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測無悔(陳響平)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軍測無悔》是中國當代作家陳響平的散文。
作品欣賞
軍測無悔
青蔥歲月,彈指間,從原廣州軍區測繪大隊轉業30多年。恍惚昨天還是那稚氣未脫懵懂的兵樣,才覺時光如此短暫。
1987年底,在防化部隊工作七年之後,我被調到廣州軍區測繪大隊政治處。因我原在防化部隊主要從事新聞工作,時任政治處主任李觀宏對我說:「測繪部隊是一個技術兵種,負責地形的分析和測繪,有外業隊和內業隊之分,搞新聞宣傳要不講外行話,需要得到一手材料,必須到一線連隊採訪,你先到一隊和二隊,也就是大地測量和航空測量隊去體驗一下,這對你做好新聞宣傳會有很大的幫助。」
於是,我有幸先後3次跟隨廣州軍區測繪大隊大地測量隊和航空測量隊出測三個多月,從廣西憑祥友誼關到海南島天涯海角,從湖南的衡山到湖北的神農架。當時大地測量隊的隊長是徐廣河、教導員是許亞旺;航空測量隊的隊長盛建軍,教導員李國民(後由蘇智同接任)。在部隊,按照軍政分工,教導員分管政工,所以我與許亞旺和李國民同志的交流相對多一些,也從他們那裡學到了不少的軍事測繪知識。
我翻開了測繪大隊的大隊史,深深地被過去的那些老測繪兵們的事跡所感動。一個靈光閃現在我的腦海。我想,如果將測繪兵的事跡拍攝成電視片,配上感人的音樂和富有情感的解說詞一定能打動很多人,對部隊是個很好的宣傳與教育。我把自己的想法與構思形成了文字方案,一式2份,一份提交給大隊領導,另一份送給了湖北電視台專題部。
那個時候,各電視台的專題片剛剛興起,而拍攝測繪部隊的專題片還沒有人涉及。我提交的2份方案,分別引起了兩個單位領導的共鳴,都同意拍攝。時間是三個月,要趕在國慶節期間播出。
我花了3天時間,寫好了電視腳本和解說詞,然後與湖北電視台專題部的記者杜少華記者組成一個小型的拍攝組,開始了艱苦的拍攝之路。測繪部隊的艱苦主要體現在野外作業隊,要反映他們的精神狀態,必須跟隨他們一起在野外拍攝。
拍攝的日子,正值夏天,我們冒酷暑、頂烈日,跋山涉水,從湖北的神農架,到海南的天涯海角,從三湘大地,到廣西的十萬大山。遍及中南5省,歷時兩個半月,完成了全部素材的拍攝。我們一邊拍攝一邊修改着在家裡擬好的解說詞,不斷地豐富着有血有肉的素材,使整部片子,從文字解說到形象畫面,實現有機地融合。
記得在解說詞的開頭我是這樣描述的:在中國人民解放軍諸多兵種的行列里,有這樣一支特殊的部隊。戰場與他們無緣,苦魔與死神卻常與他們相伴。烏蘇里江投下過他們的身影,南國海南島留下了他們的足跡,神農架林區有他們灑下的汗水,青藏高原有他們獻出的生命。他們就是用青春、用生命描繪祖國藍圖的廣州軍區測繪大隊的官兵,人民測繪兵。
我們採訪的第一站,是隨大地測量隊(一隊)到海南島。當時正值夏天,感覺海南的太陽比湖北的太陽更毒一些。在海灘走一會兒,肉眼可以看見皮膚變黑。部隊臨時駐紮在海口郊區的一棟小平房裡,沒有沐浴間、沒有食堂,宿舍沒有桌椅,床鋪都是用木板臨時搭建。因為戰士們大部分時間在野外食宿,臨時駐地平時顯得沒有什麼人氣。我對許教導員說:「相對於我們防化兵,你們這裡的生活條件更為艱苦一些。」許教導員笑着對我說:「這已經很不錯了,畢竟還有個遮風擋雨房子,我們有時在野外測繪,連住房都沒有,很多時候就是搭帳篷或是露營。」
許教導員是部隊推薦進入解放軍測繪學院學習的,他對軍事測繪有深入的研究。他對我說:翻開古今中外的軍事歷史,你就會發現,每場戰爭的成敗都與軍事地理緊密相關。著名的二次世界大戰,德國首領希特勒,在戰前曾集中千餘名地理學專家,搜集整理各國軍事地理資料,從事專門研究。希特勒的軍隊能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稱霸歐洲,得勢一時,無不與他們熟悉各國的地理條件有關。在我國,早在三國時,足智多謀的軍師諸葛亮要求將帥必須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人們熟知的草船借箭、赤壁之戰,充分顯示了這位軍事家豐厚的天文地理知識。1982年,著名的英阿馬島之戰,英軍以4000人的兵力戰敗擁有12000人的阿軍。原因雖然是多方面的,然而英軍指揮員對馬寶地形條件了如指掌,正確選擇了登陸點是其中一個重要原因。
