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到底讓不讓吃牛肉?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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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到底讓不讓吃牛肉?從17年開始,極端的印度教民族主義者對偷牛賊、牛販、牛屠夫施以私刑,甚至毆打致死的新聞層出不窮,在印度食用、販賣牛肉似乎成為了一種禁忌。[1]
少部分牛「神聖而不可侵犯」
其實這是一種誤解,一方面,印度教民族主義者確實在近年來日益膨脹,掌控政權後開始頒布相關法律,力圖將印度社會「印度教化」。另一方面,印度擁有2億多穆斯林和其他習慣食用牛肉的人,他們的生活習慣是不會在一朝一夕改變的。
不同力量對社會習俗的塑造,最終形成了印度養牛行業非常「印度」的現狀:養牛場規模小、不成體系、少肉牛、無良種、屠宰行業岌岌可危甚至處於灰色地帶;但另一方面其產量龐大,不但滿足了印度本土的牛肉消耗,甚至一度榮登牛肉出口榜單的榜首。
牛肉出口的隱形冠軍
和刻板印象不同,印度其實有很多吃牛肉的人。
穆斯林雖然只占印度人口15%,但絕對數量也2億人之巨。在他們的飲食習慣中,牛肉是重要的組成部分,任何人都不可能隨意剝奪這2億人吃牛肉的權利。
另一批牛肉食客,則是廣大「列表種姓」(賤民)。他們中還有不少人以製革、屠宰、處理牛骨為業。長期被排除在印度教體系之外的狩獵採集者阿迪瓦斯和如今被劃分為「其他落後階級」的低種姓,在長期歷史中都不會對吃牛肉產生什麼負罪感。
可見,在印度,牛肉的潛在消費者其實很廣。有需求就有市場除了人的不同,印度牛的地位也不盡相同。
粗略來說,印度的牛可以分為三等:一等是瘤牛,二等是除瘤牛外的黃牛,三等是水牛。
人要分個三六九等,牛也要論個高低貴賤
瘤牛其實是黃牛的一個亞種,背上有類似駝峰的牛峰,在各種宗教典籍中被賦予了神聖地位。有觀點認為那些騎着瘤牛的神打敗惡魔的神話,其實源自趕着瘤牛的雅利安人征服北印度的歷史,而這些雅利安人正是高種姓理論上的祖先。
南迪是印度教中濕婆的坐騎
其一般被認為是一頭白色的瘤牛
第三等的水牛就沒有這樣的待遇了,是牛奶、皮革、牛肉的來源,「落後階級」們吃的主要就是它。上世紀六十年代以後為了解決印度鄉村普遍的貧困問題,印度政府鼓勵以村為單位組建水牛奶協會。此後水牛養殖在印度蓬勃發展,先後成立10萬多個合作社,涉及1100萬農戶,到2016年,印度水牛的存欄量高達1億頭(占世界水牛總數的56%)。
而如此龐大的存欄量,自然不能只用來耕地
奶牛都有被淘汰的那一天,到時候它們就會被非常低調地處理為牛肉。這是數量極為巨大的供給,供給相較於印度兩三億的牛肉市場來說,也是供過於求,這導致印度牛肉的價格非常低廉,給了印度普遍不寬裕的饑民補充蛋白質的機會,也將印度推到了僅次於中國的世界第四大牛肉消費國的地位。
印度還存在大量吃不起飯的貧困人口
不能耕作的老牛更是會成為一個家庭的沉重負擔
賣了或者自己食用,也是人之常情
滿足本國需求後,印度水牛肉還以低廉價格打開了國際市場,在中東、東南亞很受歡迎,一度甚至成為中國牛肉的重要來源。你可能想象不到,世界第一牛肉出口國一度不是巴西、美國、阿根廷、澳大利亞等畜牧業發達的國家,而是刻板印象中民眾「不吃牛肉」的印度。
不過,印度的養牛業大而不強,多為小農戶以家庭為單位散養一兩頭,協會對促進集約化起到的作用有限。另一方面,水牛肉相較於黃牛肉本就有口感不佳的劣勢,粗放的經營模式又導致缺少良種肉牛。
農戶只能通過把牛奶交到政府主導的牛奶協會
來賺取一點收入
種種限制因素阻礙了印度養牛業向高質量發展。但相較於被宗教裹挾的苛政,這還只能算次要問題。
為牛謀福利
很多人,包括印度教徒都認為,禁止殺牛吃牛,源自印度教嚴格的傳統教義。
但傳統並不是亘古不變的,而是不斷變化的。其實在吠陀時代早期,印度教存在殺牛祭祀的情況,日後為了與佛教、耆那教競爭,婆羅門階層才宣揚不殺生,將殺牛視作禁忌。
對某一種具體的事物進行神化是宗教發展前期的常用手法
