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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爾(喬山人)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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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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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爾中國當代作家喬山人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卡爾

老楊把碗筷往邊一推,困意如一團摸不着的白霧瀰漫而來,眼皮沉重得幾乎抬不起來了,頭一歪呼嚕聲隨之而來。

剛過五旬的老楊無論春夏秋冬午後必有一覺,雷打不動。只要瞌睡一來,有床沒床無所謂,隨便靠個什麼物件兒都能眯一覺,這令好多失眠的人羨慕嫉妒不已。

就在老楊睡得正香時,一股輕輕的、痒痒的摩挲感自腿部而來,混沌的思維怎麼也判斷不出發生了什麼狀況,他一個激靈坐了起來。一隻肥嘟嘟的大白貓在來回摩挲着自己的小腿,它一身的贅肉就像掛在身上的沙包,這是老伴的寶貝肥肥。老楊不喜歡這隻肥貓,他認為要養就養一隻真正抓老鼠的貓,可他拗不過老伴,這貓和老伴形影不離,晚上睡覺時老伴都抱着它同眠。老楊沒好氣地踢了肥肥一腳,笨拙的肥肥躲閃不及,「喵」地慘叫一聲,老伴聞聲趕來,把老楊好一頓臭罵。

老楊再也睡不着了,老伴過來坐在他的身邊抱起了肥肥,肥肥在主人的懷裡喵喵地叫着撒嬌。看着肥肥一臉的媚態,另一隻白貓再一次地闖入了老楊的記憶。

一身雪白如銀的毛絕無雜色,兩隻虎虎生氣的大眼睛充滿了靈氣,黑黑的瞳仁早晨像棗核,中午變成了細線,夜裡卻像兩隻綠寶石,圓溜溜地閃閃發亮。小巧的嘴角有兩束整齊剛勁的鬍鬚,威風凜凜。三角形的耳朵靈活地轉動,就像兩隻天線監測着周邊的動靜,一旦發現敵情,它的尾巴瞬間變粗,與耳朵一起高高地聳立,劍眉倒豎,目光似電,「嗖」地直撲上去,張開兩隻鋒利的爪子狠狠地摁倒獵物,一口咬死它的咽喉,惡狠狠地嗚嗚叫着……

它就是「卡爾」。

那年我十歲,剛剛入冬。

媽媽從集市興沖沖地趕回來,一回到就喊:「兵兒,看媽給你帶啥回來啦。」

連環畫?計算尺?麻花?油糕

媽媽指了指她的口袋說:「摸摸看。」我上前一摸,軟乎乎,顫巍巍的,「是小兔!」我嚷嚷好長時間要養只小兔子了,對,肯定是小兔子!

媽媽抿嘴笑笑,搖了搖頭,「老規矩,不許偷看噢。」

我無奈地轉過身,用手捂着眼睛。

「一、二、三!」

哇,一隻蜷縮得只有拳頭大的小白貓臥在媽媽的手掌心。

它全身發抖,一身骯髒而凌亂的白毛怎麼撫摸也不順溜,兩隻可憐兮兮的小眼睛幾乎被黃黃的眼屎糊死了,小小的鼻樑像是誰有意捏成的,直直的,尖尖的,兩隻小耳朵被茅草般的毛覆蓋着,很難發現。它探頭看了看四周,怯生生地「喵喵」了兩聲,卻被大嗓門的父親嚇得縮了回去。

「從哪個溝里揀來的?養得活嗎?扔了!」爹爹沖媽直吼。

「兵兒,你看這沒了媽的貓咪多可憐呀。咱偏要養活它,對不?」媽不理爹的話茬,卻對我說。

「看把你能成的,全中國就屬你本事大。我看你能給虼蚤編籠嘴。」見媽不理,爹緩了緩語氣說,「咱就是養也不能養這號貓呀,病怏怏的能養活嗎?弄不好狗肉沒吃上還得搭條鐵繩。」

