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冰(趙武明)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冬天的冰》是中國當代作家趙武明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冬天的冰
冰,是睡着的水,水是醒來的冰。在歲月穿越的河流里,冰也成為生命的水。
從我記事起院落的前後各有條水渠,前面的水渠,人們洗衣、灑地,或者用於建築夯土塊,和泥等。後面水渠的水,基本上是飲用、洗菜之類的,人們都很懂規矩,這個渠的水是不容污染的,大家都會竭力保護。據說這條渠的水是來自南湖上游的泉水,也就是流經之地人們的生命水。
有水就有了靈性,也有了歡樂。夏秋時,勞作了一天的人們,可以坐在水渠旁聊天、拉家常。男人們端着搪瓷缸,抽着旱煙;女人們用羊毛搓細繩、打毛衣;孩子們追逐嬉鬧。間或有調皮的孩子惡作劇般趁同伴不留神是搡進水渠成了落湯雞,幸好水渠不深、水流不快,只是給洗了個冷水澡。春冬,水渠旁,冰花綻放,晶瑩剔透,天若再冷會有浮冰,饞嘴的小孩會叼一塊跑來跑去。
冬天很冷,我們生活的祁連山腳下小縣城,有水的地方,總會結冰。我總會把自己幻化成冰,凍結所有的憂傷,那時我是睡着的水了。如果我是睡着的水,是否已經把血液凝結在透明的晶體,又凝固了多少冰冷的記憶,會衍着一種剔透的冷嗎?冰,之於我是一種附體。
沒有冰棍的季節,當然是冬天了。隨着搬家,我們新的居所離有名的山丹河不到200米。冬天河面結冰,流水不緩,我和一些小朋友會相約在一片樹林裡,或是很大很大的沙坑裡放滿水,讓它嚴嚴實實凍上幾天,最盼的是下雪讓冰凍得更厚實。等待經冰的時候,我們也不會閒着,找來木板、鋸子、錘子、鐵絲等,敲敲打打,比比劃劃,做個像樣的冰車。其實很簡單,將幾塊木板拼成沒有腿的木凳,下面紮上鐵絲,然後找來鐵棍將前段磨尖,坐冰拐。同時,我們還用墨水瓶(一般是描紅用完的、圓形的那種)倒置,燒好瀝青在瓶口嵌入彈球,一個陀螺就做好了。還有一種做法:將圓木鋸一段,把一端削成圓錐形,嵌入自行車用的彈珠。上面可用粉筆、彩紙來做裝飾花紋。
朔風緊吹,寒意很濃。冰凍得很瓷實了,在一個不去學校的早晨,穿上棉襖,戴上棉手套、棉帽,三五個一群吆喝着去滑冰。在所謂的溜冰場,大家先探探冰凍的是否瓷實。不敢疏忽,有些坑深也有一米呢!找根木棍敲敲打打探探虛實,待探出個究竟時,大家開始熱身。一般情況下熱身都會在樹林裡的冰上,因為那裡不深。隨後聚集的小夥伴們多了,開始分組進行冰車比賽。獲勝者將從輸的人手裡拿過哪怕再捨不得的陀螺。其實大家都憋着一口氣,讓自己的冰車爭口氣。
「比賽開始!」隨着一聲令下,有些技術高、冰車好的選手,駕馭着自己的「戰車」奮勇向前,落伍者也在大家的嬉笑中努力直前!你追我趕,冰上見分曉。最終落後者把自己心愛的陀螺,奉送給勝利者,而勝利者也毫不吝嗇將自己的陀螺給了落伍者。大家都不會去爭誰的好。只有一個方向:玩的開心。脫了棉襖,丟了棉帽,在樹林裡無法施展自己的炫技,都會一股腦在沙坑的冰上一展身手!