的確,測繪對於軍事來講,就是軍隊的眼睛,是指揮員的指揮棒。許教導曾經用他那茂名普通話問我:你知道古老華夏有960多萬平方公里的土地。然而,你是否知道,在這片神奇的土地上,有多少座山,山頂有多高?有多少湖泊,湖泊有多大?有多少河流,河有多長?有多少島嶼,島嶼里蘊含着哪些地理奧秘?我搖了搖頭。他接着說道:作為軍區測繪大隊,就是要為國防建設和經濟建設提供精確的地理資料。
在隊裡我了解到,這個隊一直從事的是野外作業。他們曾穿越過死亡之海,穿越過無人之谷,走入過生命的禁區。早在50年代,西方先進國家已經普遍運用了航空攝影測量方法,測繪人員乘坐越野車操縱半自動化儀器作業。而我們的測繪兵,至今還只能靠手拿平板儀,牽動着雙腳去丈量。當時,在我看來,在和平時期的中國,可能很少有哪一個工作比測繪兵的工作更危險、更艱苦、更單調乏味了。他們沒有節假日,常年工作在遠離城市的荒山僻嶺。他們大多不知道城市的春天、夏天和秋天是什麼樣的。年復一年,月復一月,日復一日,他們背負着幾十公斤的儀器,為確定地圖上的一個點、一條線艱苦地跋涉。
「荒原缺氧徒步艱,山高無路攀登難,夜宿山頭霜洗臉,雪花露水拌早餐。」時任大地測量隊隊長的徐廣河對我說:「這首詩就是專門來描繪老一輩高原測繪兵的。早些年條件艱苦,想要繪製一個地方的具體情況,只能自己徒步去一點點測繪。最辛苦的就要數繪製雪域高原。高原本身就是複雜多樣的地形地貌,區域氣候覆雜還有明顯的垂直氣候帶,說一天有四季一點不為過。測繪兵們風飧露宿,在冰天雪地里進行測繪,用三腳架、三棱尺、小筆尖歷時數月才完成了地質地圖。很多士兵被寒氣入骨,患上了風濕性關節炎,但他們無怨無悔。就是憑藉這種艱苦奮鬥的精神,在20世紀70年代中期,我們測繪部隊完成了全中國陸地和海洋的測繪工作。到20世紀末,測繪部隊已建立起了完整的軍事測繪體系。這樣一個成立沒多久的兵種,卻創造了一個個中國第一,甚至是世界第一的成績,例如第一次測量青藏高原,第一次精準測量珠穆朗瑪峰等等。」
在大隊的測繪史上,記載着這樣一個故事:1952年8月,大地測量隊技術員歐陽瑞民,帶領戰士謝合群等人在海南島榆林地區執行測繪任務時,突然遇見大雨,他們被困在山中。一連三天兩夜,唯一可供食用的只剩一盒壓縮餅乾。在面臨飢餓而又難以逃生的情況下,他們做出了這樣一個決定,如果不能活着出山,那就在他們遇難的地方選一個最佳測量點,算作他們對測繪事業的最後一份貢獻。過度勞累,加上泥水充飢,使他們都染上了中毒性痢疾,年僅21歲的戰士謝合群因病情嚴重,又得不到及時醫治,就永遠長眠在那高高的山上。技術員歐陽瑞明也在這次測繪途中不慎摔下懸崖而犧牲了自己的生命。
我國青藏高原曾有140萬平方公里的地域無人勘測。1971年,廣州軍區某測繪大隊與兄弟部隊匯集高原,開始消滅無圖區的會戰。這裡海拔4000多米,天上無飛鳥,地下不見草。怒吼的狂風裡,時而飛雪,時而冰雹,隨時都有犧牲的可能。在這次會戰中,大隊的技術員謝繼文帶領於繼忠、李長松、王正林等3名戰士,開進了被稱為生命禁區的日普納榮山谷。不幸的是,這4名幹部戰士在執行測繪任務中,沒有犧牲在險惡的自然環境中,卻遭到武裝暴亂的土匪襲擊。這些犧牲的戰友默默地離開人世,猶如他們默默地來到人間,他們生前連一張照片也沒有留下。而對於不了解測繪工作性質的人來說,活下來的老測繪兵與已經犧牲的戰友相比,似乎得到了許多。然而,據我跟隨採訪了解到,他們付出的遠遠超出了他們所應該得到的。
