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殭屍為何都是「跳」着行走故事竟這麼悲傷殭屍的本義是指死屍,《史記·淮南衡山列傳》里就說道:「殭屍千里,流血頃畝。」《水經注》里也說道:「殭屍倚窟,枯骨尚全,唯無膚發而已,當是數百年遺骸矣。」但這裡提到的殭屍,和我們現在的意思完全不同。不過,殭屍在明、清時期的文人筆墨中才大量出現,是一種死後不腐、能夠上躥下跳的妖怪,如同凶神惡煞般的存在,而且遇到殭屍的人多數難以自保。[1]
如今,我們所觀看的電影當中的殭屍形象,基本上都是清朝官員的裝扮,面部腐朽難辨,各種駭人怪狀,令人毛骨悚然。這種殭屍喜歡在夜間出沒,雙腿併攏,向前跳躍着行進,據說殭屍的膝蓋不會彎曲,所以只能蹦跳移動,而且,這也是我們最熟悉的殭屍形象。
自然,電影中的只是誇張的演繹。與那些自古流傳的殭屍故事有所不同,殭屍的出沒,關乎社會風俗,也可映照出世道人心。
古屍的神話故事
殭屍是一種夜間出沒的妖怪,若追溯其根源,《山海經》中就有刑天、王亥、猰貐、奢比、貳負等古屍。例如《山海經·海外西經》所記載的刑天:「刑天與帝至此爭神,帝斷其首,葬之於常羊之山,乃以乳為目,以臍為口,操干戚以舞。」這是死後不腐,仍保持活力的。肢體雖然已經殘缺,卻比原先更加兇猛,所以刑天算是殭屍的始祖之一了。
西漢時,劉向父子編輯整理《山海經》,當時是漢宣帝在位時期,某日某地有個石室塌陷,人們意外發現藏在其中一個戴着刑具且被反捆的人,便將其運到長安。宣帝知道後,問遍群臣,無人知曉。這時劉向說:「此貳負之臣也。」漢宣帝問他是怎麼知道的,劉向回答是從《山海經》里看到的,因此一見便知。漢宣帝大驚,便找來《山海經》一看,果然吻合,於是朝野上下人人都爭相閱讀《山海經》。
劉向所說的「貳負之臣」,是一個古老的故事。貳負之臣名叫危,危是貳負神的臣子。而要說危的故事,首先就要說貳負神,它是一個人面蛇身的天神。有一次,危和貳負殺死另一個人面蛇身的天神窫窳,黃帝知道後,便命人把危綁在疏屬山上,給他的右腳上枷,反綁雙手,拴在山頭的大樹下,後來死而不僵,一直到漢代才被人發現。貳負之臣也算是著名的古屍了,後來,「貳負之臣」也成了叛徒的代名詞。
《永樂大典·屍字部》認為:「古人立屍之意甚高,祭祀而立屍」。《山海經》里那些不死的古屍,或是上古祭祀儀式的一部分,追憶祖先,威嚇仇敵,懲罰叛逆,而屍的效果最為直接。不過,上古神話最終消散在歷史的塵埃中,只剩下一些殘片,這些死而不僵的古屍,偶爾顯現出真容,經過重新組合,又煥發出新的形象,為後世的殭屍故事,提供了靈感來源。
從旱魃到殭屍
除了上面為大家說到的古屍,《山海經》的女魃也與殭屍有關聯。《山海經·大荒北經》記載道:「有人衣青衣,名曰黃帝女魃。」這個青衣女子是黃帝的女兒,禿頭無發,常穿青色的衣裳,所居之處大旱。在蚩尤與黃帝的大戰當中,黃帝命應龍蓄水,蚩尤請來風伯雨師,降下狂風暴雨。這時黃帝搬出女兒女魃,止住暴雨,蚩尤大敗,被黃帝所殺。儘管女魃在作戰中立功,但由於她所在的地方滴雨不至,災禍連年,黃帝便下令把她安置在赤水之北。但女魃是個不安分的傢伙,常四處逃竄活動,只要她出行,所過之處便大旱,人們又稱她為旱魃,認為天旱不雨是旱魃作祟。