爹的脾氣是猛三斧,只要不理他的茬,三斧砍完就沒事了。

「你說咋辦,這滿屋的『猴』你來捉?」爹沒脾氣了,媽的火氣卻上來了。

媽很迷信,和村裡的老太太一樣,從來不直呼老鼠大名而稱之為『猴』。她說如果直呼其名會越叫越多。

「兵兒你說,咱到底要不要?」媽把球踢給了我。

「我要,我要,我要!」我一把從媽懷裡搶過驚恐不安的小貓,抱起來就跑。

小貓就這樣落戶到我家了,它自然而然地就成了我的小把戲、好朋友和好夥伴了。

我每天放學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扔掉書包,滿屋子找我的小貓咪,看看它吃了沒?喝了沒?給它洗澡,還經常把姐姐心愛的木梳偷出來給小貓咪梳毛,為這事姐姐在媽媽面前沒少告狀,我才不管呢,媽媽罵完之後,我照梳不誤。為此,姐姐恨死小貓咪了。

小貓咪最怕的就是爹了。爹一聲吼,樹葉都得抖三抖。爹走路的腳步聲重,人沒到家腳步聲已經到了。小貓咪只要聽到爹的腳步聲,就會迅速的躲到牆角旮旯,恐慌不安的眼睛盯着爹的一舉一動,隨時準備逃跑。

那時候山村裡的文化娛樂活動很少,如果哪個村放電影,十里八鄉的村民們就像過節一樣趕去觀看。後來,哥哥從城裡給家買了一台二手黑白電視機,一到天黑,幾乎全村的人都來我家看電視。

每當這個時候,小貓咪總是遠遠地躲在一邊,不時地瞅瞅電視,回過頭來再看看觀眾,即使凍得瑟瑟發抖也不肯離去,每次都是媽媽抱着它上炕。村里人就笑話媽看走了眼,養了一隻傻貓。聽到這些話,氣得我掄起小拳頭,跑過去打嘲笑的人。他們卻都故意逗我,打這邊那邊說,打那邊這邊又笑,氣得我「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當時電視裡正在播放日本電視連續劇《警犬卡爾》,媽媽哄着我說:「兵兒不哭,誰說咱家貓兒傻?長大了比卡爾還要厲害呢!」

於是,我的小貓咪就有了一個威風而神氣的名字--卡爾。

轉眼間到了第二年春天,卡爾好像重新投了一次胎,由一個「灰姑娘」出脫成了「白天鵝」。它全身乾乾淨淨、清清爽爽,白淨的細毛馴服地貼着身子,四隻小腳短促有力,兩隻秀氣的大眼睛像我們女班主任的一樣,靈氣十足。它幾乎一天一個樣,「嗖嗖嗖」一晃就長成一隻大白貓了。

卡爾不但是我的好夥伴,也是我在小夥伴面前炫耀的資本。只要我一回到家,卡爾總會從它藏身的犄角旮旯里鑽出來,抱着我的腿撒嬌,小夥伴們只能咂着嘴羨慕地看我們親昵。最使我得意的是,只要我和媽不在家,誰餵它東西也不吃,氣得爹大罵卡爾是柳樹精變的。

在我們村媽媽可以說是位養貓的土專家,誰家的小貓有個小病小災的,總會把貓抱過來找媽媽看,經過媽媽一擺弄,沒有不好的。記得卡爾剛來我家時又吐又拉,媽說這是貓換水土哩。她給卡爾吃了幾顆白片片藥,沒過兩天就好了。平日裡她給卡爾吃些酵母片、抗菌素類的藥,既讓卡爾健脾開胃又預防感染病菌。誰知後來卡爾吃酵母片竟然上了癮,只要拉開抽屜,卡爾就會跳上凳子,一隻前爪抓住抽屜沿,另一隻爪子伸到抽屜里,撥拉出藥片來,頭往抽屜里一探用舌頭舔着將藥片吃下。爹看到後感嘆地搖搖頭說:「這賊日的靈透咧。」

每當中午,卡爾在院子曬完太陽伸伸懶腰、打打滾之後,就用爪子在那棵核桃樹上抓撓,「喀吱吱」的聲響聽得人渾身發癢頭皮發麻。媽媽卻高興地說:「卡爾練爪子要捉『猴』了。」