婆羅門對於牛的尊崇和對處理牛屍體、吃牛肉的鄙視,就這樣逐漸成為了婆羅門自證優越的特權。
這本沒有什麼,糟糕的是近幾十年,在有心人的宣傳下,這一屬於婆羅門的觀念明顯下沉,似乎變成了全體印度教徒自古以來的優良傳統。同時牛的神聖性也在不斷泛化,從瘤牛擴展到所有奶牛,進而又拓展到所有黃牛,近年來似乎連水牛都開始變得神聖了。
吃牛還是不吃牛,終於變成了一個嚴肅的問題。
1955年印度便有一批邦出台法律,不同程度禁止屠牛,不過執行不嚴格,最高刑期一般也只有六個月。隨着現代化與世俗化,這些法律也出現不同程度的鬆動。
而抗議宰殺牛的小冊子早在英殖民時期就
2014年印度選舉,印人黨曾有「給莫迪投票,為牛帶來生命」的口號。隨着印度教民族主義立場的莫迪上台,禁止屠殺奶牛的法律被廣泛推行。部分在地方政府任職的印人黨官員立場更是激進,與莫迪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經常發表希望屠牛者被嚴懲的言論。
一些官員發表的關於牛的言論 在他們的影響下,部分邦也確實修改法律,將最高刑期提高到了10年,部分邦則將禁止屠宰的範圍從奶牛擴大到所有牛。
穆斯林們本以為,法不責眾,以印度的政府能力,即使有嚴刑峻法也難以付諸實踐,所以照吃不誤。沒想到印人黨動用了強大的民間號召力,發動了全國大大小小護牛組織,用巡邏、恐嚇、協助逮捕、甚至訴諸暴力的方式打擊涉牛「犯罪」,以至於出現了數十起毆打牛販、偷牛賊致死的案件。
本是不同信仰,卻同樣被要求對牛恭恭敬敬
人不如牛
這些組織渲染的恐怖氣氛比行動本身更可能影響到相關行業,從出口看,印度屠牛行業確實出現了萎縮。
在這次風波之前,印度合法的屠宰場有3000多個,而非法屠宰場據估計至少有30000家。正常情況下,馬哈拉施特拉邦每個月就要屠宰30萬頭牛,是印度相關行業的集散地。
這一行業也是印度經濟市場的組成部分
而護牛組織打亂了牛的省際流動,無數牛販子、屠宰場生意將會受到直接衝擊,下游的牛肉出口、製革都會受到影響。相關行業的從業人員以穆斯林和達利特為主,他們本就是當今印度社會的弱勢群體,反而要為印度教徒洶湧的民族情緒買單。
本應蓬勃發展的牛肉產業
只要印度擁有兩三億牛肉消費者的客觀事實不會變化,牛肉作為重要的食物就不可能走向消亡,即使真的實現了全面禁食牛肉,以印度目前的雞肉、魚肉的產量根本沒有辦法填補缺口,反而會造成二者價格飛漲,影響社會穩定。
維持生活物資的穩定供給
倡導國民均衡營養飲食
而如何處理無法屠宰的牛,也成為了一個問題。在護牛運動最狂熱時,農民一度很難將衰老的牛賣給牛販子,導致不得不拋棄要倒貼錢餵養的老牛。流浪牛就像藏獒泡沫破裂後的藏地流浪狗一樣,踐踏田地、偷吃莊稼,對農村生產造成了二次傷害。
只得還其自由
即便如此,印人黨政府看來還是打算強硬到底。
畢竟,禁牛令最主要的目的,還是依靠印度教民族主義打擊異質文化、整合印度。所以相關法律其實也留有了很多模糊的餘地,比如牛到一定歲數可以殺,辦理證件可以殺。而熱血青年的護牛運動必然是一陣風,無法常態化,風颳完了生活還得繼續。
北方邦、中央邦、古吉拉特邦、安得拉邦依舊是重要的水牛主產區,印度東部地區和南部地區對屠宰、販賣、食用牛肉的規定比較寬鬆,印度牛肉產業雖然遭遇挫折,還沒有被連根拔起。而在風波之後,印度牛肉出口仍然是世界前三,銷往馬來西亞和印度尼西亞等臨近的穆斯林國家。
如此具有競爭力的產業,有理性的國家都不會放棄。
其實,如果更理性些看待印度的飲食問題,就會發現食用牛肉是補齊印度蛋白質攝入短板最高效的方式。但是經濟上推動現代化,文化上卻趨於保守的印人黨政府註定不會承認這樣的解決方案。
印人黨反而希望在文化上回歸「傳統」,用印度教的方式團結印度人,踏出一條比世俗化、現代化更「印度」的發展軌跡。
又當又立的矛盾做法終究難以長久
印度的前途是否光明我們不得而知,反正印度養牛業的前景業並不會一片光明。它畢竟是印度目前主流意識形態下的灰色產業,推廣科學配種的肉用牛在印度的社會環境下已久無法生存。規模化、集約化恐怕不會是印度養牛業的前進方向,繼續在家庭副業形態的散養中兜圈子,靠賣數量龐大的淘汰奶牛、耕牛躋身世界前列,才是印度養牛業可見的未來。[2]