《神異經》也提到了旱魃的危害:「南方有人長二、三尺,其目在頂上,行走如風,名曰魃,所見之國大旱,赤地千里。」《詩經·大雅·雲漢》寫到旱魃帶來的災難:「旱既大甚,滌滌山川,旱魃為虐,如惔如焚。」這是古人歷經乾旱留下的沉痛經驗,對天災無從解釋,便有旱魃作祟之說。
將旱魃與殭屍聯繫在一起,是認為殭屍能吸水,而這種說法出現在宋代的志怪筆記《夷堅志》中。名叫劉子昂的人娶妾,有個道士看見他臉上有妖氣,便斷定他娶的妾不是人,而是妖怪。劉子昂自然不信,因此道士就來到劉府,讓人挑了十幾擔水,倒在院子裡。結果院裡都是水,只有一個角落「水至即干」,後來道士便讓人在這裡進行挖掘,發現「巨屍偃然於地」,該屍「僵而不損」。劉子昂定睛一看,不是別人,正是自己新娶的妾。
乾旱是因為缺水,而殭屍的吸水功能,使其與旱魃聯繫在起來。百姓認為旱魃借了殭屍的身子,袁枚《子不語》則認為殭屍久而久之就會變成魃,所謂「天應旱,則山川之氣凝結而成」。殭屍的出現帶來大旱,只要找到殭屍,將其毀壞,就能扭轉旱情。謝肇浙《五雜俎》載:「燕齊之地,四、五月間常苦不雨,土人謂有魃鬼在地中,必掘出,鞭而焚之,方雨。」這種風氣在河北和山東最為猖獗,找到魃鬼要用皮鞭抽打,然後焚燒,這已然成為一種求雨的儀式。在以農業為主要經濟來源的時代,氣候的旱澇變化最能牽動人心,乃至改易風俗。
然而,並非所有殭屍都是旱魃,如何尋找旱魃也是技術。于慎行《谷山筆麈》載:「北方風俗,每遇大旱,以火照新葬墳,如有光焰,往掘,死人有白毛遍體,即是旱魃,椎之輒雨,以此成俗,官不能禁也。」據于慎行所說,當時村野所謂之旱魃,乃指新死之屍骸而遍體生白毛者;而辨別新葬之屍是否為旱魃的方法,就是深夜用火去照墳頭,如果墳上有火苗出現,墳里埋的就是旱魃,這為尋找旱魃提供了理論基礎。現在來看,這則記載應看作是當時的民俗志,從中可以窺見當時的風氣。
後來,這種風俗大有愈演愈烈之勢,難以收拾。張岱《石匱書》載:「濟南之俗,天旱則惡少年相聚,發冢暴屍,名曰『打魃』。」打魃是一種陋俗,每逢大旱,鄉間惡少便糾集同夥開掘墳墓,以「打魃」為幌子,實則為了盜墓,發不義之財,由此引發的糾紛與訴訟不斷。
死而不腐者化為妖
古人認為殭屍不但能導致大旱,還能遊蕩在棺外,害人性命。《西遊記》第二十七回「屍魔三戲唐三藏」,孫悟空打死的白骨精,化作一堆骷髏,行者告訴唐僧:「它是個潛靈作怪的殭屍,在此迷人敗本,被我打殺,就現了本相。」在這裡,白骨和殭屍的概念似乎不分彼此,一具白骨成精,也可稱作「屍魔」。
清人的筆記之中,殭屍就是骨肉俱全的了。紀曉嵐《閱微草堂筆記》把殭屍分為兩大類:「其一新死未斂者,忽躍起搏人;其一久葬不腐者,變形如魑魅,夜或出遊,逢人即攫。」