每年到春季,媽媽總會養一群小雞仔。這些雞仔都是媽媽精心挑選好雞蛋,然後讓家裡抱窩的老母雞孵出來的。等到小雞長到一半大時,她就會給家裡選出幾隻產蛋高的雞仔,其餘的都賣給村里或鄰村的人。那年月,農村人全指望着養雞下蛋給家裡換回油鹽醬醋,給孩子交學費買課本。用媽媽的話來說,養雞就是給家裡開銀行哩。

有一天傍晚,媽媽在雞舍前數雞仔。看到我回來了就喊:「兵兒快來,幫媽數數,好像差了兩隻?」

我和媽媽數了一遍又一遍,確實少了兩隻。媽媽晚飯也沒吃,東家找西家尋,整個村子讓她找了好幾遍也沒找到。「這雞娃跑哪兒去了?黃鼠狼大白天也不敢來呀。」媽媽躺在炕上了還在念叨着她的小雞。

第三天又少了兩隻。

第五天時,偷雞仔的小偷被媽媽抓了個正着。我的卡爾練好了爪子,悄無聲息地溜到了雞群給鋒利的爪子開光去了,只見它一縱身,一隻小雞被摁倒了爪下……

「畜生!」一聲怒吼,媽媽手提掃帚橫掃而來。

「喵嗚!」卡爾一聲怪叫,丟下小雞落荒而逃。

且不說媽媽有多傷心,罵了一千遍一萬遍好心沒好報,好吃的好喝的供養了一個家賊等等;也不敘爹爹有多幸災樂禍地說了幾百遍想吃狗肉賠鐵繩之類的譏諷話;更不提我和姐姐奉媽媽之命尋找了大半天卡爾,最後打着手電筒在別人家的柴禾堆邊找到了無精打采蔫蔫的卡爾;只說說媽媽咬牙切齒地從我手中接過渾身發抖的卡爾,用繩子拴住卡爾,一手攥着繩頭一手握着笤帚,將已經被卡爾咬死的小雞擺在它面前。

「今兒我讓你吃個夠,你這沒良心的壞種!」媽媽一邊罵一邊舉起笤帚。笤帚在空中揮了幾下,就是落不下來,氣得媽媽大罵爹爹。

「你是死人嗎?咋不知道替我收拾一下這沒良心的東西?」

爹嘿嘿一笑,接過媽媽手中的繩子。卡爾早已縮成一團直發抖,兩隻漂亮的眼睛閉得緊緊的。

「我讓你再吃雞娃,我讓你吃!吃呀,咋不吃啦?」爹罵一句打一下,卡爾不躲不閃,只是一聲接一聲地慘叫着。媽媽早已躲進房子裡去了。我恍惚間好像看到了小人書里國民黨反動派在給共產黨員穿竹籤,灌辣椒水,坐老虎凳的場面……

「你吃呀,有本事你吃老鼠去,去吃呀。」卡爾死死的閉着眼睛,兩行悔恨的淚水順着臉頰流淌下來。

看到卡爾受罰的可憐相,我和姐姐實在受不了,一邊一個抱着爹的胳膊。「爹,你就饒了卡爾吧,它再也不敢吃小雞了。」爹卻正在興頭上,死活不住手。

「死鬼,你真要打死它嗎?你咋不長一點兒心呢?雞娃已經吃了還能活嗎?你嚇嚇它長長記性就行了,誰讓你真打的?」媽媽衝出屋子,淚流滿面地一把奪過爹爹手中的笤帚。

打那兒以後,卡爾只要遇到雞群,總是躲得遠遠的,多看一眼都不敢了。

卡爾真的逮住了一隻老鼠。

那天天剛擦黑,太陽公公已經回家安歇了,院子裡黑黝黝的,只有風兒搖動着核桃樹唰唰作響。我坐在桌前聚精會神地寫着作業,突然覺得腳面有東西在輕輕地撫摸。我被嚇了一跳,低頭一看,卡爾的尾巴變得好粗好粗,就像媽媽洗瓶子用的刷子。它的嘴裡咬着一隻小老鼠嗚嗚地低聲叫着。我欣喜若狂,衝出房門大喊。