俗話說:「死不怕,苦難熬。」測繪是一項光榮而艱巨的任務——光榮在於平淡,艱巨在於漫長。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為確定地圖上的一點一線,跋山涉水,櫛風沐雨。他們的工作平淡無奇,卻意義非凡。在跟隨出測的日子裡,我們每天基本上是在野外度過。早晨吃過簡單的早點就開始上山。面對茫茫大山、面對羊腸小道,汽車交通工具已經失去了威風。我們的測繪兵只能靠雙腳雙手攀爬,爬過一座座大山,穿過一片片叢林。齊腰深的荊棘,撕破了衣服,劃破了皮膚,血水與汗水粘連,令人苦不堪言。對於那些偶爾到野外郊遊的人來說,這樣的野趣旅遊生活肯定非常有趣,令人興奮。然而,對於常年奔波在外的測繪兵來講,這種生活再沒有那麼多的浪漫色彩。我們的測繪兵必須把一面面測旗插到一座又一座陡峭的山峰上,插到一條又一條湍急的河流中,觀測計算出一個又一個數據。他們每天行走數十公里,吃在野外,睡在野外。這種不尋常的游擊生活是許多老兵的一個縮影。
隨着科學技術的發展,測繪手段也不斷完善,但他改變不了測繪兵跋山涉水、浪跡天涯的命運。我們在新一代測繪兵的身上,仍然看到老一代測繪兵的獻身精神在他們身上延伸。從河北考入解放軍測繪學院、畢業分配到大地測量隊的技術員陳紹春對我們說:「對於測繪兵,每一天在野外測繪都是一種嚴峻的考驗,這倒不是肉體上的痛苦、工作的勞累,這些都算不了什麼,難熬的是精神生活的單調枯燥。我們一旦進入作業區,就幾乎與世隔絕,幾個月見不到家信,看不到報紙,更不用說看電視、看電影了。」
面對如此艱苦的生活,難道他們真的沒有什麼想法嗎?他們雖然是軍人,但也是普普通通的人,他們同樣希望過上美滿安定的生活。那麼,他們是靠什麼樣的精神支柱支撐着的呢?教導員許亞旺對我說:「作為一名軍人,特別是作為一個測繪兵,我們的官兵確實付出了很大的犧牲,我們上不能孝敬父母,下不能照顧自己的妻子兒女,我們也時常感到自己沒有盡到責任,但是為了國家的利益,為了完成測繪任務,總得有人來干測繪工作,總得有人為此犧牲個人的利益」。
在航測外業隊採訪中,有剛剛畢業的軍校生告訴我們,他們一開始並沒有想當測繪兵,可當他們在徵兵時,聽說測繪學院的航外專業就是坐飛機拍照片,於是就放棄了去其他大學的機會,踏入了測繪學院的大門。到了學院之後才知道。不是那麼回事。所謂航外專業,就是拿着空軍航空拍攝的照片,到野外實地對照地形地貌進行調繪,測量拍攝對象的坐標和高度。而當現實與理想出現巨大差距時,他們雖然懊悔過、苦惱過,但他們對待測繪工作的態度卻只有一種,那就是如果工作需要他們做釘子,就要全力發揮好做釘子的作用。
在我跟隨測繪官兵一起跋山涉水進行採訪工作時,時常被他們那種火一般的工作熱情和勇於獻身精神深深打動。在海南五指山的山頂,技術人員架好測繪儀器,全神貫注地進行測圖作業。6月份的海南天氣平均溫度是 27℃至 34攝氏度,悶熱潮濕,幹部戰士上身着短袖襯衣、下身着軍用長褲。此時,分外活躍的螞蟥趁機偷襲,戰士們稍不留神,螞蟥就鑽進戰士們的褲腿,鑽破皮膚,吸食鮮血。有時突然遇到暴雨,他們也只是暫時躲避一下,雨水一停,立馬工作。
站在五指山上,面對祖國壯麗的河山,我們在想,官兵們之所以能在這麼艱苦的條件下堅持下來,也許是那大山給了他們克服困難的堅強意志;也許是那飛瀑,那河流,洗淨了他們的懊悔和苦惱;也許是那浩瀚的大海,他們博大的胸懷給了他們力量。他們用辛勤的汗水,用青春和生命建立了不平凡的業績。當他們看到那一張張地圖成為國防建設、經濟建設不可缺少的決策依據時,他們的內心是充實而高興的。
他們的腳步曾遍及我國西北和中南地區的10多個省市,相當於1/3的國土,征服了上萬座冰川,在對越自衛反擊戰中為我軍提供了可靠的地圖保障,完成了400萬平方公里的野外測繪任務,他們建立各類大地覘標7000多座,他們繪製出各種比例尺地圖4000多萬張。當祖國的河山被濃縮在地圖上的時候,我們可曾知道,它飽含着測繪兵多少心血?我們可曾知道,在海南島,在青藏高原還埋葬着他們的忠骨。