按照紀曉嵐的分類,新死的屍體偶然感受陽氣,發凶成怪,也即詐屍。《聊齋志異》有一篇〈屍變〉,說的是山東陽信縣有一旅店,有客人前來投宿。客店的老闆剛死了兒媳,停屍在客棧中,尚未安葬。有一客未睡,忽見女屍揭衾而起,朝着幾個客官吹氣,被吹到的人後來都死了,醒著的那位客官拔腿狂奔,殭屍追出來,客官爬上樹,殭屍抱着樹,卻上不去,一直到天亮,殭屍抱着樹不動了。過往的行人發現殭屍,見它的指頭已經插進樹幹里,「數人力拔,乃得下」。可見殭屍指力之猛,如果被抓到,只有死路一條。
死後許久的殭屍會在夜裡出來作怪,還是《聊齋志異》里的故事,有一篇〈噴水〉寫到噴水的殭屍。萊陽有個官員宋玉叔,他的母親和兩個丫鬟睡在家宅的正屋,夜裡聽到院裡有「噗噗」的聲音,宋母讓丫鬟起來察看。丫鬟捅破窗戶紙往外看,不由得吃了一驚,「見一老嫗,短身駝背,白髮如帚」,在院裡繞圈走着,邊走邊噴水。宋母也來看,老嫗忽然靠近窗戶,朝着窗戶噴水,主僕三人皆倒地不起。到天亮時,宋玉叔才發現,悲痛欲絕,只有一個丫鬟尚有氣息;救醒後,丫鬟講述昨晚的遭遇。宋玉叔命人在院裡掘地三尺,發現一具殭屍,又命人敲打它,「骨肉皆爛,皮內盡清水」。
這類殭屍的出現,或與儒家的孝道有關。《論語》說:「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中庸》也說:「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孝之至也。」死後不下葬,就會被認為不合禮法。東晉衣冠南渡後,中原士人見南方多有死後長期不葬的風俗,對此頗有非議。南朝任昉《述異記》提到「不葬之咎,屍化為妖」,這是出於道德意義上的拷問。明、清以後的殭屍故事,也有類似的語境。
顏色和等級
歷代志怪筆記中提到殭屍最多的當屬袁枚的《子不語》,有大量冷僻的殭屍知識;也不知他究竟經歷了什麼,居然對殭屍種種細節瞭若指掌。在袁枚的不倦書寫之下,殭屍成為中國民間堪與狐狸精並列的兩大最著名妖怪,《聊齋志異》的狐仙與《子不語》的殭屍交相輝映。
做為妖怪的殭屍,外貌猙獰可怖。按照袁枚的說法,殭屍身上有毛,是所謂的「毛僵」,這應是霉變之狀,殭屍的毛像貓、狗一樣,毛茸茸的,儼然是身體的一部分。《子不語》的〈掘冢奇報〉提到杭州有盜墓賊朱某,平生以發掘古墓為生,所見的殭屍各式各樣,有紫僵、白僵、綠僵、黑僵之類,簡直五彩斑斕。根據毛色的不同,殭屍又分為不同等級,其中,新死不久的殭屍身上無毛,自然是危害最小的一種。紫僵即是死後不久的殭屍,身體呈紫色;而白僵就死得久一些了,外形是「遍身白毛,如反穿銀鼠套者,面上皆滿」,白毛遍布全身,只露出兩隻眼;綠僵則是「頸以下綠毛覆體,茸茸如蓑衣」;黑僵則見於陝西,又名「黑凶」,能入家宅中作亂。用今天的眼光來看,這些顏色不同的殭屍,應是霉變長毛,偶然被人看到,心驚膽戰之餘,便附會出殭屍的故事。
花色各異的殭屍只能算是初級,有些殭屍資歷老,品位高。《子不語》的〈飛僵〉提到一種會飛的殭屍,「能飛行空中,食人小兒」,請道士來捉怪,道士說飛僵「最怕鈴鐺聲」,最後用鈴聲將其降服。飛僵已經是高級形態,隨着時間的推移,飛僵會變成飛天夜叉,「非雷擊不死,惟鳥槍可斃之」。