陽光普照,歡笑無垠。冰車穿梭,陀螺旋轉。那時的冰凍得很厚實,那時的童趣很天真。玩夠啦,也樂足了,大家紛紛提着冰車回家,並約好下次玩的時間。同時,還安排好放水維修冰場的夥伴。河水依舊流淌,流走了的是歲月,流不走的是記憶。
冰封歲月,童趣多多,山丹河一直流淌。也不知何時起,很少結冰了。如今,那條河流水迤盡,正在打造一個全新的山丹河。河邊的樹林沒有了,河床也整寬了,兩旁修了木棧道,美化了風景。如今,邁步河畔,再也沒有兒時的印象,依稀徘徊的唯有兒時嬉鬧聲。
一切來去,如冰季般融化消失,透過青翠的點滴,或者陽光在三言兩語中融化。虛偽地凝視着極力掩飾的憂傷,學會了一種沉默,在沉默中構建歡樂的城堡和哭泣的廢墟,任由記憶瘋長。
冷得徹骨,凍得揪心。兒時,每逢寒假時去鄉下姥姥家度假,這幾個字總會蹦出來。即使穿的再多,還是冷。那時天咋就那麼「襲人」。由於在鄉下,姥姥家賴以生存,用的水都取自澇池。河西很多地方都有那個被稱之為「澇池」的蓄水池,可能有現在的人工湖一般大。最深處也能達七八米吧!人畜共飲,洗衣洗菜。天熱時,蚊蠅亂飛,蛆蟲雜生,一般將水擔回後要加鹽沉澱。冬天相對好些,因為水結成了冰,污染會少。取冰時,趕着毛驢車,上面鋪着麻袋片。車裡載着取冰的工具:洋鎬、钁頭、鐵杴。到了澇池旁,一人看車,幾人去找地方,互不干涉。按先來後到,圈出自己的「範圍」。刨冰時,先用洋鎬或钁頭大致打幾個能連成線的點,然後開始刨,小的用鐵掀鏟進麻包。大的冰塊直接抱上車。刨冰者呼出的哈氣,頓時會形成霜。彼時的澇池旁,車歡馬叫,人聲鼎沸,男女老少齊上陣,尤其是春節前夕,更是人多,一家總得拉三次車。
冰,那時就成為農村人救命的水。將冰拉回後,放置到不生爐子的冷屋子裡碼好,然後取幾塊放在火燒的鍋中預熱,逐漸化成水,然後再倒進水缸,用篩子過濾沉澱才能使用。一塊塊碼好的冰塊,就成為人畜賴以生存的水。依稀記得刨來的冰,並排碼在一起,是莊稼人的生命之「牆」。沒有專門賣的冰塊那樣潔淨,好像是土黃色,因為泥水浸成。
水成了農村人的甘霖,好在後來打了井,慢慢的人們用水也乾淨多了。如今的新農村都已用上了自來水,打冰的日子,早已成為一種記憶。偶爾,也會想起吃冰水的日子。有一年,我去榆中北山扶貧,由於乾旱,吃的是水窖集的雨水,同去的幾個年輕記者,喝茶時沒感覺(放了茶葉和冰糖),待到端起用水窖做的飯時,不由皺起眉頭難以下箸。我不由一怔,隨後一笑,端起碗大口大口吃起來。不經苦難,怎懂得珍惜。
冬天的冰,業已融化。如今在冬天看到冰實屬不易了,與人們相關的冰箱、冰塊甚至冰棍兒、冰激凌,只能是一個個代名詞了。在這個沒有救贖者實施記憶救贖的年代,一切最快樂的記憶,隨着時間的流逝也融化成了水,流入歲月的河。
沙棗花開
花草是有記憶的,會記得季節變化和人世間的暖。人的記憶,卻像一條河流,在不經意間流逝,最終匯成海洋。
五月漸暖,故鄉的樹木開始葳蕤。記憶中,村子裡家家戶戶都種植沙棗樹,尤其是通往鄉間的小道兩旁,基本上是清一色的沙棗樹,枝枝節節,豐繁蕪雜,花香撲鼻,蜜蜂縈繞。
在乾旱少雨的西北地區,尤其是河西走廊,雨像人們的眼淚,很少流,但留下來也可能會汪洋恣肆,形成澇災,沙棗樹耐乾旱,生命力很強!
