲說:網球跟着頭頭跑,妻子跟着頭頭跳,丈夫升官全家樂,局長、局長本姓趙,這不就是說你嗎?

趙早就呼聽說人們在編他的順口溜,可從未有人當着他的面說,沒想今天在眾目睽睽的場合從他嘴裡說出來!他的腦門脖子傾刻燃燒起來,朝那人狠狠地推了一把,扯了筐子往回返。可漢子把筐子拉得死死的且力氣大的驚人。路邊圍觀的行人還有那排宿舍出門倒灰的、晨練的,駐足看撥河拉鋸般的奪筐表演。他們交換着興奮的眼神,有的還低聲說:倒底是當官好,離了任還有人來給搶着倒灰呢。趙急於想離開這裡,又沒力量拽過筐子只得耐着性子問,你是誰?咋這麼賴皮?那人說:我是工程師,靈魂工程師。我今天可是專門為你來倒灰的!你可得讓俺倒呀。我找你家可不容易呀趙局長…… 趙一聽便知道他神經有問題,不想和他糾纏,就說我已經不是局長了,你走吧!說完就拉筐子。哪想到漢了拽得比剛才還要緊。趙書怕招來更多的人圍觀,乾脆丟開筐子,回院關門把眾多的目光擋在門外。那漢子着了急,提了空筐子用手敲着街門:局長呀,你開開門吧,讓我進去替你倒灰你開開門呀……

圍觀的人納悶,這人剛才還說順口溜,轉眼就這樣了?有人上前拉他說:人家不用你,你咋沒有點骨氣?

那人聽了臉上沒有絲毫慚愧,反倒嗚嗚哭起來,對着街門大聲喊:趙局長呀,大前年那個倒灰的人你給他轉了正,他可是經了你的手頂了俺的名額呀!俺幹了二十年的民辦老師,可他是不滿五年的臨時代教呀!就因為他給你倒了二年灰……你毀了俺呀!局長呀俺家有老母親,還有俺侄兒讀高三……他們就指望俺轉正……俺沒有了飯碗,你就讓俺給你倒二年灰吧,俺求求你吧……見開不了門,就突然止住了哭,用拳頭擂着門:我是玉皇大帝,我來抓你,你快開門……人們才明白這人是被氣神經了,嘆惜聲四下響起,對漢子遭遇同情起來:二十年教書的不如兩年的倒灰的!當官的心真黑,盡欺壓老實人……那個瘋子不見開門,就將筐子隔牆扔進院子,大聲叫着:趙局長,你莫怪;我還來,你等待!邊說完回頭跑開,消失在人流中。

趙一直在院裡聽着門外的動靜,他仔細地回想着那件事情,給他倒灰的那人轉正,是他親自簽字由人事科的胖科長辦的,這麼件小事咋又牽扯到了這個人?會不會是科長借他的手在檔案上作了手腳,合夥挖好了陷阱讓他往裡跳?記得他曾想認真過問一下,結果沒有來得及把這些善後事宜安頓好他就離了崗……一個突然下台的人怕就怕遭遇牆倒眾人推……這事一嚷嚷,定然會不脛而走在這個屁股大的縣城傳開。真他娘的!人背了時真是喝口水也要絆了牙。倒灰的豪邁喪失殆盡!他把那隻空筐踢到火爐旁,回屋躺在沙發上,拿起了電話,撥了妻弟的號碼,可是好長時間沒人接,他大聲罵了一句:他媽的,懷了怪胎了?還不生!讓老們在這邊干受罪……其實,真是老婆接電話,他可不敢這麼說。

第二天清晨,趙還在睡夢中,突然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他的第一個反應就是那個瘋子又來了!瘋子固執的眼神、尖亮的嗓子讓他禁不住打了個冷顫!這可怎麼辦?以後還會有安省的日子嗎?門響了一陣停下;又響了!他故意拖延着時間不去開門,心想那個瘋子等得不耐煩會自己走開。不想,隱隱聽一到是妻子的喊聲,懸着的心才放下,趕緊出去開門。出了院,腳下軟酥酥的才知道是下了雪。妻子急急跑回屋裡邊跑邊說生了!生了!是剖腹產。她實在是累了,鑰匙丟在了那邊她想回家裡來睡個囫圇覺。她邊說邊把手伸向暖氣,很快縮回來:咋個沒有熱氣?趙吃了一驚,一試果然冰涼,他便把早上的事說了。妻子說你別憷他,他要是再來,你別跟他多說,省得招惹人!說着沒脫衣服躺下蓋了被子就睡:你還愣着幹麼?想把我凍死呀?還不快去生火……