「媽,你們快來呀,卡爾逮住老鼠啦!」

媽媽他們聞聲而到,姐姐和我直夸卡爾的本領大,媽媽在一邊雙手合十:「阿彌陀佛,總算有出息啦。」

爹卻在一旁冷笑:「哼,瞎貓碰見個死耗子。」

卡爾卻不管不顧這些,忙着戲耍那隻被嚇得半死的小老鼠。它故意放開它,小老鼠向前沒逃兩步,卡爾一爪子拍下,放開再跑,再拍一爪子,小老鼠被卡爾玩得要崩潰了,躺在地上裝死不動。卡爾調皮地抬頭看了看我,溫柔的叫了一聲,似乎害羞的地說:「這次抓了個小的,下次整個大的。」就在這時,說時遲那時快,躺在地上裝死的小老鼠翻身而起,「哧溜」一聲沒影兒了。卡爾猛地一躍,狠狠地碰在了爹的腿上,翻身倒地。

「哈哈哈哈,看你那熊樣兒,別讓老鼠把你逮去了……」爹手拍大腿笑出了眼淚笑彎了腰。

媽媽一跺腳氣呼呼地走了,姐姐也噘着嘴相跟着走了。

「咳,你真沒用,到嘴的肉都能讓它跑了,氣死我了!」我一轉身坐到椅子上,再也不理它了。卡爾一邊懊惱地叫喚着,一邊跑動跑西試圖找回那隻老鼠,最終灰頭土臉灰溜溜地走了。

卡爾倒大霉的事情還在後頭呢。

那是一個星期天,家裡只有我和小夥伴小軍在做作業。中午時分,卡爾應該是餓了,這兒嗅嗅那兒聞聞,最後它竟然對桌上爹爹的西鳳大曲嗅着。小軍問我:「兵兵,你家卡爾會喝酒嗎?」

「會,我家卡爾酒量好着呢。」我趁機吹上了,「你看,它這不是犯酒癮了嗎?」

「那就讓卡爾喝兩口看看。」小軍似信非信地說。

 “这……”一看我卡壳了,小军一语道破:“你就吹牛吧,猫根本就不会喝酒!”

「我家卡爾會!上次……上次我家來客,我爹給卡爾喝了三大杯呢。」我背水一戰,不能給卡爾丟面子。

「那就試試呀。」小軍挑釁地說。

「試就試。」我硬着頭皮答應着,心想,一小杯應該沒事吧?

酒倒了一杯,卡爾聞聞卻不喝。小軍就笑話我是吹牛大王。

我急了,一把將卡爾抱過來對小軍說:「我抱着它,你來灌。」

小軍一看我來真的,怯生生地說:「算了吧,別弄出啥事來。」

“没事,有事算我的,卡尔能喝,它和你太生,不好意思喝。” 我胸有成竹地说。

「喵嗚!」一杯酒沒灌完,卡爾一聲怪叫,猛地躥出了我的懷抱。

「喵嗚……喵嗚……」卡爾連連怪叫,前院後院上躥下跳,嚇得雞滿院子嘎嘎叫,雞毛滿天飛。豬也不得安寧,在圈裡跑着嗷嗷叫……

我倆嚇呆了,就像被孫悟空的定身法定住了,呆呆地看着眼前發生的一切。最後,卡爾一頭扎進了炕洞。

「卡爾會死嗎?它會不會死掉啊?它會死的,對嗎?」我嚇得語無倫次,拖着哭腔問小軍,眼淚都快要奪眶而出了。

「我也不知道呀,咱倆叫叫看。」小軍哭喪着臉說。

我倆跪在炕洞前,衝着黑洞洞的炕洞喊:「卡爾出來,卡爾出來吧。卡爾你出來呀,我們再也不給你喝酒啦……」我倆邊哭邊喊,炕洞裡沒有一絲聲息。

「卡爾醉了,可能睡着了。上次我爹喝醉後睡了整整一天。」小軍分析說。

「那它啥時候才能醒來呀? 媽媽回來之前它要是醒不來,她會打死我的。」我害怕地說。

「咱用柴禾燒,它一疼就跑出來了。」小軍獻計。

火點燃了,卡爾卻沒出來。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突然。一個黑不溜秋的東西「倏」地衝出炕洞,一晃就沒影兒了。