殭屍還有很多變體,《子不語》有一篇〈犼〉,說到殭屍的幾種變化:「屍初變為旱魃,再變為犼,犼有神通,口吐煙火,能與龍斗,故佛騎以鎮壓之。」殭屍變為旱魃,旱魃中的上上之品又變成一種叫做「格」的妖怪,最為兇悍,「似人而長頭,頂有一目,能吃龍」,連風伯雨師見了都害怕,只要有陰雲聚攏、即將降雨之時,這妖怪「仰首吹噓,雲即散而日愈烈」。殭屍的這些變體都是朝着窮凶極惡的道路狂奔而去,愈變愈惡,最後變成異常兇悍的妖魔。像這樣的大凶之怪,在前代未曾出現過,在袁枚的故事中,殭屍已獲得新的生命。
殭屍的膝蓋
殭屍是已死之身,筋脈已然不通,失去生命體徵,故謂之僵,有僵硬、僵直之意,其膝蓋不能彎折,兩腿只能蹦跳着前行。袁枚《子不語》說到桐城錢某夜裡醉酒回家,「見樹林內有人跳躍而來,披髮跣足,面如粉牆」,這個殭屍「跳躍而來」,也是因為膝蓋不能彎折,難以像正常人一樣走路。
清末的《點石齋畫報》中有「殭屍出嫁」的石印版畫,說的是寧波某戶人家娶親,用花轎將新娘迎娶回來,交拜之時,新娘「兩足如僵,不能跪拜」,眾人細看,原來新娘早已「氣息全無」,迎娶回來的新娘是一具殭屍。雖然能跳能躥,但畢竟是已死之身,除了不能走、不能跪,殭屍還不能攀爬,也不能轉彎,所有和屈膝有關的動作都做不了,所以遇到殭屍最好的辦法就是拐彎跑,或者爬到樹上躲避。
說到殭屍的膝蓋,還有一段趣事。清朝時,來華的洋人形貌古怪,被稱為「番鬼」。大清的官員曾一度認為洋人的膝蓋也像殭屍一樣動轉不靈,傳聞變成一種知識,乃至成為認知方式。干隆五十八年(1793年)英國馬戛爾尼(The Earl Macartney)使團來華,希望與大清通商,覲見時,這些洋人不願跪拜。大臣們認為這些洋人不是不願向中國皇帝下跪,而是因為膝蓋不會彎曲,與當時流傳的殭屍故事如出一轍,更加坐實之前的猜測。
鴉片戰爭前,兩廣總督鄧廷楨給道光帝奏摺中特別提道:「夷兵除槍炮外,擊刺俱非所嫻,而其腿足裹纏,結束緊密,屈伸皆所不便,若至岸上更無能為,是其強非不可制也。」一年後,就是鴉片戰爭爆發期間,浙江定海被英軍攻陷,林則徐急忙上書給道光皇帝,提出克敵制勝的秘鑰。他在奏摺中寫道:「一至岸上,則該夷無他技能,且其渾身裹纏,腰腿僵硬,一仆不能復起,不獨一兵可手刃數夷,即鄉井平民,亦盡足以制其死命。」看來,對付這些英國人的方法簡單極了,只要用長竹竿一撥,英夷就會倒地,再也爬不起來。如果真有這麼簡單,恐怕就不會有後來的割地賠款。
十九世紀中葉的《倫敦新聞畫報》有一幅畫像,是中國人筆下的英國佬形象,不難發現,完全是怪物的造型,這個怪物出現在浙江處州府,「逢人便食」,煞是兇惡。它生著鳥嘴,渾身毛髮,嘴裡噴水,更為顯著的特點是―沒有膝蓋,腿完全是直的,有人認為這是反映英國人紮裹腿的形象,即林則徐所說的「渾身裹纏」。
通過這幅畫像,可以看到國人一度把英國人視為殭屍狀的怪物,這也算是歷代殭屍故事的延續,巨大的慣性顯得不合時宜。膝蓋的問題雖小,卻也裹挾著尷尬而又沉痛的歷史記憶。[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