趙書已經沒有了睡意。在沙發上躺了一會看看錶已經六點多,便出屋尋找柴火。那些柴發潮,很難生,因氣壓低煙升到頭頂就盤旋着不肯散去。他費了好大的勁頭竟然沒有生着,這個土暖氣真沒有火爐好看,他便耐着性子第二次生。不一會聽到了隔牆老校長院裡的鼓風機的聲響。老太婆在牆 那邊連咳帶吶喊:姓趙的,你今天生起火來有完沒有呀,煙把俺南房都灌滿了!今天俺老頭過生,你是成心跟俺過不去呀?

趙一聽便想到那天早晨老太婆挖苦他的話火氣湧上來,仰頭應聲道:我生火能管得了煙?你有管煙的法兒,我沒有!

老太婆一聽,加大嗓門喊:呀呀呀,我讓了你,你得了便宜還賣乖, 你睜眼看看這排住戶哪家煙管直衝了別人家?當初壘火的時候俺沒跟你講過? 講過咋?讓我現在給你挪火?

火不挪,煙管不能挪?我說錯你了?

正吵着半截,趙的妻子從屋裡跑出來,隔着牆罵道:你個老不覺!你太霸道了!你看俺 老趙退下來你就成心跟他過不去,告訴你,你可別欺人太甚了!

牆那邊的老太婆把欺人當成了騎人,一陣大笑後對罵起來:大傢伙聽聽呀,天下出怪事了,你個女人家,說這話咋不害羞?我這一把年紀了都替你騷得臉紅!讓我騎你,你找錯人了,是不是那人調走後沒人騎你痒痒得不行着了急?不分個公母了,哈哈哈……真是稀奇,好多笑聲便從那邊傳來。

趙妻一聽氣得大罵不止便朝外沖,想過去跟老太婆拼個死活,可她一開門便僵在那兒:門外直直地站着個大個子,那是老太婆的小兒子,是肉食店的屠宰工,他鐵塔一樣地抱着雙臂憋着嘴愣愣地盯着她並不吭聲。她嚇得又關嚴街門返身把火氣出在了趙書身上:她連哭帶推,你個窩囊廢,你連個免子也不如,俺 跟你受人欺負,以後可咋活呀!她邊說邊朝火里扔濕柴,剛剛變小的煙立刻又濃起來,朝了隔院灌去,心裡湧起了報復的快感,哭聲低下來。可不一會,那邊的院牆架起了一個鼓風機朝了這邊吹過來,反而把他們倆口子嗆得直流淚……

隔牆的戰事剛剛冷落下來,趙書肚也餓了都無心戀戰,因為那邊忙着安排做菜,這邊的趙也找不到冒煙的濕柴,就只好加炭,妻子也趕緊收拾廚房,因為從今天中午開始,明明就要回來家吃住了。

中午,明明仍然未回家吃飯,趙書妻子給弟弟打電話, 也說明明不在他那兒。兩人聽了心裡都不安,趙說我去學校去找找。沒出門電話突然響了,趙拿起電話卻只有哭聲。妻子奪過電話聽出是明明在哭。忙問。明明,你怎麼了?老師批評你了?還是有人欺負你了?

電話里並不回答,哭聲反而更大了。趙妻帶着哭腔問,明明,你在哪兒呀?趙書以為有人綁架了明明,湊到話筒前說,明明,你身邊是不是有壞人呀,你快說呀— 電話那邊還是抽噎着。趙書說,明明,告訴爸爸要不要報警?

明明止住了哭說:我在醫院!

醫院?趙書和妻子兩人對着話筒叫道。明明,你怎麼啦?你病了?明明哭着說:你跟俺爸都來醫院,我,我要你們都來,快來!你們不來,我就去死!說完把話筒擱了。

趙兩口子趕緊鎖門叫了出租車直奔醫院,在急診室、門診大樓都沒看到明明的身影。趙書倆口子像沒頭的蒼蠅在醫院的樓道里亂問,趙書妻子忍不住大聲喊着女兒,剛拐到門診樓的旁邊,猛然見明明從化驗室出來。她一下子上前抱住明明:孩子,你、你怎麼啦?你別嚇着媽,你啥時來醫院,你怎麼啦?你說呀,……說着就嗚嗚地哭起來。