整整兩天時間我們全家找遍了村子的角角落落,我的嗓子都喊啞了也沒找到卡爾。第三天,卡爾不知從什麼地方一瘸一拐地回來了。一身潔白如銀的毛被燒焦了,像只禿老鴉,難看死了。兩束剛勁漂亮的鬍鬚也沒影兒了,四隻利爪燒壞了兩隻。它一看見我就怯生生地躲開了,我傷心地大哭起來,「卡爾不要我了,卡爾不要我了……」

不知不覺中,卡爾恢復了它原來的模樣,它似乎忘記了那件差點要了它命的事,又和我和好如初了。

誰也不清楚卡爾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又是以怎樣的方式捕捉老鼠的,晚上家裡突然間就靜悄悄地,再也聽不到老鼠們的吵嚷聲了。

卡爾不光抓老鼠,就連偷吃雞食的麻雀也逮。它就像動畫片裡的黑貓警長一樣,專門對付幹壞事的壞蛋。白天它蹲在雞舍旁,專門收拾偷食的麻雀。天黑後,調轉目標,像一位機智勇敢的偵察兵,睜大綠寶石般的眼睛,精神抖擻地在房子、窯洞、土樓上挨個巡查。

沒過多長時間,左鄰右舍找上門來,說他們家裡的老鼠劇增,都是卡爾把我家的老鼠趕到他們家去了。媽媽笑了笑,很大方地將卡爾借給他們,讓卡爾為全村逮老鼠。這樣一來,卡爾受到了全村人的青睞。它整天搖晃着健碩的身姿,八撇鬍子捋得整整齊齊,東家進西家出好不神氣。它像一位百戰百勝的常勝將軍,哪裡有老鼠哪裡就有它。它完全忘記了當初自己落魄時村里人對它的嘲笑和譏諷,它沒有時間計較這些,有太多太多的老鼠等着它去抓,它恨不能搖身一變,變出許許多多的卡爾,捕捉完村里所有的老鼠壞蛋。

天氣漸漸地轉涼了,層林盡染,紅的、黃的樹葉隨風飄零,給大地鋪上了一層厚厚的五彩被子。農人們在這豐收的季節里收穫着秋作物,紅紅的蘋果映紅了姑娘們的笑臉,碩大的玉米棒掛在了農家人的莊前屋後,好似一排排整齊有序的哨兵在站崗放哨。卡爾在這豐收的季節里也孕育了自己的後代,它像一位英雄母親,一下子就養了五隻小卡爾。

小卡爾們剛過滿月就被村里人討要去了,卡爾痛苦地叫了一個晚上就安靜了。儘管它也捨不得孩子們離開,但它似乎知道作為一隻貓的天職。不再悲傷,不再哀鳴,只是隔三差五去看望小卡爾們,教教它們捕獲獵物的本領。

沒過幾年,貓在村里普及了,幾乎家家都有了貓。而我家的卡爾,因它嫉惡如仇,捕鼠勇猛,始終保持着在村里貓界領袖的地位,無貓可替代。當它得知小軍家貓被老鼠咬去半隻耳朵時,硬是到小軍家蹲點守候,將那隻惡鼠逮住正法。不管誰家鼠患有多大,只要卡爾一到,老鼠們早就聞風喪膽,落荒而逃了。村里人都稱它為「警長卡爾。」

警長卡爾大出風頭,得意十足;警長卡爾戰無不勝,所向披靡;警長卡爾英俊瀟灑,春風得意,就差點沒有登上縣誌或者《世界名貓錄》了,就連我也跟着沾了卡爾的光了。

我的作文《警長卡爾》不但得到了班主任讚賞,還被學校推薦參加了全縣作文競賽,榮獲一等獎。聽說縣教育局準備推薦這篇作文到《作文通訊》上發表。消息傳來,全家人非常高興,特別是爹媽,人前人後誇我給家裡爭了光,其實這都是卡爾給我帶來的榮耀啊!