兒時,我們的水果總是把西紅柿、黃瓜、蘋果、梨、桃子、西瓜等列在一起,至於櫻桃、荔枝、菠蘿、獼猴桃等總是盛在罐頭裡。沙棗是乾果,但也當水果。手巧的婦女還會做成沙棗飯來炫耀初一,讓家人和鄰居吃個香。可以說,毫不起眼的沙棗還一度成為貧苦日子的「救命果」。
沙棗花開時,大多是在端午前夕。直到現今,還有人摘幾束沙棗花或泡在水中,養在室內,馨香滿屋,沁人心脾;或掛在門口,香飄四鄰,嗅香探源。沙棗花沒有開敗,日子總是在甜蜜中度過。一起的小夥伴總是相約而行,結夥而玩。當沙棗樹抽芽時,淡淡的綠變淺綠,而後銀綠,嫩枝也會變成硬枝,向上延伸,直至透出黃色的花,詮釋着生命的堅韌。
我們或就近,或遠行,總是進行着一場匪夷所思的夢。
鄉村的夜晚,螢火蟲成群結隊,忽閃忽閃,在暗淡的夜色中一粒粒細小的珍珠,講一個個平凡的夜點綴得多姿多彩。許多小夥伴在月光下攆着螢火蟲四處亂跑。乘涼的男人們,或端着搪瓷茶缸,泡着濃濃的茯茶;或搖着蒲扇,諞東扯西,不時傳來哈哈聲。女人們抱着孩子,唱着只有自己才能懂得搖籃曲,或幾個坐在一起,納鞋做襖,各忙各的活,間或竊竊私語,說着女人們的事。暗夜,沙棗花透過暮色沁人心脾,大家都會聳着鼻子多嗅幾口。風吹着沙棗樹,一聲緊過一聲。
那時的日過的不緊不慢,窮一些心裡也不着慌。儘管歲月的年輪模糊了很多細節,回憶總是給往昔增添了虛幻的光華。童年說短不短,說長不長。長大仿佛就是一瞬間的事。兒時的夥伴,或考學,或當兵,或外出打工……都離開了鄉村,只有沙棗樹依舊年年泛青、開花、結果,到了秋季仍是金燦燦的耀人的眼。
這些年,回家很少。偶爾回去,山村寂寥,老屋靜默,就連我家老屋後院也長滿了齊膝的雜草,沙棗樹只是粗了一圈又一圈,枝葉依舊繁茂。土路不見了,土屋不見了,一座座磚瓦房甚至樓房拔地而起,水泥道路越是乾乾淨淨的。那些清貧卻蓬勃的日子,一去不復返了;那些兒時的夥伴也很少見了。偶然遇到,似曾相識語凝噎。被歲月磨礪的滿臉滄桑,也讓我們彼此難以置信。成長,其實是個美麗的謊言。我們經歷過,悲痛過,奮鬥過,朝氣蓬勃過,如今卻是兩眼相望淚難干。人生,永恆只是一種嚮往。我們永遠奔波在一條未知的路上,驀然回首,與故鄉卻是一別經年。
不管時間如何改變容顏,故鄉都不會走失在記憶里。而故鄉的人,故鄉的事卻歷歷在目。在老家,我總是喜歡尋找一些舊物,尋找我的童年,尋找消逝的歲月。尋找是人生的常態,我沒法不尋找!那時的小山村綠樹環繞,流水潺潺,真的很懷念激情燃燒的歲月,尤其是早出晚歸同去上學或者一塊去放羊割草的小夥伴,因為他們為我的人生塗上了溫暖的底色。更是忘不了摘沙棗時,搭人梯,一個俯在另一個的肩膀上,最後一個膽子相對大的夥伴,會踩着「人梯」上到枝枝杈杈。對了,還有防不勝防的樹刺。冒着胳膊被扎破的危險,將一枝一枝的沙棗給我們搖下來。竟然沒有一個人去搶大的,最終大家將拾在帽子裡或者兜里的沙棗都上繳歸攏,然後「論功行賞」。沒有一個人不願意!大家捧着各自的沙棗,一邊吃着,一邊樂着。歲月更迭,夥伴們都有了自己的事業和生活,如今遇到時只是點頭或者寒暄幾句便匆匆離開,再也沒有兒時的那種親熱,多了幾分生疏和尷尬。故鄉是割不斷的情緣,無論在天涯還是海角,都是魂牽夢繞,真情懷念的地方。
是的,人和人如果沒有差距,世界就不會豐富多彩,也不會有人成功,有人失敗。差距,有智商的差距,也有努力和懈怠上的差距。兒時的夥伴或鮮衣怒馬,或寓居鄉村,或平常人生,或飛黃騰達……聚在一起除了喝酒開心外,再也沒有共同的聲音了。
走在故鄉的小道上,依舊開着零零星星花的沙棗樹,總想着有一天會金燦燦的綴滿枝頭。而我們呢?是否有一天也會聚在一起,你捶着他,他拍着你,也可以摟抱,更可以喝酒,將兒時的故事宕開再敘。
春天的腳步,正在堅定不移地逼近,總有一天,春風蕩漾,大地復甦,人間的盛夏也終會來臨,而我們年少時的夥伴呢,能否會在一起,等在沙棗花開的日子裡,嗅着花香,敞開襟懷,談笑風生,回味秋天裡的沙棗。
懷想起來,這樣也好!人與人,緣聚緣散。不過!遇見就好,就像那散發着馨香的沙棗樹會紮根心間,記載着童年的歡樂![1]
作者簡介
趙武明,青年作家、**家,紀錄片撰稿人、資深媒體人。在多家報刊雜誌開設專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