明明卻十分冷靜,盯着趙,目光里揉着陰冷和懷疑,在走廊的條椅上坐下來突然哭起來,邊哭邊說,我要你們去驗血,快去,就進去!趙書和妻子莫名其妙,這是怎麼回事?啊你……兩人正在發悶,明明跺着腳:快去!你們不去驗血,我就去死……

明明今天這麼鬧?起因還是趙那天挨了那個學生的唾。她怎麼也弄不懂那個學生那麼無禮。在舅舅家,他給父親打了幾次電話詢問,可是父親的回答讓他心生疑團。她問媽媽,媽媽說她也不清楚。她決定自己去問。她首先在教導查到了那個學生所有的年級,下課專門等候,可是那個學生像是專門在躲避她,她依然窮追不捨。後來終於在上完課間操回教室時把那個學生擋在門外。她要他說出唾人的原因,依然遭到拒絕。當明明從一個新近的同學那裡得知底細時,第一個感覺就是懷疑自己是否是父母親生,想到父親在電話里向他解釋那個學生唾他原因時那種支吾的樣子,她更加懷疑。她從生物書里得到了有關血型的知識便到了醫院驗血。於是在今天放學後,她便採取了這種火力偵察的辦法。

不一會結果出來了。趙妻子是A 型,趙書是B 型,明明是AB 型 ,醫生使明明的懷疑暫時解除。因為只有DNA才是最為可信的。母女相互抱着哭了,明明突然甩開了母親,對着趙書說,爸爸,你要給我說清楚那句話,趙書說,你說吧,只要爸爸知道。明明便把那天在操場邊上聽到的那個瘋子說的順口溜講出來。不想被媽媽當場頂回去:明明你太不像話了!你怎麼亂聽人嚼舌頭呢?明明說不是我亂嚼舌頭,是學校的這麼對我說!我煩!煩死了!你不給俺轉學,俺就不念了,俺受不了他們嘲笑的目光……趙書在一旁愣着。他的心攪成了一團。他擔心的問題還是出現了。不過他還是強打精神說,你相信爸爸是那樣的人?是爸爸下了台他們落井下石呢,你要想轉學,爸爸給你轉……

兩人總算把明明哄着回了家。

第二天早晨,天出奇地冷。女兒早早地吃飯去上學,她在家裡走的最早。趙是最後一個起床,在掏灰時他發現土暖氣火又滅了!他的第一個感覺就是老天成心和他作對。人背了時老天爺也跟着起鬨。他氣得渾身發抖,在地上來迴轉圈尋找生火的柴。可是昨天生了兩 次,連濕柴都用完了。他好容易才在廚房的角落裡找幾塊板劈開當柴用,點了幾次,煙管那兒一點煙都不冒,在火門下儘管煤灰不少可還透着氣。他猛然意識到了什麼,很快跑出門外踩到煤堆上去看那煙管:果然裡面塞得嚴嚴實實,掏出來一看是碎布條破塑料布!血哄然湧上腦門,一定是隔壁的老太婆報復他!他按住火氣,叫出妻子來看,妻子一看臉都氣紫了。她回到院裡踩着凳子對着院牆那邊破開噪 子大罵起來,那話要多難聽有多難聽,聲音吼得四周的鄰居都聽到了,只不過天還沒有大亮,人們也不再覺得新鮮,沒有多少人來觀看,再加上這會兒只有倒灰的人出門,令人奇怪的是隔壁的校長老太婆的一句也不還口。他倆口便認定是她心裡有鬼,便拉着趙書出門要到老太婆院裡去鬧,可一拐彎見校長的大門緊鎖着。她好像高音喇叭斷了電,一下怔在那裡……正在納悶,突然,從一側傳來赤赤的笑聲,扭頭看去,只見那個瘋子手裡拿 根樹枝嘻嘻地走過來說:趙局長,這下,你讓俺給你倒灰了吧?

趙一步上前揪住瘋子的領子,你、你把我的煙管堵住的,?