不知是誰說的「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我真的想找到他狂揍一頓。我的常勝將軍因一件突如其來的事件打擊得一蹶不振,最後它以淒涼而悲壯的結局震撼了我們家及全村人的心。

小軍家那半隻耳朵的貓死了。

村里人都在議論這瞎貓不知在哪兒碰到的死老鼠,斷送了自己的性命。小軍卻說老鼠是他家半隻耳朵貓抓的,至今我仍然無法想象一隻連自己耳朵都保護不了的貓能抓住老鼠?它應該是碰上了被老鼠藥毒死的老鼠了。

一時間村里人心惶惶,大家聚到老槐樹下,婦女們納着鞋底,男人們也沒心思下棋打撲克了,三五成群的在猜測、分析、咒罵,說是有害紅眼病的人在施壞,故意放老鼠藥害貓呢。

媽風風火火地趕回家,用舊衣服改制成一個小項圈,項圈裡穿上一個鐵質的轉珠,給卡爾戴到脖子上,再拿出一根結實的尼龍繩,綁在項圈的轉珠里,這樣繩子就不會把卡爾勒住。媽媽在做這些時,卡爾興奮積極地配合着,它以為媽媽又在跟它玩一個新遊戲。等媽媽做完這一切,將卡爾栓到核桃樹上時,它才發現上當了。

卡爾焦躁地叫着,不停地繞着樹轉圈圈。從早上一直叫到深夜,不吃也不喝。幸好爹爹不在家,如果他在家聽到卡爾這麼叫,非打死它不可。媽媽任由卡爾聲聲哀嚎一句話也不說,整整一個晚上,我捂着耳朵翻過來翻過去怎麼也睡不着。

第二天,卡爾已經累得叫不出聲了,它對着繩子惡狠狠地用牙咬爪子抓,可繩子依然牢固地拴着它,最後累得只能嗚嗚哀鳴了。它想不通為什麼要將它拴起來,難道再也不用抓老鼠了?任由老鼠氣焰囂張,胡作非為?這是為什麼?它無法理解媽媽對它的一片愛心和呵護,它更不知道有人已經在偷偷地放老鼠藥,為貓兒們設置了罪惡的陷阱。

哦,其實你早就知道原因了,小軍家的貓中毒而死早已在貓界裡傳開了,你還帶着小卡爾們專門去為它送行。你也告誡了孩子們,要吸取小軍家貓被毒死的悲劇,儘管有老鼠藥,但老鼠必須抓。只是千萬不能吃已經死了的老鼠,對有中毒跡象的老鼠只管咬死不能吃,防止中毒。你覺得自己已經做了預防措施,可主人為什麼還要拴住自己?難道等老鼠自己送上門來,讓一隻拴着的貓守株待鼠嗎?不行,大家都被拴住了,誰來捉老鼠?你無法容忍老鼠們的橫行霸道,你的良心更不允許你享受飯來張口的安逸生活。你要掙脫束縛,帶領孩子們繼續剷除鼠患!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才是你的個性!只有為民除害才不枉為一個大寫的「貓」字,才不負警長卡爾的英名!

三天過去了,卡爾還是沒能掙脫開繩索。它那嗚嗚的哀鳴聲悽慘地勾下了我的眼淚。我蹲在它的身旁,用手撫摸着它說:「卡爾,省省勁兒,別再叫了,全村的貓都拴起來了,又不是只栓你一個呀!」卡爾用哀怨的目光盯着我,喉嚨里嗚嗚作響,我實在不忍心,就跑去找媽媽。

「媽,你把卡爾栓得這麼死,它還怎麼抓老鼠呀?」我質問道。

「不捉也行,就讓它叫喚幾聲,『猴』也就不敢來了。」媽媽平靜地說。

說歸說,媽媽還是給卡爾減了刑。她把繩子從樹上解下來,給繩頭上綁了一個木輪子。卡爾帶着木輪子,可以在院子裡隨意走動,卻無法走出大門。那道高高的門檻如同一道無法逾越的屏障,每次都準確無誤的將木輪卡在門檻的裡面。

「習慣了就好了。」媽媽說。

果然,卡爾慢慢的習慣了在繩子束縛下驅趕老鼠,偶爾捉住一隻誤打誤撞的小老鼠也只能打打牙祭。以前卡爾跑起來悄無聲息的,就像走在棉花上似的,每次都能給比狐狸還要狡猾的老鼠一個措手不及。可是現在大老遠就能聽見木輪「哐當哐當」在地上滾動的聲音。假如老鼠會說話,一定會送上一幅大錦旗,感謝媽媽幫它們終於實現了祖宗八輩都想給貓掛鈴鐺的願望。