在廣州軍區測繪大隊的《烈士名錄》上,有這麼一句話非常令我震撼:「活着的沒有留下姓名,留下姓名的卻已經犧牲。」這就是我們的測繪兵。
後來我還了解到,大地測量隊為我國軍事測繪作出了很大貢獻:這個隊原是六中隊,後來改建為一隊,足跡遍及中南五省及相關海域:1972年奮戰在湖南湘西,1973年74年在廣東雷州半島,1975年至1977年在海南島,1978年至1986年在廣西桂西南(某國交界),1987年至1989年在海南島(西沙),1990年在湛江茂名等地,1991年在廣西等地,1992年至1993年在香港奧門等地。
為此,我們特地用筆墨記住這些曾為大地測量做出過貢獻的一隊測繪官兵:鍾懷山、姚振洪、王振輝、羅錦光、李四宗、李三蟬、鍾根水、王九連、楊拾斌、伍迪學、李知峰、楊修棉、費開典、龎能順、曾松波、周家㐵、楊子貴、王保華、艾福祿、楊永海、李公密、李春來、閔先桂、張壽明、李慶柳、黃善輝、陳桂秋等。當然,還有許多人都值得我們記住,只因一篇文章太小,容納不了他們的偉大而平凡。
拍攝回來後,我們繼續修改了解說詞。在湖北電視台的編輯室內整整編了三天三夜,編成了15分鐘的電視專題片《丈量大地的官兵》,還編輯了4條系列報道。「八一」期間在湖北電視台形成了立體宣傳,引起了強烈反響。
為了擴大宣傳影響,部隊要求我們上報《中央電視台》。說實話,這個我沒有想過,因為那時我想都不敢想。但既然部隊決定了,我唯有壯膽一試。我把部隊首長的想法與湖北電視台相關人員進行了溝通,他們當時也有些為難。因為作為一個地方電視台拍攝的片子,上中央電視台實在不是很容易。我們硬着頭皮,帶着片子到了北京。我當時就想,實在不行,哪怕「送禮」也讓他們播放一下。到了中央電視台才得知,這類片子的播放權由軍事部進行審核把關。一到軍事部,我們將片子交給看上去好像是個領導的人,他非常熱情,熱情得有點出乎我的意料。我原來想象的這些人肯定很高傲,不會搭理我們這些基層部隊的人。他的熱情讓我放下了懸着的心,他二話沒說,將我們拍攝的《丈量大地的官兵》送進了錄像機進行播放。
隨着音樂的緩緩響起,伴隨那富有磁力的解說,還有那富有現場感的畫面,我看見審核人員的臉變得沉靜,慢慢地進入到角色,不時,眼內還噙着淚水。見這情景,我心想,這下有戲了,也許能順利過關。果不其然,看完片子後,主審人當即作出決定,我們準備排在9月份播放,具體哪一天我們會通知你們的。感謝你們為我們提供了這樣有血有肉的片子,很感動人,拍攝的畫面很美,解說也很到位。這是我們今年來看到的最好的一部專題片。
我一激動,把主審人拉到門外,想請他們吃個飯,以示感謝。他很驚奇,說:「你這是幹什麼?如果是這樣我們就不播了。」見他執意拒絕,我又怕真的適得其反,就沒有再堅持,懷着一份敬意和謝意離開了中央電視台。這是我至今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到那麼大的地方。
看來,並不是所有的人都喜歡小恩小惠。這次,我們在沒有任何關係的情況下,他不只是接受了我們的意見,而且還按約定的時間,於1988年9月在《人民子弟兵》節目播了,這是中央電視台的黃金時段,用了足足15分鐘的時間。編導和撰稿人映着湖北電視台杜少華和我的鮮紅名字,很顯眼。當我盯着熒光屏觀看時,我感覺自己好像是在做夢。
回首往昔,那段在測繪部隊的日子,如同璀璨的星辰,鑲嵌在我人生的天幕上,閃爍着無盡的美好與溫暖。雖然那時的工作環境艱苦,每一刻都充滿了挑戰與辛勞,但正是這些磨礪,讓我深刻體會到了苦盡甘來的幸福與滿足。那些日子,成為了我人生中最寶貴的財富,永遠熠熠生輝。
作者簡介
陳響平,筆名陌上牧笛、松間明月、江南。湖北省作家協會會員。金融作家協會會員。煮字生暖,攝影書法,發表文學作品50多萬字。
參考資料
- ↑ [中國作家網 (chinawriter.com.cn)中國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