瘋子揚揚手裡的樹枝,點點頭說:敢做也敢當,靈魂工程師不說假話!只是你讓俺轉正,俺就……

沒等瘋子說完,趙一拳對了瘋子打去,這一拳可真是打得不輕,瘋子晃了晃就跌在雪地上,手裡當拐杖用的樹枝甩在一邊。趙的妻子也加入了戰鬥,想想他說的順口溜傳遍了縣城,女兒都聽說了,把他家裡攪得亂七八糟,這一切都化作了火氣朝了瘋子發泄,瘋子掙扎着靠在牆角,開始用手護着臉,後來就斜躺下。在這排宿舍的住戶聞聲便出來看,有的還上前勸阻:說你怎麼跟一個神經病一般見識?趙書兩 口才住了手。兩人朝院裡走時嘴裡還罵着:讓你亂嚼舌,鳳凰落地還比雞大呢,兩 人一前一後回到院裡散發着復仇的快感。妻子掏灰,他提着便去倒。在剛倒了半截時便聽到有人在喊:呀!怕是死了人哩!嘴裡還流血哩!剛才那個勸架的人感緊叫趙書,你看你打了人就不管了,鬧出人命來你可是躲不掉的。趙書心裡便抽緊了,剛才火氣上來,咋沒有控制住?不會是那人賴他吧……他到跟前一看,那人躺在牆角雙眼緊閉,嘴角的血已經流到了下巴。他趕緊上前去扶:你醒醒,快醒醒!那瘋子渾身軟綿綿的像攤泥。這下子趙書可是慌了神,大聲喚妻子快出來呀,快去叫出租車!

幾乎是在趙書倆口子把瘋子送到醫院的當兒,幾個男人來到了教育局那排宿舍後來找瘋子。他們是瘋子的家人,其中就有瘋子的弟弟。人們便把剛才發生的一切對他們講了。瘋子弟弟知道了趙書就是那個把他哥的轉正名額給了別人且打傷他哥的人,便找到急診室的趙書說,我哥要是有個好歹,我不會繞了你!你等着法庭的傳票吧!

那天,他在醫院一直守候在瘋子身邊。瘋子一直昏迷不醒。瘋子姐姐、弟弟怕萬一哥哥醒來見到趙書精神再次遭受刺激才讓他離開。

趙書剛從急診出來就碰到了他的兒子—李守志。他是來醫院探望被他的親生父親打傷的大伯的。兒子狠狠地剜了趙書一眼,直戳他的心頭。天呀,剛才要他到法庭的人不就是他親兒子的繼父嗎?

回家的路上,趙書心力憔悴十分狼狽。趙書走着走着,便聽到了身後的汽車喇叭聲,自己並未占道,為何連着按喇叭?回頭一看。是自己在位時常坐的那輛車停在他身邊。玻璃搖下,一個胖腦袋伸出來,是他的部下教育局人事科胖科長。趙離任時聽說他要當局長。胖科長笑着打着招呼:趙老師—這是他頭一次從他嘴裡聽到這樣的稱呼:我打電話你不在,聽人說你去了醫院,就趕過來,我順便通知你,明天地區紀檢委的人來了,他們要進行離任審計,不過還有別的事要你去核實一下,反響最大的事是那個民辦教師名額被頂替的事,他家裡的人告到地區了。不不不,問我,自然是要問的,他們指名叫你的。順便向你透露個消息,地區交通局局長老陳給雙規了,他們還想從你這裡了解有關他的情況。說完,胖腦袋便縮回車裡嗖地開走了,給他留下了一股濃濃的尾氣。

趙走得更慢了,他心裡湧起了一股激憤。好吧,惹惱了我呀我可是啥也敢說的!於其是條網裡的魚,不如……趙書不知不覺地回到了家。一開門,便看到了那個倒灰的筐子。他一腳把它踢開,筐子彈跳了幾下後滾到了暖氣火那裡,火門像張了黑洞洞的大嘴在問主人,你踢我幹什麼?我這滿肚子的灰你可是倒不倒呀?

這時他的背後一個學生叫他:你是明明的父親嗎?我們班主任打電話你不在家,說要你馬上去一趟學校。明明今天沒有參加期中考試,要我問一下她是不是生病了? 什麼?明明沒有去學校?趙書心懸起來,脊背涼颼颼的,他驀然想起在醫院驗血的那一幕來。她會不會去驗DNA?這孩子在家裡嬌慣得啥事也會做出來的!他真想大聲呼喊一聲。天哪!今天是怎麼啦?真是禍不單行呀!

這時,街門砰地被那個學生關上,趙書怔了一下,只見一隻老鼠突然從暖氣火盛灰處躥出來,渾身上下竟然全是白色,呀白鼠!是蹭上的灰還是……他那裡顧得多想,趕緊回屋裡給妻子打電話。[1]

作者簡介

王長英,山西省昔陽縣人。退休幹部。山西省作家協會會員。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