卡爾顯得很孤獨。它失去的不僅僅是自由,還失去了和兒女們團聚的機會,失去了眾多友愛的夥伴們,也失去了昔日警長卡爾的威風。它基本不再叫喚,而是日復一日地拖着一個木輪子在空曠的院子裡「哐當哐當」轉圈兒。

卡爾明顯地蒼老了許多,以前讓我引以為豪的那身潔白如銀的毛長而雜亂,直豎的耳朵整日耷拉着。它瘦骨嶙峋,神情淒涼,無精打采地拖着木輪,慢騰騰地挪動着。它再也不會在家人面前打滾撒嬌了,不再抱我的腿歡快呼叫了。看到卡爾失意的神態,我都覺得胸悶不已,一點精氣神都沒了。

我無法想象卡爾是怎樣克服種種困難的,它既要注意不能被繩子纏住,又要驅趕老鼠。假如被纏住了,它又是怎樣解脫的?在這種條件下,捉一隻老鼠是多麼的不易啊!

一天晚飯後,我突然聽到院子裡傳來老鼠的慘叫聲。

「快看,卡爾逮住老鼠啦!」我大聲喊起來,全家人都跑出來看。

嗬,好大的一隻老鼠,足有半尺長。它在卡爾的嘴裡悽厲地慘叫着,掙扎着,企圖掙脫逃走。卡爾揚起粗壯的尾巴直刺空中,瞪大的綠寶石般的眼裡充滿了殺氣,它死死地咬住老鼠,直到老鼠不再掙扎才鬆了口。它嘴裡嗚嗚地叫着,像是在警告我們不要上前去。接着,它叼起老鼠,惡狠狠地摔到一邊,然後再跑過去叼起來又摔下,不停地在反覆,好像在和誰賭氣似的。

「兵兒,不對勁兒。卡爾有繩子拴着咋還能逮住這麼大的『猴』?這『猴』肯定中毒了。」媽媽急切地說,「趕緊搶下來,別讓卡爾中毒了!」

「媽,你別緊張好不好?這隻老鼠能活到現在肯定是老奸巨猾的鼠王,現在小老鼠都輕易不吃藥,它怎麼能中毒呢?」我才不願意從卡爾嘴裡搶奪老鼠,卡爾多可憐呀,好不容易逮住個大的,還要奪下來,我於心不忍。

「我不去,要搶你去。」我覺得媽媽有點神經過敏了。

媽媽真的跑過去,從卡爾的嘴裡硬生生地將那隻大老鼠奪了下來,深埋在田地里了。卡爾氣得叫喚了一夜,它後悔弄出那麼大的動靜來,無非就是想給主人表現表現,證明自己不是一隻廢貓,還能抓老鼠,結果是雞飛蛋打,好不懊悔啊!

說來也巧,第二天隔壁二嬸家的貓中毒死了。這一下媽媽可有理了,在村里說她是如何當機立斷從卡爾的嘴裡搶下了已經中毒的老鼠,救了卡爾一命。回家就罵我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罵我差點害死了卡爾。

媽媽當即決定,對卡爾行走的線路實行監控和跟蹤。

一連好幾個晚上,我在夢中被尿憋醒,迷迷糊糊地看見媽媽披着衣服,手裡拿着用布蒙住的手電筒,不遠不近地跟在卡爾身後,隨時準備搶奪在鄰居家中毒而逃躥到我家裡的老鼠。

第四天晚上,媽媽實在熬不住了,栽倒就睡。一覺醒來,覺得枕頭邊有什麼東西,用手一摸軟乎乎毛絨絨的。開燈一看,嚇得媽媽魂飛魄散,一隻死老鼠端端正正地擺放在枕邊。

這是卡爾的傑作。

卡爾連續幾次將捉來的老鼠都送到媽媽跟前來。這一下媽媽可省心了,她高興地見人就夸卡爾聰明、聽話。我總覺得哪兒不對勁,卻又說不出來。

果然,卡爾絕食了。

老鼠照樣捉,就是什麼東西也不吃。幾天不吃不喝,媽媽可真着急了。抓一把酵母片卡爾看都不看一眼,向鄰居討杯牛奶,它理也不理。看到卡爾一天天消瘦下去,媽媽難過地自言自語:「這到底是咋咧? 這貓不像有病的樣子呀。這是咋咧麼?」

放學回家,我拿出自己最喜歡吃的芝麻餅嚼碎了餵它。

「好卡爾,你就吃點兒吧。不吃飯哪有勁兒逮老鼠呀,你真的要餓死自己嗎……」說着說着我難過地哽咽起來,「乖卡爾,你要聽話,我知道你在生媽媽的氣,她不該把你拴起來,更不該從你嘴裡搶老鼠,可她這都是為了保護你呀。你也知道小軍家的貓中毒死了,二嬸家的也中毒了,如果你也中毒了,誰來抓老鼠呀?好卡爾,乖卡爾,你就別生氣啦,吃點吧。」卡爾抬了抬沉重的眼皮,看了我一眼,「喵」微弱地叫了一聲又閉上了眼睛,我「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幾天後,卡爾站都站不住了,更別提捉老鼠了。它一臥就是一整天,連個地方也不挪。這一下老鼠可成氣候了,不是咬破衣裳就是糟蹋糧食,甚至大白天也敢從我們眼前不緊不慢地走過,純粹把我家當成鼠國樂園了。它們對我們的咒罵、吆喝、跺腳竟然熟視無睹,愛理不理的。更可氣的是它們竟然敢對着人瞪起兩隻賊溜溜的鼠眼,等你揚起手中的傢伙,它卻「吱溜」一下沒影了。特別是到了晚上,老鼠在我家板樓上你撕它咬追逐打鬧,吵鬧聲使人無法入睡。爹爹只得每天晚上睡覺前先上樓去趕一會兒老鼠,擔當起了卡爾的職責。

幾天下來,爹爹困得也不行了。有一天晚上,他把奄奄一息的卡爾抱上樓去,想用卡爾嚇唬嚇唬老鼠。可是卡爾早已無力站起來,趴在樓板上一動不動,爹爹只得搖搖頭嘆口氣獨自下樓。

迷迷糊糊中,我再次被尿憋醒。一個激靈翻身下炕,跑到廁所痛痛快快地撒了泡尿。回到房子,隱隱約約覺得空中好像有什麼東西,抬頭一看:「媽呀!」

卡爾長長地吊在樓口,嘴裡死死地叼着一隻碩大的老鼠。

爹爹飛快地跑上樓,用手輕輕地托起卡爾,可它早已沒了體溫。而繩子的另一頭纏繞在房樑上……

「我還準備明兒個……明兒到半仙那兒問問。我估摸着卡爾……可能踩邪了……」媽媽哽咽着說。

「你還我卡爾,還我卡爾!」我輪起小拳頭捶打着爹爹,爹爹就像木頭人一樣呆呆地站立着。「我要卡爾,你害死了我的卡爾,我要卡爾……」媽媽哭着過來拉我。「兵兒,卡爾不是你爹害死的,怪它自個兒不小心……」

「你胡說!」我怒目圓睜,憤怒如決堤的洪水滔滔而來,「卡爾是你害死的,誰讓你給它栓繩子,誰讓你和它搶老鼠!它生氣了才上吊死的,嗚嗚……」

媽媽聽了我的話,像被電擊中一樣,喃喃自語道:「我沒害它,我是為了它好,我怎麼能害死它呢……」

從那之後,每當家裡老鼠鬧得凶的時候,媽媽總要嘮叨幾句。

「要是卡爾還在,『猴』也不敢這麼猖狂了。」接着又自語道,「是我害了它,我害了它啊……」

結 尾

老楊眯着眼睛聲音緩緩地敘述着卡爾的故事,伴隨着媽媽的自言自語,老楊將最後一顆煙蒂狠狠地摁進了煙灰缸。老伴早已經成了淚人兒,擦眼淚和鼻涕的餐巾紙塞了半紙簍。肥肥乖巧靜靜地臥在主人的懷抱里,忽閃忽閃的大眼睛裡似乎有一絲水波在流動。它目不斜視地盯着老楊,那份淒涼哀怨的目光使老楊覺得似曾相識,它是那樣的熟悉,那樣的令人難忘……

老楊身不由己地打了個激靈……[1]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